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往贺夫人身上看去, 贺夫人应该就是贺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伯母,那我以后……岂不是得……,那我与宴舟成婚后, 能分家出去吗?”
这话问得冒昧,秦相宜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宴舟给她布置的栖云馆实在太好了,她想一直住在那里。
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孩子气了。
贺夫人也不生气,笑着道:“宴舟是贺家未来的家主, 谁都可以搬出去, 唯独你们俩不能, 虽然你是郡主, 相宜,你得扛起你肩上的责任。”
贺夫人语气温柔, 却又是丝毫不容抵抗的语气。
“说到这儿,你这段日子便跟在我身边好好学,这一大家子人不是那么好管的。”
秦相宜有些怔愣。
她当初嫁给裴清寂之前,也是学了许多管家本事的,不过到了裴家一点也没用上,裴清寂不要她做这些,说怕她累着。
叫她去看笼中养的金丝雀,告诉她,她就是他养的金丝雀。
如今贺夫人要教她管事,秦相宜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才刚适应做他的表妹,现在就要她做他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扛起他家后院的责任。
贺夫人拍着她道:“没关系,你如果不想干的话,就快些生个儿子出来,再叫儿子娶个媳妇,然后把事情都丢给你媳妇,你就可以不用干了。”
秦相宜痴痴望着贺夫人的微笑,面容有了一丝裂痕。
“好了好了,我先告诉你,咱们贺家家规森严,身为晚辈,都是必须要遵守的。”
秦相宜正色起来,端然而立,承蒙贺家给了她这新身份,还愿意接纳她,此等恩情,自是铭记于心。
既受其惠,便当行其宜。
“相宜谨听。”
“第一条是:尊祖敬宗,传承家学。这条就不用说了,你往后嫁进来自然是要跟宴舟一起尊祖敬宗的,至于家学嘛,贺家祖上的几本名作,你须得熟读,不过那些也不难,欣荣小时候背得哭,不也背会了。”
“第二条是:家事家训,长幼有序。家中长辈居于上位,长辈之言,不可违逆,兄弟姐妹之间要互相关爱。这一点你放心,家中长辈最疼爱的就是宴舟,不会为难你们的。”
“第三条:明礼修身,德行为先。礼仪为上,家族成员无论何时都要秉持礼节,言行举止得体,若有失礼之处,严惩不贷。家族成员须以修身养德为要,背信弃义者,必除名。”
秦相宜静静听着,心里想,怪不得宴舟浑身礼仪叫人挑不出错呢,那么长的一根禁步,竟真能在他身上保持有序的拂动。
也不知贺家的严惩会是什么惩罚。
“第四条:勤俭持家,不浮华奢靡。不许有任何形式的奢靡之风,家族成员若有擅自挥霍家产,奢侈浪费者,必当严惩。”
秦相宜点了点头,又细想,自己喜爱贵重的宝石,又喜欢到会仙楼大吃大喝,这般可算是奢靡?
“第五条:家族治理,才德并重。……若有滥用职权的,必严惩后除名。”
秦相宜听得内心震荡,贺家家规果真严格,就是这样严格的家规,才使得贺家延续百年仍是清流名声。
贺夫人补充了一句:“滥用职权、仗势欺人这些行为是咱们家的大忌,所以惩罚会重一些。”
“那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呢?”秦相宜问道。
贺夫人抿唇道:“一百鞭。”
秦相宜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滥用职权、仗势欺人”这两点还真是大错啊。
贺夫人解释道:“贺家再如何低调,也是掌权者,若不约束子弟这些,后果不堪设想。”
秦相宜点头,表示理解,并且能做到。
不过都是些寻常品行过关的人都能做到的要求,没有太苛刻的。
秦相宜平时端习惯了,端着端着,也就成了宴舟心里敬慕的姑姑,礼仪规矩对她来说都不难。
贺夫人又带着她到藏书阁:“贺家祖先有几本传世著作,别的不说,这几本你需要熟读,虽说没有人会来检查你到底读没读,但是贺家祖训中有一条‘但求问心无愧’,所以,我先把这几本书给你,我想你一定会读的,相宜。”
秦相宜手上被塞了几本“古书”,就连封皮也是羊皮制成的,必是贺家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些书压在她掌心里沉甸甸的,她突然理解了什么才叫传承,传承不是财富和权力,而是这实打实的思想。
