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考虑着是否要去找冷怀玉,再劝她几句时,就听一个熟悉的男声唤自已的名字。
“宋小姐!”郭仲恺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老远就看着像,果真是你。”𝚡ᒝ
“郭总长?”宋绮年有些意外,没想到郭仲恺会出现在一个贪官家的宴会上。
于太太——应该称她于主任——有着一张圆圆的笑脸,气质又十分优雅。宋绮年一见她便心生好感。
“我早就想认识一下你了,宋小姐。”于主任对宋绮年也十分热情,“老郭他每次提起你,都是赞不绝口,说你是新时代女性的表率。”
“不敢,不敢!”宋绮年惶恐,“郭总长对我过誉了。我不过是个小生意人。”
“你这叫女性创业者。”于主任道,“赶巧了,其实我还正想找个时间拜访你。我们学校想请你去做演讲。”
“演讲?”宋绮年诧异,“我?”
于主任笑容和蔼,道:“我们学校即将举办一个为期三天的文化活动。其主旨是为了鼓励年轻女性尽可能地进学和就业,参与到社会生产中来。届时我们将会请来几位在学术界和职场颇有成就的女性,为学生们演讲,答疑解惑。宋小姐就在我们的拟邀名单里,我们非常期待你能来为我们做演讲。”
“我实在受宠若惊!”宋绮年惊讶,“我创业也半年多,虽然取得了一定成就,但真不确定自已是否有这个资格去给学生们做指导……”
于主任道:“宋小姐的成就是得到我们教务处的公认的,而且你的经历也极富传奇色彩。我们都觉得你一定会有很多想法和学生们分享,给她们很大的启发。”
宋绮年谦虚道:“我真不觉得自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如果我的经历和感悟能帮助到那些准备进社会奋斗的女孩,那我很乐意和她们分享。”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是。”宋绮年没法拒绝于主任的热情。“只是,我从来没有演讲过……”
“你只需要准备一份十分钟左右的演讲稿就行。”于主任高兴道,“比起优美的文辞,学生们更想听到一些朴实真诚的话。”
“那我尽力而为。”
“那就这么说定了”于主任道,“明日我会上门拜访,再同你商议细节。多谢宋小姐能拨冗。”
“我才要感谢贵校给我这个难得的机会。”
“宋小姐的事迹,对鼓励年轻女孩投入求学和就业上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于主任道,“我女儿还很小,都还不识字呢,但我希望她的成长过程中有你这样的前辈做榜样。”
“于主任,您自已就是职业女性,您就是令爱最好的榜样!”
于主任同郭仲恺对视了一眼,夫妻俩的脸上都洋溢着对女儿的慈爱。
宋绮年不由感慨:“我希望她们这一代女孩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比我们有着更多的选择,更丰富多彩的人生。”
“我也这么希望。”于主任对宋绮年好感倍增,“宋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待会儿和我们坐一桌吧。”
“宋小姐是和傅先生一起来的吧。”郭仲恺道,“我们刚才还见到傅先生了……喏,在那儿!”
傅承勖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身旁聚集着不少客人。
这个男人一向在社交场合里如鱼得水。眼下看他受欢迎的程度,都有点喧宾夺主了。
宋绮年对傅承勖来参加订婚宴也不感到意外。
除了社交,今天确实是个动手偷东西的好时机。
紧接着,又一位熟人进入了视线之中。
孙开阳挽着他的夫人,大摇大摆地走入园中。
孙开阳此人粗鲁卑劣,夫人竟然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一看就是位知书达理、教养颇好的名门闺秀。
又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夫妻俩从面前不远处路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却都没打招呼。
孙开阳低头对妻子低语了一句。孙太太朝宋绮年望了一眼,目光里带着好奇,倒没有什么恶意。
今天这场订婚宴,覃家几乎将大半个上海的名流都请来了。
宋绮年先是同赵明诚和陶慧心碰了面,又见到了朱品珍——她既是客人,又身兼记者,接下来又碰到了刘英兰,先施百货的董经理,还有几位服装界的重量人物。
宋绮年同熟人们相谈甚欢,时间自然也过得很快。
转眼满天晚霞,到了开席的时候了。
因有好几十桌客人,准新人追求西洋风俗,将宴席摆在了宽敞的花园里。
下人们拉起长长的灯串,又在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个五支的烛台。
灯串亮起那一刹那,被暮色染成橘色的庭院充满了温馨的气氛。客人们都发出感动的低呼。
宋绮年随着女仆往自已的座位而去。
“宋小姐!”唐雪芝坐在一张桌子前,朝宋绮年热情地招手。
唐雪芝的身旁,坐着他一表人才的好丈夫邓启明。
邓启明也微笑着朝宋绮年点了点头,还是那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宋绮年面不改色,同这对夫妻打招呼。
“你就坐隔壁那一桌,我刚才看到你的名牌了。”唐雪芝道,“陶小姐跟赵先生坐在前面那桌。一会儿我们去找她玩吧?”
