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的臭名声可怪不到阿月头上。”宋绮年咬牙,“你做的那些丑事,公布出来的还不足十分之一呢。可光是这些,就足够你被人泼粪了。你说是不是?”
“泼粪”一词就是一把插在孙开阳后心的刀。
宋绮年冷不丁把刀拔了出来。鲜血四溅,剧痛来袭,孙开阳浑身剧震。
“你……你?”孙开阳恶狠狠地盯着宋绮年,难以置信,“你!”
傅承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宋绮年半挡在身后。
可宋绮年推开了他,朝孙开阳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便是粪水,也没有你本人臭。你身为军人,为了钱财,居然想把金矿地图卖给日本人。你这卖国行径公之于众,招呼你的可就不止一点儿粪水了!”
“你……”孙开阳怒不可遏,指下意识朝宋绮年举起了手掌。
傅承勖一手扣住孙开阳的手腕,一手将宋绮年拽回身后。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孙少校,息怒!息怒!”覃副司长也带着管家冲了过来,将孙开阳拉住。
“你和江映月一样,都是一条疯狗!”孙开阳不甘地对宋绮年挥拳,“你以为江映月有多无辜?那个骚货见不得人的事可多了去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有这个下场,是她活该……”
宋绮年推开傅承勖,直奔孙开阳而去,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孙开阳懵了,拉着他的覃副司长也傻眼了。
宋绮年却心平气和地一笑:“说的是,一个巴掌确实拍不响!”
众目睽睽之中,傅承勖彬彬有礼地朝覃副司长一欠身,将宋绮年塞进了车里。
“我知道我冲动了。你有什么话,不妨一口气说。”
疾驰的车里,宋绮年闷闷不乐地望着窗外。
风吹得她的卷发轻飞,耳垂上挂着的小小独钻不住晃动,闪光尽数落进了傅承勖的眼中。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傅承勖的语气近乎宠溺,如果宋绮年此刻回头看他一眼,甚至会被他眼中的温情吓到。
两人闹翻了已有好些日子,联系是彻底断了,连一通电话也无。
突如其来的空寂让傅承勖惊觉,原来他自和宋绮年相识起,来往就十分密切。
他们隔一两天就会见上一面,几乎每日都会通电话,热恋中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这种亲密的联系毫无征兆地、没有缓冲地断了。宋绮年如何适应,傅承勖不得而知,反正他很难受。
让一个素来以强者自我要求的男人承认心里难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一次次抓起话筒又放下,或者一次次将车停在“绮年衣舍”远处,遥望着窗里的灯光时,傅承勖深刻地意识到,自已在宋绮年面前,就是一个弱者。
一个男人向感情低头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父亲和义父都曾这样教育过他。
长辈们都和妻子鹣鲽情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让傅承勖自幼就对感情怀着郑重而宏大的憧憬。
他汲汲寻找着,耐心地等待着。然后在而立之年,在同龄人的孩子都已满地跑的年纪,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傅承勖一直都很欣赏聪明强势的女人。这类女性往往都很独立自我,倔强不驯,能在交往之中通过对抗带给他愉悦的精神感受。
宋绮年就是这类女子的佼佼者。
她是一只永远都不会被驯服的野猫。除非她主动靠近,柔媚地蹭过来,你永远难以将她抓获。
自从第一次和宋绮年认识,就有一种电流般的亢奋在傅承勖的身体里流动。这一股刺激随着他们每次的冲突和合作,不断增强,持续不断,已让傅承勖上了瘾。
以至于两人断交这些日子里,让傅承勖很是体会了一把戒断反应才有的抓心挠肝,焦虑煎熬。
阿宽他们都发觉傅承勖比平日要阴郁烦躁许多。
他频频加班,烟抽得比往日多了许多,脸上极少见笑,对犯错的下属更加不假辞色,训斥人时那凌厉凶悍的气势简直令人发怵。
而发泄完怒火后,傅承勖又会陷入消沉的低潮里,长时间独处,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三爷这是想宋小姐了。”董秀琼叹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更要命的是,这已是傅承勖竭力克制下的最好表现。
要不是比起傅承勖,大伙儿更怕宋绮年,阿宽他们早就觍着脸请她去和傅承勖见一面了。
所以当得知覃张两家订婚,阿宽他们几乎是敲锣打鼓地把帖子递到了傅承勖跟前。
“三爷,已经打听到了,宋小姐会去订婚宴。宋小姐还要送覃小姐一条裙子做礼物呢。”
您去订婚宴,一定能碰到宋小姐。——这是众人的潜台词。
