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熙以为他不会再讲话时,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按着书籍,冷不丁开口:“疼不疼。”
许熙愣了一下,说:“没事,隔着外套的。”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他刚好把东西理整齐,等她话音落下后才抬头瞧她。
两人视线相对。
“我看看。”他说。
周允竞说要看她的伤口。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熙顿了顿,露出了一种类似于抗拒的表情,一闪而过,但周允竞捕捉到了。
认识以来,周允竞知道许熙从小到大一直封闭自己,很倔,什么都不肯说,也很不擅长表达,无论喜怒还是哀乐,情绪常埋在自己心里,自己承受和消化。
周允竞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很多人找到他,一群已至中年的人当着他的面流眼泪,他们曾是母亲的属下、朋友、亲人。
许熙还真没在他面前哭过。
刚才站在那里跟人吵架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也不哭。
他知道她一直都是这种性格,而周允竞最擅长事不关己隔岸观火,按照他以往的处事风格来说,应该是由她去吧,他人好坏与他何干。
但见到许熙这个样子,周允竞却感到不顺畅。
周允竞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许熙猝不及防,身体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课桌。
刚坐稳,周允竞伸出手,向上按了一下:“这儿?”
许熙反射性嘶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声后,立刻闭上了嘴,不明所以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周允竞听见了,没说话。
为什么不回答。
许熙弄不明白他,她想了又想,坐直,慢吞吞地把外套拉链拉开,里面是件短袖,果然在大臂内侧有一片红,是被掐的印子。
她自己看了两眼,犹豫地说:“没事,隔着衣服没破皮,等红消退了就好了。”然后拉上了拉链。
到这个时候了,许熙还是内敛着不吭声,瞧着她这副模样,周允竞不由得来了火气。
他又在那个位置摁了两下,没什么情绪道:“这叫没事?”
许熙察觉到了周允竞的情绪变化,他现在有点不高兴,但许熙不明白他突然变得不高兴的原因,她本来心情就不好,莫名其妙的,连带着她自己也倔了起来。
她忍着疼,唇线抿直,和他对视:“没事。”
跟互不相让的对峙似的。
周允竞冷笑一声,收回手,不再管她。
-
晚上,门滴的一声,开了。
明西刚到冰箱拿水果,看向走进来的周允竞,愣了一下,才说:“允竞,你回来了。”
周允竞带上门,低低“嗯”了声,扫视了一圈客厅:“他们都走了?”
“走了,就剩下我和余启,我俩打算在你这儿再呆两天,”明西看着他罕见有些疲惫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边没为难你吧。”
“能有什么,”周允竞回答的简单,“在国内他又不敢把我怎么样。”
“余启问我你去做什么了,我没跟他说,但他好像自己看出来了。”明西关上冰箱门,斟酌着说,“看出来你和你家里之间,有些不对劲。”
周允竞拎着外套,往里走:“我和他认识八年,到现在再看不出异样就太钝感力了。”
“啊对了,”明西朝周允竞挤了挤眼,“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表哥和堂哥,我在你这里呆过,如果他们知道我回国第一件事不去看爷爷奶奶,肯定要骂死我的。”
周允竞向他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周允竞是在两天前收到了一条短信。
周为河发来的,在知道周允竞将他所有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后,周为河使用了新的号码,向周允竞发出了短信,内容是要见他一面。
周允竞并未理会,周为河不久后打来了电话。
将近六个月的时间,父子二人进行了第一场通话,周为河威胁性地表示,他已经知道了周允竞人在何处,勒令周允竞回去见他一面,否则他会亲自前往平城,到时候谁都别想安生。
会面是在一家咖啡厅,周为河吩咐秘书包了场,偌大的厅内只有对坐的父子二人,透过透明的玻璃和观赏植物,能看到路斜对面的公安局。
周为河开始单方面对周允竞进行了寒暄,他很擅长伪装人设,但很遗憾,这个在这一方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长子并不吃这一套。
于是和蔼可亲的父亲形象只维持了不到三分钟,就撕掉面具了,周为河面露愠色,对周允竞说:“好,你很好。”
他直切正题:“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和你见面吗?”
