其实晏宁这几年对食物的欲望很低,古人说食色性也,她两样都没有,萧知许说她快能成仙了。但这一刻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怀念砂锅粥的味道。
热气腾腾的,黏糊糊的,喝一口就能鲜掉眉毛的砂锅粥,是那些年在香港无数个黑夜里,慰藉人心的味道。
“鲜虾的。”她补充道。
沈濯正在回电邮,闻言抬起头,看见她盘腿坐在病床上,肩膀微微塌着,灯光落满全身,整个人柔和的不像话。
他心底蓦地一软,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很多年。
如果当年没分手,那真是,很多年了……
“你还不能吃海鲜,”他带上了自己都没发觉的哄小孩子的语气,“过几天吧。”
晏宁也没强求,含一颗润喉糖,跑到沙发上找电影看。
沈濯把笔记本合上,随手扯了条毛毯披在她身上,陪她一起看。
很老的一部片子了,画质有些模糊,但色调很舒服,是一种灰蒙蒙的绿,开片是两个小男孩在布满礁石的海滩上玩耍。
沈濯指着其中一个小男孩问:“他是男主吗?”
“两个都是。”
“你看过?”
晏宁说:“很经典的,你没看过吗?”
沈濯摇摇头,他哪有时间看电影。
他随口夸了一句:“拍的不错,导演是谁?”
晏宁笑眯眯地问他:“哪里不错?”
故事没讲完,沈濯只能从镜头上夸两句:“导演是学美术的么,对静物的捕捉很……艺术,带着一种凝视的效果,有些镜头像肖像画。”
“楚浔拍的!”晏宁笑得更开心了,“是他早年的作品,他就喜欢这样,可能是在意大利学过几年美术的原因。而且他有些画面也很跳跃,有点神秘色彩。嗳,不过他现在不喜欢这么拍了。”
镜头穿过丛林中被夕阳染红的废弃佛塔,定格在男主角身上,他久久地屹立在原地,凝视远方,成片的橘*黄色光线中,被海风吹的皲裂的黑红色皮肤十分显眼。
如沈濯所说,像一幅静态肖像画。
沈濯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轻蔑地说:“故弄玄虚。”
晏宁笑道:“我发现你对他意见很大。”
“很大。”沈濯去摸她额头,打岔道,“没再发烧吧?”
晏宁挺起胸膛,带着点骄傲地说:“今天都没有发烧!”
“那很好。”沈濯重新拿起笔记本回电邮,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中,他淡淡说,“看会电影就去睡觉吧。”
“好。”
文艺片节奏慢,对话少,长镜头很多,加上沈濯打字时的白噪音,看到一半晏宁就开始犯困,额头一点一点的,没过五分钟,脑袋一歪,靠在了沈濯肩上。
沈濯只觉得肩膀一沉,偏过头一看。
晏宁已经睡着了。许是病快好了,气色也比前几天好,白皙的皮肤泛着光,几缕发丝落在额前,沈濯手指蜷了下,想帮她拨开,最终没动。
沈濯怕吵醒她,只好保持着那个姿势,又怕她不舒服,肩膀僵硬地端着,没一会儿就酸痛不已。
近日降温,风吹起来没完没了,拍着窗户,呜呜咽咽,像凄厉的哭嚎,室内温暖如春,他耳畔的呼吸声绵远悠长。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晏宁是被累醒的。
醒来时,沈濯正在看财报,她揉揉酸痛不已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问沈濯:“你怎么不叫醒我?”
沈濯这才分给她一个眼神,略带诧异地问:“你真睡着了?我以为你装的。”
什么意思?
晏宁的脸“嗖”一下红了,转身噔噔噔跑回床上,被子一蒙,过了几秒钟,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来:“关灯睡觉!”
这样的晏宁很难得,会笑,会怒,会娇嗔,和四年前一样,无端就让人想逗逗她。
沈濯自己笑了一会儿,走过去拎着被角往下拉,晏宁的脑袋露出来,她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脸上红扑扑的。
充沛的氧气往鼻腔里钻,晏宁猛吸了两大口,听见沈濯满含笑意地说:“别闷着。”
她揪着被子又蒙上去了。
沈濯这次没再拉下来,一来一回,小学生似的。他隔着被子揉了把晏宁头发,没几秒钟,只听见“啪嗒”一声,灯关了。
被子里氧气稀薄,晏宁眨眨眼,睫毛扫过被罩,有点痒。过了一会儿,她自己从被子里钻出来。
月辉洒入室内,沈濯还在回电邮,背影挺拔清隽,敲键盘的声音很轻。
闹腾了一会儿,睡意全无,晏宁翻个身,拿出手机来看。
她这几天病着难受,没怎么看手机,微信里攒了几百条消息,晏宁一眼扫过去,强迫症似的,把小红点挨个点掉,一条也没回。切回私人账号,她和萧知许楚浔的群聊里,消息99+。
刚点开准备爬楼,楚浔艾特萧知许,问:“你家艺人呢,失踪了?”