这少妇真是天真烂漫,想必生活过得极顺心。
也许,邓启明不算个好人,但是个好丈夫?
冷怀玉说得也没错,覃凤娇果真将她们安排在了一桌。
同桌的还有好几位花枝招展的年轻小姐,其中有三位宋绮年也认识,都是张俊生早年的追求者。
看女孩子们的脸色,显然都不是心甘情愿来吃这顿饭的。
宋绮年对覃凤娇狭隘的气量,执拗的报复心,都表示深深地佩服。
真是低估了张俊生。
他怎么会懦弱?
他敢娶覃凤娇,分明有勇气得很。
冷怀玉就坐在宋绮年旁边。她同宋绮年寒暄了两句,又朝同桌几个女孩点了点头。
几个女孩都露出一丝微妙且诡异的浅笑,像是无声之中交换了什么密码。
可见这个报复行动不是冷怀玉单打独斗,而是团队合作。
那一头,傅承勖正被赵明诚往贵宾席上请。
郭仲恺夫妇也坐那一桌,见傅承勖独自一人,下意识问:“宋小姐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话出了口,随即被太太用手肘撞了一下。
傅承勖倒是一笑:“我这儿要应酬,很无聊。她和她的朋友们坐一块。”
孙开阳也和他们同桌,只是坐在对面。双方隔着桌子略一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
这一刻,宋绮年觉得今天这场宴席有趣极了。
亲友们在庆祝新人订婚,男方的前女友们谋划着报复准新娘子,一位贵客则正计划着去偷主人家的古董!
一场订婚宴却上演着三重大戏,好不精彩。
掌声之中,准新人出场。
张俊生换了一身西装,覃凤娇则穿着宋绮年为她做的粉裙。
这一条裙子经覃凤娇修改过,已没有了多少初版的影子。
它的裙摆变成了层层堆叠的薄纱和羽毛,极其蓬松宽大。穿着它,覃凤娇就像一个草莓味的人形蛋糕,而张俊生则是蛋糕上插歪了的人偶。
冷怀玉扑哧一声:“动物园里的火烈鸟怎么跑这儿来了?”
同桌几个女孩霎时笑得东倒西歪。
“听说这裙子是你做的?”冷怀玉问宋绮年。
“衣服是我做的,样式却是完全按照覃小姐的喜好来的。”宋绮年可不肯为覃凤娇的审美担责。
“难为你了。”冷怀玉讥笑,“其实她一直都很羡慕你穿洋装好看,口头鄙视你穿得暴露,自已却也去做了几件。只是她瘦得和麻秆儿似的,领子略低一点,就露出一层层排骨……”
冷怀玉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她的声音在宋绮年耳中渐渐化作苍蝇嗡嗡响。
宋绮年吃菜喝酒,时不时嗯上一声,装作认真听的模样。冷怀玉还说得越来越起劲儿了。
天边乌金西沉,庭院内灯火璀璨。
准新人和双方父母挨桌给客人们敬酒,主宾俱欢,现场气氛越发欢腾。
冷怀玉又挖苦:“订个婚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婚不得摆成国宴了吗?”
宋绮年忍俊不禁。
冷怀玉能成为覃凤娇的第一位代言人,在口舌上是真有些本事的。现在这位韩小姐比起冷怀玉就显得稚嫩很多。
不多时,轮到准新人给她们这一桌客人敬酒了。
张俊生对这一桌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并不为自已过去的情史感到羞愧。
单身男女,又是正经来往,没有哪一处违背了公序良俗。
张俊生是替覃凤娇的狭隘、刻薄而感到难堪。
张俊生为这一桌的宾客名单同覃凤娇争执过,最后以覃凤娇撒泼哭闹,双方父母把他斥责了一通告终。
真奇怪,明明在记忆里,覃凤娇是个多么温柔可爱的女孩,所以她才会承载了张俊生情窦初开时的爱恋。
是什么把她改变了,还是自已从没看清过她?
最后还是赵明诚私下劝了张俊生:“食得咸鱼忍得渴。你家既然图覃副司长的权势,就得忍覃凤娇的臭脾气。再说了,天下哪个女人不爱吃醋?你以前不是很擅长哄女孩子的吗?”
可张俊生觉得自已已不是过去那个有闲情逸致哄女孩的人了,他甚至很久没怎么练琴了。
音乐才子才有闲工夫和女人调情。生意人整日汲汲营营,一切只追求高效率和高回报,哪有这个耐心?