她将不仅是外界的身份成为贺家人,而是会将浑身骨血塑造成贺家人。
她忽然想到自己从前愁闷过的思绪,她觉得,她与宴舟相差那么大,如果成婚的话,岂不是往后半生都要寄希望于他的情了,她在贺家必是完全依附于他才能活下去的。
虽说皇上封了她个什么劳什子郡主,可她心里清楚,那也是沾了贺家的光,郡主并无实权,空有一个名头。
可是现在贺夫人告诉她的一切,不是在要求她什么,而是在实打实地教她,如何以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侄女,在贺家活下去。
她捏着手里的古籍,下定了决心,定要将贺家家学刻进骨子里,不辜负这一份传承。
思绪回到当下,她抬眸目光炯炯地望着太傅,心想,自己身为贺家的一员,一定要将贺家家训熟记于心、贯彻到底,更要将贺家祖上传下来的文化底蕴根植于心,往后教给,她抬眸看了眼贺宴舟,教给他们的孩子……
太傅训完话,底下人才开始动筷子。
场面逐渐热闹起来,秦相宜所在的这一桌,都是些贺家的小女孩儿,叽叽喳喳地闹腾个不停。
她本是端端坐着,又被旁边的人一口一个“表姐”的叫着,试图要她加入她们的谈话。
“表姐,你觉得,到底是徐二公子俊俏还是江六公子俊俏。”
至于这徐二公子江六公子的,秦相宜这几天倒是常见到,不光是他们,京里跟她“同龄”的人,她都常见到。
“额,我觉得,徐二公子更俊俏吧。”
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秦相宜就好那口。
贺欣荣叉腰道:“看,我就说徐二公子更俊俏吧。”
贺家的气氛实在是融洽,虽说家规森严,但要求的都是品性方面的问题,平日里大家相处都十分轻松。
秦相宜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年,哦不对,这也不是别人家,是她的家。
在贺家过年,比在秦家过年还要幸福得多得多得多。
贺欣荣望着她道:“表姐,你干嘛笑得那样开心,有什么好事吗?”
贺家的小女儿享受惯了这大家族其乐融融的一幕,自然不知道表姐心中有多欢喜。
这个年过得很快,秦相宜吃了几顿大席,又看了几场烟花,又将贺家的亲朋好友认了个遍。
转眼就立春了,桃花开了。
春暖花开之时,是老爷子定下的婚期。
秦相宜就在栖云馆内出嫁。
她那远在京郊的王爹也来了,毕竟名义上是她的养父,要看着她出嫁的。
婚服是一早叫司衣房的绣娘帮她做的,凤冠就不得了了,是萧司珍亲手做的。
萧司珍那双手啊,好久都不碰这些了,她平常只画图,画好了叫下面的人来做。
这甫一做出来的凤冠,真是精美绝伦。
主体是黄金打造的,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其上精雕细琢的凤形乃是以失传已久的累丝工艺制成,那丝丝缕缕的金线,纤细如发,变幻成凤,仿佛下一刻就能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凤冠中心,凤羽轻盈舒展,层层叠叠,每一片羽毛都有细腻的文里,镶嵌着细碎的宝石,随着光线流转,宛如凤凰于飞时洒下的绚烂霞光。
凤冠前沿,一排珍珠流苏垂落而下。
再看凤冠顶部,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其中,红宝石周围,环绕着一圈祖母绿宝石,承载着无尽的祥瑞与美好期许,只等它的主人戴上,便能迎来她华丽非凡的人生盛宴。
这么多华贵宝石镶嵌在上面,萧司珍靠一己之力当然做不到。
那上面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偏偏秦相宜拖了一箱子宝石到她面前:“这里面的,随便用。”
那箱子一打开,萧云意的眼都快瞎了。
秦相宜耸耸肩:“都是裴清寂给我的。”
别的不说,裴清寂真的把她“养”得很好。
她从前不稀罕这些宝石,裴清寂一箱子接着一箱子的往她院子里抬,她嫌恶得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她和离的时候想着不要白不要,后半生都得靠自己了,便将这些宝石全都带走了。
她现在才知道,当自己想用心为一个人打扮的时候,这些宝石才会珍贵起来,而她也只会觉得,无论怎么堆砌这些宝石,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情意。
女子对一个男子表达情意,不就是要尽可能地打扮自己么。