不等周允竞回答,他伸出食指,指向斜对面的公安局,在空气中点了几下:“因为我要让你看清楚,你弟弟几天前就被带进了那里,吃了很多苦头!”
周允竞的手指搭在咖啡杯边,笑:“他被带进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厢火急火燎,而对面的周允竞风轻云淡,不仅如此,还带着笑。
周为河觉得自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儿子:“阿泰好好的,去那个破地方之前还好好的,见了你之后就出现问题了,你不解释解释吗?他去想劝你回来,不想让这个家庭搞分裂,结果返程途中出了这样的事,你还笑,你没有良心吗!”
出事的当晚,周泰就被辖区警方带走调查,事件牵涉到一条人命和重大舆情,周为河本质上是个商人,不是政客,没法在这种严重的事情上和公权力对抗,让周泰无罪释放。
周允竞长腿翘着:“是我让他嫖.娼的吗?我让他酒驾?”
“他是因为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借此缓解而已,如果不是因为你从小和他关系就不好,今年又莫名其妙不着家,让他总以为是哪里惹怒了你,不然会有那么大压力吗?”
周允竞的手从咖啡杯旁抬起来,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瞧见他敷衍的鼓掌动作,周为河简直要被这个逆子气死:“你想表示什么?”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没什么,就觉得你说的很好。”
周为河想起妻子最近每天都在家里以泪洗面,闹着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阿泰肯定吃不了在里面的苦”,要求周为河一定想尽办法,要让周泰平平安安地回来。
“他是酒驾肇事,完全可以取保候审,但现在那边迟迟不同意,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周允竞微微拖长了尾音,像是意味深长,“毕竟家里有保释期间逃脱的先例,还是两次,”他啧了声,惋惜式地摇头,“信誉值太差了。”
联想到屡屡犯事的妻兄,周为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了会儿,才说:“你别给我装,国内的警察还管不到他在国外的问题,扯不到那么远的,反倒是你,是不是你串通明家,联合给你弟弟做局。”
“我知道现在的负责人是明家那一派的人,你和他们私下关系不错,如果你还不想把这个家闹得很难看,那你就去把阿泰捞出来!”
已经很难看了。
越过玻璃窗,越过车水马龙的柏油路,公安局办事大厅人来人往,周允竞的视线落在铁质的长椅上。
那天天气很热,正值盛夏时节,母亲戴着口罩和墨镜,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带周允竞出门游玩。
四岁的周允竞穿着蓝色背带裤,拿支冰淇淋,跟着迷路而且手机耗尽电量的母亲进了公安局,她向工作人员借了充电器,对儿子说在这里等待父亲来接。
周允竞舔了口快要化掉的冰淇淋,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自己打车回去,或者可以叫家里的司机来。
母亲听完他的问题,笑他:“允竞,你怎么没有一点浪漫细胞,男孩子以后这种完全实用主义的思维是追不到喜欢的女孩儿的,迷路了嘛,所以就想让爸爸亲自来接我们两个呀,不可以吗?我们坐在这里等等他。”
后来周为河果然来了,男人刚结束会议,还穿着西装,周允竞被他从长椅上抱起来。
周为河捋了一把周允竞的头发,问妻子:“怎么出来玩还给他抹发胶啊。”
“咱们儿子当然何时何地都要保持考究的造型,这样很酷啊。”
周为河不大认同:“天气太热,再考究,也都出汗黏掉了,先回家吧。”
年幼的周允竞不懂这些,只是在他怀里,咔嚓咬掉最后一口甜筒。
一晃眼,十五年就过去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你在看什么!”权威受到挑衅,周为河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周允竞转回视线。
他还是西装革履,但看上去老了很多,也胖了,与记忆中那个从公安局门口跑过来的男人身影短暂重合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分开了。
十五年的岁月如洪流一晃而过,而他在这里质问他:“周允竞,你想干什么?!”
