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放国庆节了吧?听说你们放三天假?”一中是平城最好的高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便会在家长们之间飞速传播。
许熙说了声嗯。
“你表弟也放假了,他是高一,比你宽松些,放了五天呢,”许之玉说,“我和你姑父明天去省会接你表弟,后天中午你回来吃饭吧。”
许熙没再继续走,停在宿舍楼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踢着地上的几块碎石子,想起那天晚上姑父的那些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熙,还在吗?”许之玉迟迟没有听到回复,以为她这边信号不好。
“我在,”许熙将自己从回忆中抽出来,最终说,“好的,后天我过去。”
许熙不忍心拒绝许之玉,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去姑姑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姑父和囡囡。
许熙站在树下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宿舍。她打电话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宿舍时,发现门没锁,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她推开门,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番景象——
高晴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狠戳着李欣怡的脑袋,李欣怡的头被她戳的左右横晃,“李欣怡,给大家说说你这次月考的成绩啊?天天看你挑灯夜读,学到那么晚,考了多少分?”
李欣怡坐在床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不停哭泣。
“哭哭哭,就tm知道哭,个废物,天天学还考这么点分,别有个屁用啊,别学了!”
高晴声音高了几个调,听起来格外尖利:“赶、快、辍学回家吧!”
站在高晴身后一直看好戏的两个跟班,也跟着重复:“辍学回家吧!”
嘲笑的话音刚落下,高晴把李欣怡的头用力一推,李欣怡的头撞上宿舍床边的铁柱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欣怡痛的扭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女生跟着笑。
“你看她疼的这逼样,难看死了。”高晴翻了个白眼。
“没上个抗揍。”其中一个跟班笑嘻嘻地说。
许熙无法形容看见这一幕的感受,她上前两步,高晴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看了过来。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是孔楠。
许熙站在门口挡着路,孔楠挤了进来,快速扫了一眼眼前的状况,从身后拉住许熙,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许熙的衣服:“许熙,你回来啦?”孔楠语气尽量自然道:“走,一起洗漱去。”
许熙的洗漱用品譬如牙刷、漱口杯、洗面奶等都放在一个白色的洗漱包里,孔楠把洗漱包递给她,许熙察觉到孔楠的用意,顿了几秒,才把书包放下来,接过洗漱包。
晚自习刚结束,公共洗手间里还没人,孔楠拉着许熙走到洗漱池最里面,两个人站定在角落。
确定高晴一伙人没跟上来后,孔楠放开她,先开口了,她声音很低:“你觉得我很懦弱吧。”
许熙还沉浸在刚才宿舍里霸凌的一幕,之前高晴对李欣怡的羞辱多呈现在言语方面,没想到这次已经发展到了动手的地步。
见许熙没说话,孔楠接着说:“是,我是很懦弱,高……”她声音更低了,“今晚其实我也在宿舍,但看到高晴开始打她……,我出去了,我想躲掉。”
“我以为结束了,结果看见你站在门口。”
许熙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哗作响,脸上没什么情绪:“我看不下去。”
听到她的话,孔楠顿了顿:“你没发现高晴已经盯上你了吗。”
“我知道。”许熙说。
在宿舍里,高晴有时候会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让许熙分外不舒服,因此许熙买了遮挡的床帘,回到宿舍后绝不多跟高晴相处。
孔楠摇摇头:“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在李欣怡之前,其实还有一个被她欺负的女孩,那时候应该是高二刚开学。”
“那个女孩被高晴欺负的很惨,”孔楠接着低声道:“她有个朋友看不下去,想帮她……”
好像陷入了回忆,孔楠的声音微微发抖:“最后她们一个转学去外地,一个患上了抑郁症退学……现在不知道生活的怎么样。”
第18章 第 18 章 初中
“个人甚至几个人的力量都太小了, ”孔楠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水池边缘,缓过来情绪,继续说:“据说她爸爸是银行高管, 和校领导也有私交,连高有志都是她亲戚,之前的事全都被压得死死的。”
虽然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但在平城这种小地方, 这样的关系够用了。
“我们明天下午才放假,但只要她想提前走,随便和高有志说上一声, 今天就可以收拾行李提前离校,没人敢议论一句。”
“所以,我劝你别再做无用功了,之前的那两个两个女孩都抗争过,没用的, 老师、学校都不会管, 顶多踢皮球, 还只会牵连到你自己。”孔楠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眼眶是红的。
许熙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水池台瓷砖间的缝隙,开始洗漱。
回去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高晴和两个跟班都收拾着行李,许熙眼不见心不烦,回到自己的床上, 拉上床帘, 遮挡住外界。
她收回心绪,支起床上桌, 打开小台灯摆在桌面,又从枕头下拿出笔记本和笔,打算静静心,列一个国庆计划清单。
1、运动会策划
2、去明山
她刚准备写第三点时——
突然,床帘从外面刷的一下被拉开了。
高晴站在她床边,胳膊还保持着拉帘子的动作,眼睛看向许熙的笔记本页面,一字一句念道:“运动会策划——”
许熙直接合上。
高晴完全没有侵犯他人隐私的自觉,上下打量了许熙一番,“你们班这项你负责啊?”
“真巧,我们班我负责这个。”
许熙按着笔记本,感到冒犯,她皱起眉:“有事吗?”
高晴也没介意她的冷淡,因为有求于许熙,所以笑嘻嘻道:“熙姐,你帮我问问周允竞国庆打算做什么呗?”
她知道周允竞和许熙现在是同桌。
九班十班紧挨着,有什么消息一传就传遍两个班。
许熙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地说:“不知道。”
高晴愣了一下。
“我是让你问问……”高晴的声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突然变大,瞪向许熙,“你不愿意是吧?”