这一顶凤冠戴在头上,她感觉脖子都要被压断了,可她的眼眸两若星辰,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秦雨铃与她竟是同一天出嫁。
这也正常,开了春以后的黄道吉日也就那么几个,撞上也是常有的。
不过郡主的花轿可没人敢挡道。
得知自己的婚期竟与永宁郡主撞在一起了,秦雨铃既高兴又不高兴。
她知道郡主就是姑姑,能与姑姑在同一天出嫁,况且姑姑嫁的男人还是贺宴舟。
秦雨铃已经脑补出了许多姑姑与贺宴舟从前的故事,她的心绪实在复杂。
“母亲,女儿的排场怕是要被狠狠比下去了,母亲再给女儿添几抬嫁妆吧。”
戚氏这几天正烦闷着,心里揣着事儿,连女儿的婚事都没有好好操持。
那钱给出去了,家里该当的东西都当完了,可娘家兄弟们还是没能从牢里出来。
秦雨铃还颇有些不满。
“女儿好事将近,母亲还老往牢里跑,多晦气呀。”
她都要出嫁了,才不想管家里这些事儿呢。
就连已经住到柴房里去的祖母,她也未曾留意。
江老夫人跟李嬷嬷一起,缩在柴房里过了一个艰苦无比的年。
戚氏一想到,过年的时候自己的兄弟都是在阴暗的牢里过的,心就疼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女儿。
“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钱给你添嫁妆了。”
戚家出了事以后,戚氏给贺宴舟的钱打了水漂,又不敢去找贺家要回来。
只得又从秦雨铃的嫁妆箱子里挪了几样出来。
秦雨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嫁妆箱子有几个是空的。
她如今厌烦了家里的情形,只想赶紧嫁到朱家去,到朱家去了以后,皇上自会念着她的。
二月初六,惊蛰。
天气回暖,春雷乍动,万物复苏,春日万物开始蓬勃生长。
晨曦初露,整座府邸便沉浸在一片喜庆的忙碌之中。
贺府朱红的大门敞开,张灯结彩,大红灯红连着成片的红绸高高挂着,随风欢快的轻摇。
门扉上新换上的金色兽首门环,在日光下闪耀夺目。
贺府毕竟是百年老宅,许多设施都已经沉淀出了岁月的痕迹。
去没想到,今日大门一开,许多物件儿都换上了新的,门前两根柱子都刷上了新漆。
栖云馆,庭院之中,红毯铺地,两侧鲜花簇拥,花丛间白玉雕琢的仙鹤亭亭玉立,展翅欲飞,寓意着吉祥如意。
四处高悬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稠幔,巨大的喜字张贴在墙壁正中,一排排红烛摇曳生灰,烛火跳跃。
秦相宜待在闺房内,刚换好嫁衣,还未开始梳妆。
千松已经眼泪止不住的掉了。
“呜呜呜,小姐好美。”
她身边实在没有女性长辈了,贺夫人便亲自来为她梳妆送嫁。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是你姑姑。”
梳妆匣匣盖开启,晨曦微光刚好打在上面。
秦相宜一头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
贺夫人拿着桃木梳从额头开始,沿着头顶往后,相宜的脑袋圆圆的,发根梳至发梢,每一下都饱含着不舍与关怀。
想到刚找回来的侄女又要嫁人了,虽说是嫁到自己家,但贺夫人还是有些不舍。
她一边梳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这一梳啊,梳去你的烦恼丝,往后的路都敞亮;这二梳呢,愿你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不离不弃;这三梳,祈愿咱们贺家一直护着你,你也为贺家绵延子嗣,让家族更加昌盛。”
贺夫人的声音略带哽咽,眼中满是慈爱与期许,手中的梳子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秦相宜害羞地低下头,她要如何繁衍子嗣,她也期待她的孩子,与宴舟的孩子。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不能拥有子嗣了。
可她如今目光灼灼,满心期待。
将她的头发梳拢,盘成径直的发髻,插上象征身份与祝福的金簪。
王员外走过来:“郡主,就由小的代替您父亲,为您系上红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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