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也不必在邺都停留。
栾木这等上古灵物,取树心一点真灵凝练,便足以代替血刹珠。
溯宁的传音响在南明行渊耳边,他沉声开口道:“还请诸位族老暂且避退,我有要事与这位溯宁姑娘相商。”
话虽说得还算客气,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性情庸懦的朝行月何曾有过这等气势,在场朝氏族老一时都流露出异色。但此时有外人在场,他们也不好与他理论对他们这些长辈失了敬重的事,便只能各怀心思地退出轩榭之中。
玄云打量着南明行渊,心中颇多疑惑,这朝氏的家主怎么会识得神上?
而且,他怎么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这也不奇怪,当日玄云看守龙冢,便是着了南明行渊的道才会陷入沉睡,不过他未能察觉他行迹,是以今日便是当面,也未曾分辨出南明行渊是谁。
“你自何得知此事。”南明行渊话中所指,自是栾木。
方才溯宁向他传音提及,也是栾木。
“五千余年前,本君得栾木,因未长成,命朝氏家主照看,如今来取回。”溯宁抬眸与他对视,气势也不再做收敛。
南明行渊勾起唇角:“你要取,本君便一定要给么?”
如今是他先得见,缘何要予她?
随着话音落下,无形威压自南明行渊身周扩散,玄云一惊,体内灵力运转,玄龟之形在身后显露,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魔族——
他竟然是魔族?!
昔年神族帝君遣使前往八荒传道,人族为此方点燃修行命火,从檀沁口中可知,北燕便是因神族玄女使得以立国。
也因此故,神族虽已少有踏足,八荒却仍处于神族势力之下。
而神魔便是已有数千年不曾开战,但本身就代表着天地间最为极致的两种力量,两族注定立场相悖。
八荒既属神族势力范围中,便不容魔族随意行走其中,这也是南明行渊要借朝行月之身行事的缘故。
面对席卷而来的威压,溯宁仍旧坐在原地,悬在上方的骨伞飞速旋转,游曳的白龙虚影在这一刻发出低沉咆哮。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相撞,玄云连忙退至一旁,即便如今溯宁和南明行渊都因各自原因压制了实力,神魔的交锋也绝非他这等妖族能插手的。
朝氏一众族老才走出轩榭,便听身后传来几声闷响,他们不由回头望去,也是在这时,府中镌刻下数重防护阵法的轩榭在眼前轰然倒塌,扬起了一地烟尘。
狂风夹杂着雪迎面拍在脸上,众多朝氏族老脸上只见一片空白。
这,这……
废墟中,溯宁和南明行渊相对而立,袍袖鼓振,衣上未曾沾染上半点尘灰。缩在角落的玄云长叹一声,幸好他的龟壳还算抗揍,否则真要在这些人族面前露出原形了。
不是认识么,怎么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
自诩见多识广的朝氏族老也都愣住了,实在琢磨不清溯宁和南明行渊是什么关系。
细雪飘落,溯宁和南明行渊站在原地,看似没有动作,身周力量却仍在暗自较量。
即便已有太微境的朝氏族老,也只见他们无声对峙,不明就里。倘若他们再向前数步,就会陷入神魔力量纠缠的风暴中。
又过了片刻,这场风暴终于有了停歇之势,溯宁与南明行渊以神识暂时达成了共识。
如今他们都心有顾及,难以奈何对方,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既然各自所求并非不能共存,那暂时也不是不能合作。
对视良久后,似乎终于达成一致的溯宁与南明行渊踏过轩榭废墟,抬步向外行去,无论是谁,都没有理会这些朝氏族老的意思。
风雪中,南明行渊与溯宁并肩而行,他抬手握住骨伞逝川,像是颇有风度为她撑起了伞。
朝氏族老一愣,方才他们还以为是南明行渊说了什么,惹怒了这不知来历的少女,才有轩榭坍塌之事,但如今看来,他们姿态又颇为亲密。
这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他们自是不知,南明行渊执伞的手看似随意,却随时都能强行将这件法器拆解,就如溯宁的力量凝聚于他眉心,瞬息便能毁去这具人族躯壳,令他不得不暴露在九天神族眼中。
虽然各退了一步,达成共识,溯宁和南明行渊显然也还防备着对方,甚至眼前若是能有机会解决彼此,谁都不会错过。
见他们离开,玄云连忙跟了上去,却不敢离得太近,被无辜殃及。
有朝氏族老开口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应下了结契,还是没有?