许熙的耐心也耗尽了,无论是出于她个人原因,还是刚才看到欺负李欣怡然的那一幕,她都不想和高晴有任何交流,更不想帮高晴的忙。
她自认为自己不算个多有热心的人,但也决做不到与施暴者为伍。
高晴站在床边,宿舍的灯光从打开的床帘半照进来,许熙坐在阴影中,支着一张桌子,肤色冷白,唇线平直地看着她。
高晴莫名心头一跳。
“行、行,我今天急着走,不跟你计较,”高晴索性撕破脸不再装,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放下一句狠话,“许熙,你下次等着。”
她的两个跟班连忙跟上她。
“砰——”一声甩门声响,几分钟后,上铺的孔楠从宿舍门上方的小窗口结束向外面的观察,松了口气,说:“都走了。”
孔楠传消息的话音刚落,李欣怡就哭了出来。
刚才高晴几人在,李欣怡不敢有动静,见她们走后,才终于如释重负地哭出声,像一种发泄:“为什么我这么笨……我成绩真的好差……”
“我身材好胖……”
李欣怡的床铺在许熙对面,许熙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哭声,一秒,两秒,三秒。许熙坐起身,下床,走到她旁边。
李欣怡还垂着脑袋坐在床沿边,涕泗横流,许熙不会安慰人,只能沉默着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诧异抬头,发现来人是许熙,接过纸巾,嗓音仍旧抽噎:“谢谢……”
李欣怡看着眼前的许熙,想起刚才她和高晴临危不乱对峙的模样,说:“我真的很没用……只知道哭。”她平时遇到一点事也总是掉眼泪,“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你比我坚强太多了……”
许熙沉默着,慢慢地心想,也是哭过的。
许熙第二次见到周允竞,是在初中男厕所外面的空地。
有多少人经历过校园霸凌?或被抱团孤立,或被言语欺凌,甚至上升到肢体冲突……局外人或许很难体会到当事者的痛苦,但对当事人来说,每一次过程,每一天上学都是一场暗无天日的煎熬。
数据显示,国内霸凌的发生率为32.4%,许熙曾经属于其中。
初中时,她身材瘦小,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整日里独来独往,在一些人看来属于“不识抬举”。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许熙已经记不清事发的缘由,但有些欺凌并不需要理由,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讲的?
——“要远离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他们正处于你路过瞟他们两眼都想上来给你两拳的年纪”。
那是一个冬日,下午放学时,她独自背着书包快要走出教学楼,却在半途被几个男男女女堵住,有本班的,有外班的,她被他们推搡着到男厕所外。
“见了我们为什么不说话?装什么。”
“说话!哑巴了?”
“到底男的女的。”
“那么干瘪,可别说是女的。”
随即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扒掉裤子看看不就知道咯,带进去!”
许熙拼命挣扎,但对方人数太多,她寡不敌众,只能踉跄着被推倒在地上,手背、脸颊蹭到过道墙灰,冬季校服也被撕扯得皱皱巴巴。
许熙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却像沉溺进巨大的深水里,咕噜,咕噜,深不见底。
在呼吸困难中,她听见很多人的声音,父母的,弟弟妹妹的,亲戚的,老师的。
老师对她说:“许熙,你怎么总是不开窍呢,还想不想上高中了?”
亲戚们对她说:“许熙,你总住我们家也不是个事。”
弟弟妹妹们对她说:“姐,你来帮我……”
父母对她说:“遇到问题自己处理,我们已经够烦了,报喜不报忧的道理你懂吗?”“你怎么那么没用?丢人,不许哭!憋住!”
“能不能坚强一点!看见你哭就烦!”
叹气的。理直气壮的。不耐烦的。厌恶的。
许熙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她听见太多声音,像临终前的回马灯,一句句,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不断轮转变换,或许她死了,这些人会很高兴,会如释重负。
十几年短暂的人生中,不好的时刻太多,幸福的时刻太少,连许熙自己都认为没什么值得的回忆。
可最后,她想起的,是几个月前的那轮月亮。
她想起那晚的天气,那晚的对话,她想起男生的嗓音,男生的容貌。
她还没能再见他一面。
许熙久违地、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这种名为遗憾的情绪。
“卧槽把人弄进去啊!别在外面!这走廊。”
“快,等下被教导处的发现了。”
远的,近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许熙耳边嗡嗡作响。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在混乱中,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
“谁啊——”为首的混混不满地扭头向后看。
许熙坐在地上,倚着墙壁的角落,她被施暴者围堵,视线受阻,瞧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见他们压着声音说:
“操了好像是周允竞。”
“周允竞为什么会来我们初中部?路过吗。”
“高中国际部的那个是不是。”
“都小点声。”
为首的混混瞧见来人,见果然是周允竞,不由得瞪大双眼,立刻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学、学长,有什么事,”他连忙看看周允竞,又看看角落里的许熙,犹疑道:“你们认识吗?”
许熙连周允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更不必说认识,一个过路的人。
她不抱任何希望地靠着墙壁,已经做好了接下来死亡的准备,冬日的风从宽大的冬季校服里吹进来,她在干裂的唇边尝到了铁锈的味道,这真的是很寒冷的一个冬天。
接着,她听见来人完全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嗓音冷淡,“滚出去。”
即使是这样轻慢的态度,施暴者们却仍旧对他毕恭毕敬,全都化为了温顺的绵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连说了几声“好”“好”,随即作鸟兽散。
仿佛将烟头丢进冰水中,“呲”的一声瞬间熄灭,一场令人绝望的风波,居然消失的这样无影无踪。
一秒,两秒,视线上移。
许熙终于看见他的脸。
整个世界按下静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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