萧知许秒回:“我家艺人?哎呦卧槽,我家艺人呢?!”
晏宁挑了个表情包发过去,是只跑来跑去的小狗。
楚浔:“还活着,那就好。”
晏宁:“不至于吧,我才几天没出现而已。”
陈述陈大导演有部戏正在筹备选角,萧知许看了剧本,觉得很好,想给晏宁争取一下,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差点把主角忘了,今天被楚浔一提醒,才想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消息了。
萧知许问:“你这几天干嘛去了,给你发的剧本看了吗?”
晏宁说:“我在医院。”
楚浔问:“你在医院干嘛?”
萧知许:“废话啊,在医院还能干嘛,不看病难道旅游吗?等等,你住院了?”
晏宁:“淡定,有点发烧而已,已经快好了。”
萧知许和楚浔习以为常,各自发了张摸摸头的表情包,一个说要找中医帮她调理一下身体,一个打算过两天来探病。
晏宁问:“什么剧本?”
她懒得去翻邮箱了。
萧知许:“陈述的流芳百世,快要选角了。”
陈述陈导,华语影坛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喜欢拍底层小人物,风格写实细腻,在国际上拿过不少奖项,他本人还担任过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入围三大犹如喝水般简单。
听说这部剧本是他潜心打磨三年之久的作品,业内盯着这块好饼的人不少。
文艺片,票房肯定不高,主要是奔着拿奖去的。晏宁刚拿了金钟奖,还没有国际奖项,二十七岁,再上一个台阶,如果能搭上陈述这辆顺风车,不失为最佳选择。
她不再犯懒,说:“我去看看。”
文人相轻,楚浔抱着手机嗤笑一声:“就他?”
萧知许呛他:“那你倒是磨剧本啊,你要是想拍,我还用去抱人家大腿?”
楚浔年轻的时候没少拿奖,他是公认的天才少年,最年轻的、横扫欧洲三大和奥斯卡小金人的华人导演。结果就是,年少成名,还没老就懈怠了,回国几年,拢共拍了两部片子,一部是晏宁的处女作,一部就是今年刚上映的十年一觉,摒弃掉一部分艺术性,换取票房。
楚浔不说话了。晏宁去看剧本,刚看了个开头,微信群里又蹦出来一条消息。
楚浔若无其事地问:“圣诞怎么过?”
快圣诞了?
晏宁指腹悬空在屏幕上,恍惚一瞬。
萧知许提议:“去香港shopping吧!”
选角迫在眉睫,去国外来不及,香港的节日气氛更浓郁,各大品牌也都出了圣诞系列新品,最合适不过。
楚浔:“我跟你们去shopping?”
萧知许:“你想要的那块腕表我帮你问了,大陆柜台没有货,香港才有。”
楚浔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些腕表,家里整整齐齐码了两个柜子,萧知许说他们家哪天要是遭了小偷那真是惊天大案。
前阵子楚大导演又看中一款,全球限量十块,大陆柜台没有货,等了一个月,还不如去香港买。
楚浔:“@晏宁,去吗?”
晏宁不想去,也不想扫他俩的兴:“再说吧。”
“再说吧”的意思就是“不去”,萧知许深知她这副德行,无视她:“我订机票了啊。”
晏宁:“……”
她放下手机,瞥一眼还在工作的沈濯,收回目光,直愣愣盯着天花板。
圣诞节。
又是一年圣诞节。
四年前有个男人在圣诞夜为她编织过最绮丽的梦境,三年前的同一天他们在迪士尼淋过一场人工雪。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过圣诞。
第15章 第15章
12月23日,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第二天是平安夜。
演唱会在28号晚上,Julia和晏宁打算提前一天去澳门,看完演唱会还能顺便跨个年。在此之前,Julia一考完试,又投入到无尽的社交中,行程排的紧锣密鼓。
一位朋友在平安夜过生日,Julia现在离不开晏宁,非要带她一起去。
当天晏宁才知道,寿星是沈濯小妹,沈佑。
沈佑是他姑姑家的表妹,随母姓,比他小两岁,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宛若亲兄妹。
酒店103层的宴会厅,他们到时,沈佑正在落地窗前拍照,背景是维港两岸都市森林,当天晚霞美不胜收,落日将天边晕染成温柔的蓝粉色。年轻女孩一头亚麻色长发,戴着耀眼的钻石王冠,脚下是绵延不绝的摩天大楼,笑容灿烂。
二十岁出头,似乎是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年纪。
七点钟,夜幕降临,晚宴正式开始,沈濯才姗姗来迟。
他和沈佑打过招呼,祝她生日快乐后,目光扫过长桌,和Julia对视一笑,然后坐在晏宁身侧。
晏宁便知道,他们俩又是提前通过气的。
Julia在一旁笑的不怀好意。晏宁趴在她耳边说:“我就不该被你装可怜骗来!”