可即便如此,张俊生还是高估了覃凤娇。
随着他和覃凤娇走过来,一桌女客也纷纷起身,都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张俊生也打算好好说几句客套话,将眼前的场面应付过去。
不料,覃凤娇开口就道:“多谢诸位之前对我家俊生的照顾。”
韩小姐紧着接上:“是啊!以后有娇娇在张先生身边,你们都可以放心了。”
众女如被施了魔咒,整齐地愣住。
她们被覃凤娇强行请来,气势上已经低一等了。可谁也都没想到,覃凤娇还不满足,连个样子都不肯装,还要再踩她们一脚。
宋绮年本还想再劝劝冷怀玉,可覃凤娇偏偏来了这么一出,让宋绮年立刻消了这个念头。
她自已可以大度,但不能要求别人也如此。
张俊生更是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绮年对他充满了同情。原本不打算开口的她,这时高举起了杯子,开口打破了冷场。
“愿大伙儿都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拥有属于自已的幸福!”
众女客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
覃凤娇没能尽兴,有些不悦,故作惊讶道:“宋小姐怎么不和傅先生在一块儿?你们闹别扭了?”
宋绮年一脸莫名其妙:“这座位不是你们安排的吗?”
冷怀玉扑哧一声,其他几位女客虽不明内情,也立刻跟着笑起来。
覃凤娇的表情霎时僵住。
眼看气氛不对劲,张俊生急忙将覃凤娇紧紧挽住,半哄半拽地拖走了。
韩小姐方才没能帮腔,很是懊悔,只好瞪了冷怀玉一眼。
冷怀玉对她可就不客气了,当即压低嗓音骂:“看什么?眼珠子不想要了?”
继任显然打不过首任。韩小姐狼狈逃走了。
几位女客又齐齐交换了一道目光,眼睛里复仇的火焰如烟花似的噼里啪啦直崩。
见状,宋绮年赶紧多吃了几口喜欢的菜。
这时不吃饱,一会儿看起热闹来,也许就顾不上了。
天色渐暗,满庭灯火在越来越强劲的夜风里飘摇,尚有一点余光的天空渐渐堆积起了阴云。
可同渐渐阴郁的天色相比,宴会现场的气氛却是越发热闹。
不少客人离开座位,四处交际。年轻人们在乐队的伴奏下跳起了舞。
唐雪芝和丈夫跳完了一支舞,亲亲热热地回到座位上,就见宋绮年百无聊赖地坐着。
“宋小姐,你怎么不去跳舞?”唐雪芝关切道。
宋绮年生怕她下一句就是让邓启明来请自已跳舞,飞快道:“我今天穿的是新鞋子,有些磨脚。你们两口子好好玩,我只要有酒就行。”
说着,举了举手里一杯香槟。
唐雪芝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你这口气,真是个江映月一个模样。”
宋绮年有些意外。
唐雪芝和江映月交往应该不深,没承想她对江映月这么了解。
唐雪芝却误会了宋绮年的表情,愧疚道:“对不住,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哪儿的话?”宋绮年道,“她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都很想念她。”
乐队奏响了下一首曲子,是一首集体舞曲。客人们呼朋唤友,涌入舞池。
唐雪芝明显心动,可又不好意思撇下宋绮年一个人独坐。
宋绮年立刻起身:“我去补个妆。”
唐雪芝这才放心地和丈夫回到了舞池中。
宋绮年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大宅而去。
不期然地,她的目光同舞池里的傅承勖的相接。
傅承勖今日有特殊的任务在身,却也没把寻欢作乐给落下。他的舞伴是今天全场最漂亮的一个少女。
小姑娘宛如一只亲人的小鸟,仰望着傅承勖的眼睛里充满了滚烫的爱慕。
傅承勖却将幽深而灼热的目光越过人群,向宋绮年递了过来。
宋绮年漠然地转过了脸,加快了脚步,将喧闹的人群丢在身后。
覃家大宅后面有一块小小的绿地,草木茂密,灯光幽暗。
最关键的是,此处没有客人过来,十分清静。
宋绮年在长凳上坐下,点起了一支烟。
她并没有烟瘾,随身带一包烟,也只是社交需要。
但此刻,宋绮年觉得香烟带来的短暂的轻松和愉悦,有助于她熬过这一场乏味的社交晚宴。
屋内,女仆打扮的小双端着一盆热水走上了楼,来到覃凤娇的卧室门口。
“……瞧冷怀玉那德性,”覃凤娇得意洋洋的笑声自没有关上的门里传出来,“好像我抢了她的男人。蠢货!即便没有我,俊生也轮不到她!”
覃凤娇正在女仆的服侍下脱下那条粉红火烈鸟裙。
韩小姐在一旁帮忙,附和道:“谁能想到整天跟在身边的好友,竟然心里一直惦记自已的男人?她可真不要脸!”
小双把水盆交给女仆,目光从斗柜上的那幅缂丝上掠过。
“……还有那个宋绮年,”覃凤娇嗤笑,“还是那么装模作样。什么不想结婚,要打拼事业。谁听不出是借口?听说傅承勖和许家大小姐好事将近,她现在说不定天天哭着入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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