“急什么。”精神矍铄的老人回道,这来历不明的少女既与朝行月相识,看上去还关系匪浅,若是结契,岂不成了朝行月的助力。
对他们这些旁支而言,这可不算什么好事。
那现下当如何?
“先将她与我朝氏家主有结契之盟的消息放出去,自然有人会出手试探。”望着两道远去的背影,老妪意味深长道。
奚氏想借与朝行月联姻进而掌控朝氏势力,又怎么会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若是奚氏能将她解决,便也不必脏了他们的手。
风雪呼啸,邺都城东,侍女匆匆穿过步廊,回到了檀沁所居院落中,向她屈膝回禀才打探来的消息。
城外情形固然凶险惊心,檀沁却还是将一众世族子弟口中所言听得分明。
她母亲出身的程家和舅父幼子程复究竟如何招惹了那位奚氏郎君,才会让他一听到自己与程家有亲,就迫不及待地要迁怒报复?
檀沁的母亲是程复之父一母同胞的阿姐,而非只是拥有相同姓氏的族亲,事关至亲,是以在抵达檀氏府中后,檀沁便立刻遣身边侍女前去探听情形。
而此事在檀氏甚至在邺都似乎都并非什么秘密,侍女回来得比她预料中更快。
与天生体弱的檀沁不同,程复自幼便在修行上显露出不凡天赋,七岁时便得仙门长老看中,拜入了北燕境中颇有声名的一大仙门修行,远离了邺都。
都天学宫擢选试在即,程复师尊认为他如今修行小有所成,或可一试,若能入都天学宫,他便能有更好的前程。
是以离家多年后,程复第一次回返邺都,因长在仙门,他对邺都诸事自是不甚了解。
前日有世家子于乐坊设宴,程氏势力在邺都世族中虽然还排不上前列,但同为世族,程复也得受邀前去。
席上觥筹交错,为宴饮助兴,众多世族子弟便取鸣镝比试射术。
身为奚氏十九郎君的奚临彼时也在宴上,而邺都世族子弟都知,他素日最为得意的便是自己一手箭术。
奚临修为寻常,只箭术曾在族中行猎之时得过奚家家主一句夸赞,从此闻名于邺都。
设宴的世家子提出比试射术,也是有意讨好奚临,在都天学宫擢选前助他扬名。
这场宴饮中便属奚临身份最高,因此比试之时,在场世族子弟无论真假,都识趣地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只有不明内情的程复未曾注意到身旁奚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到了最后,便只剩程复还在与奚临较量。
数箭连发,最终在以鸣镝射檐铃时,奚临失手败给了程复。
于是宴席散去时,程复是被人抬回程家的。
他手脚都被打断,经络受损,伤势沉重,数日之间根本不能恢复,注定要错过今年都天学宫的擢选。而这样的伤势,即便治好,也会影响日后修行。
“便只是为这等小事?!”长缨实在难以理解。
他自己技不如人输了,竟要怪旁人敢胜他!先为这场胜负重伤了程复,又在邺都城外将檀沁当做猎物,若非玄云出手,檀沁未必能保住性命。
这就是世族郎君么?
以长缨的出身,她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这等小事大动干戈。
相比于她的惊诧,姜云来就显得平静许多,他混迹在市井长大,这样的事实在见过不少。不过不同的是,他从前看见的都是世族欺压黔首百姓,而程复和檀沁同为世族,竟也会沦落至此。
程复重伤之事,自是令他父母悲愤莫名,但他们在程家地位有限,程家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程复去问责奚氏的郎君。
同样,檀氏即便得知邺都城外发生了什么,也绝不会为檀沁张目,或许还会命她向奚临请罪。
在邺都之中,对错又何曾要紧?
这世道真不公平啊。
檀沁垂眸,同为世族又如何,奚临可以为程复射术胜了自己这等小事将他重伤,可以将她当做猎物向一众世族子弟悬赏,但他们,就连为自己讨个说法的资格都没有。
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她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为何此时还是会感到难以言说的愤懑?檀沁神情平静,任谁也难以从她面上窥得心中翻涌的情绪。
厅内陷入凝滞的沉默中,谁也没有再开口。窗外风声呼啸,直到有仆从自院外快步奔来,神色惶恐地撞进其中,才打破了沉凝气氛。
“少主人,奚氏来人,家主命您立刻前去!”