Julia一撩刘海:“不用谢!”
“考完试了,不出来放松一下,老窝在家里有什么意思?”沈濯研究着宴会用的香槟,问她,“你喝酒吗?”
“不喝。”晏宁挖一勺提拉米苏放进口中,浓厚的咖啡香在舌尖化开,她兴致缺缺,还没从紧张的复习生活中彻底放松下来,比起参加生日宴,其实更想去大睡一觉。
沈濯问:“不开心?”
“没有,有点累。”晏宁指着眼下的黑眼圈给他看,“我考试前三天,加起来睡的觉都没有十个小时。”
沈濯凑近看,很轻地“啧”了一声:“真辛苦……这的甜点在香港很有名,我猜你应该喜欢吃,早知道应该放你在家睡觉的。”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离得那么近,呼吸都缠在一起,晏宁脑海中蹦出“暧昧”这个词,忽地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躲避,看着盘子里被她吃了一口的提拉米苏,心情骤然轻盈。
像一片羽毛,飘着,荡着,被细细的微风吹着,缓慢又稳妥地落在手心。
“你脸红什么?”沈濯很想逗一逗她。
“我……”晏宁剜他一眼,舌头打结,“我热!”
她这样子像只猫,眼神毫无威慑力,反而可爱得紧。沈濯低着头,愉悦的笑声从胸腔中传出来,饶有兴味地重复:“哦,热的。”
晏宁不理他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清清嗓子,又说:“不骗你了,其实没红。”
晏宁更不想理他了,勺子插进提拉米苏里,狠狠在盘子底部划了两下,这要是把刀,她就捅进沈濯胸口。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欠扁啊!”
沈濯一副“当然没有但是可以随便给你扁”的样子。
他很享受晏宁骂他的瞬间,平时温润的如同江南蒙蒙烟雨的女孩子,骂人的音调也那么清润好听,更何况她就从不骂周聿安,无论周聿安开什么下流的玩笑,她都只笑。
晏宁低头看见被弄的乱七八糟的提拉米苏,一阵心痛,自顾自吃了大半块,没再和沈濯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濯自己忍不住了,又来戳她:“好了好了下次不骗你了,提拉米苏好吃吗?细妹去年在巴黎吃的,觉得很好吃,把人家专做甜品的大厨挖回来了。”
这家酒店是沈家的产业。
甜品令人心情美丽。晏宁点点头:“好吃。”
当晚的菜品也很好吃。沈佑嘴巴挑剔,又格外重视她每一年的生日派对,所有的食材都派人精心挑选,连菜单都提前拿给她尝过。
晏宁喜欢前菜的桂花蜜汁叉烧,肉质柔嫩,入口花香十足,甜丝丝的,非常合她的口味。她去抢Julia那份吃,被沈濯看见了,说一会儿让后厨给她打包两份。
她是真的爱吃,所以也没拒绝,笑着和他说谢谢。
声音清亮,带着几分罕见的俏皮。
沈濯总算明白周聿安说想把整间餐厅包下送女友是什么感受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家都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了,端着香槟杯四处social合影,Julia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晏宁不善此道,窝在椅子里玩2048。
“好玩吗?”沈濯问。
好玩到他就坐在她旁边,她居然只想玩这种弱智小游戏?
晏宁想也没想地说:“比你好玩。”
沈濯立刻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试什么?
晏宁手指一顿,抬眸迟疑地看着他,耳朵尖开始发烫。
她怀疑他在耍流氓。
“你……”
语言系统高速运转,可憋了半天,也组织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晏宁?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正哑口无言时,一道声音插进来。晏宁抬头一看,是个她不认识的男生。
看起来对方认识她,她不露怯,点头打招呼:“你好。”
对方直接在Julia的位置上坐下了。晏宁扭过头,用口型无声地问沈濯:“谁啊,你认识吗?”
沈濯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同学。”
声音一点也不避着人。
晏宁可不想被发现她压根没认出来对方,拉着沈濯袖子警告:“你小声点!是同班同学吗?”
她一点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同班同学。”
沈濯的声音还是没有低下去。
晏宁放弃了,回头看有没有被发现,见那人正看着他们俩,尴尬地笑笑。
他说:“叫我Eric就行。”
“哦哦,Eric。”
更尴尬了,晏宁默默鼻尖,扩大了笑容,希望借此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
Eric很健谈,聊起来没完没了,话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桂花蜜汁叉烧聊到了叔本华、黑格尔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拜托,大家是法学院的学生,不是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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