周允竞只是平静、简短地反问:“父亲想干什么?”
他没再多说话,然而正是这寥寥几个字,让周为河愣住了。
周允竞很少叫他爸爸、父亲了。
不是周允竞在逼别人,而是周为河在逼他,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了。
这场会面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周允竞做了一场梦。
梦到许熙在哭。
刚结束几个小时的车程,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女孩儿本来正和人气势汹汹的对峙着,一瞧见他人过来,眼泪就开始掉个不停。
回到教室内也还在哭,一边哭,一边睁着眼睛看着他,目光毫不闪躲。
她说:“周允竞,我好疼。”
他问她哪疼。
她回复:“哪都疼。”
“这里最疼。”
她坐回座位上,靠着墙壁,主动拉开宽松卫衣的拉链,里面是件白色的短袖。
她直接脱掉右边的袖子,把那只胳膊伸了出来,边哭,边凑近到他面前,让他看。
周允竞看了个清楚,手肘上方,大臂的内侧,泛着一片明显的红印子。
她皮肤白,那个位置肉又软,因此格外明显。
周允竞漆黑的眼睛盯着,吐出两个字:“娇气。”
他平时可不对她说这种话。
只是难得见她这样,一直哭个不停,还有点撒娇似的闹腾,跟小孩子在外面和人吵架回来找大人告状一样,反而让他出现了一种想要逗弄的心思。
“你怎么这么说我。”果然许熙被他评价的两个字伤到,生气不理他了,作势就往墙壁里侧缩,要和他拉开一个距离。
见状,周允竞把她拉回来,拉到自己身边,声音有点低:“又没说不可以。”
“真的吗,”许熙的眼里还带点泪,看着他,“那你摸摸。”
周允竞顺着她的话,摸了摸。
许熙好像还是有点不满足,对着他晃了晃胳膊:“还可以亲一下吗。”
听到她的要求,周允竞回她:“行了,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他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低下头,吻住了她的伤口,含着,吮着,舔舐着。
许熙左边空着的胳膊环抱着他的脖颈,往下压,一边说疼,一边又不让他走,矛盾的不得了,哭着哼唧着,听起来不是简单的疼,似乎还有点爽。
天旋地转。
周允竞醒了。
在黑暗中,他捂着眼睛,低低喘了口气,缓过来,察觉到异样,又骂了声。
半分钟后,起床换衣服。
凌晨三点,余启还在倒时差,他打游戏必开麦,被睡觉的明西直接轰出了客房。
余启坐在客厅里,开着灯,正盯着屏幕打游戏,看见周允竞从二楼下来。
他本来只是瞟一眼,就打算收回目光,然而却注意到了周允竞手里拎着的衣服,才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再也转不开眼了:
“你为什么大半夜洗睡裤?”
第43章 第 43 章
运动会的正式名单一公布, 让九班所有人都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因为十班出场的顺序,在九班前面。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 哪方先出场,就等于哪方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件事情必须解决,必须讨论一下,不能拖。
为了不打扰同学们在教室内的正常午休, 几个人商量着,找了个校外的便利店,召开了一场会议。
今日天气阴沉, 中午休息的时间,便利店里没什么顾客。
老板养的一只白色比熊犬也不出去玩耍了,毛绒团子在便利店里很乖地趴着。
两张桌子横着拼了起来,围坐着八个人,外圈是几把椅子, 里面是靠墙的软座。
班长吴璇首先发言:“大家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咱们想想该怎么办吧。”
“我先说明一下。”接着发言的是许熙, 她做好心理建设,看着一圈人。
她说的有些慢,但表达的意思很明晰:“我知道很多人也在疑惑,同样怀疑我……盗取了隔壁班的创意,但我必须说出来,我没有,在这个紧要关头我没必要撒谎, 这一点曹一恒和吴璇都能证明, 有很多细节是我们三个人共同商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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