檀沁清楚,奚氏此时遣人前来,为的无非是邺都城外之事。
奚临当着一众世族子弟的面被玄云废去了修为,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奚氏的脸,如今已是北燕世族之首的奚氏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不过,她也并非全无倚仗。
目光掠过姜云来,檀沁站起了身。
第三十九章 那该觉得畏惧的,是他们……
当檀沁步入正厅之时,厅内众人俱都向她投来目光。
面对奚氏来人,檀家自是不敢轻忽,除檀家家主外,几名正在府中的檀氏族老也列坐在侧。
见檀沁前来,檀家家主还罢,族老中有两三人看向她的神色却有几分不善,显然是在怪罪她为檀氏平白招惹了这样一番麻烦。
沐浴在意味各异的视线下,檀沁平静地抬手向檀家家主见礼,举止间合乎礼数,没有因惊惶出半分差错。
自奚氏而来的门客坐在上首,他是天市境修士,又代表奚氏而来,檀氏自是要慎重以待,礼让三分。
“今日在邺都城外伤我奚氏郎君的主仆何在?”见了檀沁,奚氏来的门客也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他冷声开口,径直向檀沁质问道。“将人交出来,你或还可保住性命!”
说话间,属于天市境修士的威压泄露,哪怕只是分毫,对于檀沁这样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也重若千钧。
但她强撑起脊背,未曾在这样的压力中跪将下去,连语气也不曾泄露出一丝异样:“溯宁姑娘已携仆前往朝氏。”
朝氏?
听到这句话,厅中众人皆露出惊疑之色,此事又如何与朝氏牵扯上了关系?
奚氏门客的脸色也不由变了几变,若是与朝氏有关,恐怕便不是他出面能解决的事了。
对于檀沁的话,他自是半信半疑,不知她这是不是虚言包庇,藏匿下那对主仆,是以仍是要命随行护卫搜查过她院中。
檀家家主脸色虽不算好看,但还是强自忍耐下来,命仆从领奚氏的护卫前去。
正厅中陷入凝滞的沉默,檀沁清楚,未能在檀氏找到溯宁和玄云,奚氏的人大约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但此时道出手中秘密,与她原本的打算便有了出入,或要重新筹谋。
檀沁微垂下眸,眼底一片冷彻。
风雪翻卷,涉云园中林木萧森,枝上尽覆白雪,幽静如世外之地。
值寒冬之时,萦回其间的水流断绝,跨过洞门,园中景象变幻,显露出难以为常人窥探的真实。
玄云跟在溯宁身后,抬头只见参天灵木生长在赤石之上,树干泛黄,赤枝青叶,散发着朦胧灵光。
感受到周围浮动的浓郁灵气,他眼中现出几分惊叹之色。
五千余载足够人族传承数代,但对栾木这等上古灵木,也不过堪堪长成。
玄元灵鉴浮在树枝间,正有缕缕灵光涌入其中,也只有栾木这等上古之灵所蕴含的力量能代替血刹珠,尽快修复玄元灵鉴。至于寻常灵物,不过杯水车薪,作用有限。
同样,作为上古灵树,栾木有与神族出自同源的树心本源,是这世间少有能修复神族本源伤势之物。
也是因为栾木,溯宁才并不急于前往九天寻自己难得记起名字的鸣微。
比起不知从前是何关系的旧识,自是恢复伤势更为紧要。
魔族以煞气修行,除修复玄元灵鉴外,栾木对南明行渊作用有限,也是因此,他在与溯宁交手试探后,才能暂时达成合作。
溯宁抬起手,栾木泛黄的树干上灵光氤氲,几缕灿金辉芒涌现,树心本源徐徐在她掌心汇聚。
光辉涌动,树心本源没入溯宁眉心,她身周掀起风浪,玄云不得不沉下心神,以灵力稳住身形。
这位神上前来北燕,为的就是这棵栾木么?
“神上之后有何打算?”直到此时,玄云才开口问道。
“于此再留一段时日。”溯宁睁开眼,炼化栾木树心本源尚需一段时日,而她心中也尚有疑惑要解。
她对玄云又道:“去檀氏府中。”
北燕至今五千余载,檀沁不过才为溯宁讲了两千载,自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玄云躬身应是,身形转瞬消失在原地。
溯宁走出洞门时,南明行渊披着狐裘站在步廊下,望着纷纷扬扬而落的雪,似有些出神。
十地血海中,向来是没有这等景色的。
溯宁停在他身旁,既得栾木树心本源,她如今心情便还算不错。
此消彼长,南明行渊便不如何称意了。
自朝氏得了消息后,程媪便立刻安排仆婢为溯宁备下住处,俨然将朝氏族老口中的结契之盟当了真。
“她分辨不出?”溯宁执伞,望着老妪背影,
南明行渊听出了她的意思,平静道:“或许是看出了,却不想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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