傅承勖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立刻展颜,而是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就将帖子放在了一旁。
但了解他如阿宽,心头一松,觉得有戏。
其实傅承勖也突然意识到,自已这些天有些失态了——这对一个掌握着庞大帝国,尤其涉足多项灰色生意的当权者来说,是很危险的事——他往日里一副云淡风轻的作派不光为了标榜个性,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沉淀了下来,恢复了严肃不失温和的作派,收起了烟,按部就班地做着事。
然后踩着时间走进了覃家,几乎是算着脚步走了过去,同宋绮年“意外”重逢。
宋绮年不知道,她肯和傅承勖闲聊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内心有多狂喜,纵使他脸上没有丝毫表示。
连傅承勖都很惊讶。
他已是而立之年的人,又经历过那么多悲欢离合,早就练就了于生死面前波澜不惊的本事。可面对心爱的姑娘,却依旧克制不住地兴奋躁动,就像个遭遇初恋的少年。
到这份上,傅承勖反而又镇定了,有一种安之若命的觉悟。
他又如过去一样,拿出十足的耐心,百分百的温柔体贴。
他还有剩下的半生陪着宋绮年慢慢地消磨。
宋绮年嘴角扯了扯:“不知道孙开阳接下来会怎么报复我了。”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饱含着战斗之意。
“我倒觉得你不用太担心。”傅承勖不以为然,“为了一个耳光去报复一个女人,我想即便连孙开阳这种五行缺德的人也不大好意思做出来。他今后肯定对你没有半句好话,也许还搅黄你几单生意,但也不过如此了。”
“你倒把他想得挺好的。”宋绮年咬紧了牙关,“我不甘心就让他这么逃脱杀人的罪名!”
“宋小姐,不要冲动。”傅承勖温和而郑重地劝着,“孙开阳是只老鼠,可你是一个宝瓶。你因此有任何损失,都很不值得。”
“你放心。”宋绮年道,“我不会再和他这样正面冲突了。”
傅承勖沉默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在这件事上,孙开阳真是无辜的?”
宋绮年狐疑地望向傅承勖:“江映月在拉扯中不小心坠楼的可能性很小。即便凶手真是那个亲卫,这也不是一场意外。是他把江映月推下楼的!”
傅承勖半垂着眼帘,掩藏住复杂的思绪。
“你知道些什么,但还是不肯告诉我,是吗?”一股恼怒冲上宋绮年的头顶。
傅承勖叹气:“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有些事,我自已也还没有弄清楚,怕说出来会误导了你。还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宋绮年重新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傅承勖注视着她倔强又孤独的侧脸,眼神像夏日里盈满阳光的泉水。
可时机不对,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将宋绮年送回了店里,傅承勖也返回了自已家中。
小武早就等在门口,见车开了过来,一溜烟地跑了上去。
“怎么样,三爷?”少年抢在管家之前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问,“找到了吗?”
傅承勖点头:“虽没亲眼看到,但宋小姐给我提供了情报,确定东西在覃小姐的寝室里。”
“派我去吧,三爷!”小武的两眼燃烧着异样的火光,“我能行的!”
可傅承勖还是温和而坚定地婉拒了:“下一次吧。”
“可是……”
“我很感谢你这份热诚。”傅承勖拍了拍小武的肩,朝屋里走去,“但是,但鉴于你的特殊情况,我还是要驳回你的请求。”
“三爷……”
傅承勖站住,握着小武的肩,注视着他的双眼。
“你不适合直接和覃家人接触。我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觉得让你再去接触覃永豪,是揭你的伤疤!”
“我不怕!”小武激动道,“您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
“我知道。”傅承勖目光沉稳,“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经历过你的经历。”
“可是……”
“我已经找到专业的人负责取货了。你继续负责盯着邓启明。”
“还要继续盯着他呀?”小武沮丧,“咱们又是窃听电话,又是监听电台,结果一只蛋都没捡到。我看他就是外围一个跑腿办事的,压根儿接触不了上面的人。”
“我相信我的直觉。”傅承勖道,“他最近一定同那人有过接触,但肯定用的是我们还没有发现的方法。你要有耐心。”
阿宽在这时走了过来:“三爷,客人在书房里等着您了。”
傅承勖点头,最后叮嘱了小武一句:“要注意安全,不要冒进。有什么发现,先通知我们,再行动。”
他用力握了握小武的肩,朝书房快步走去。
小武垂头丧气地朝后院宿舍走去。
董秀琼站在园子里的一株大树下,正等着小武。
一见小武这模样,她便笑了。
“我就说,三爷不会答应的。”董秀琼柔声道,“你何不相信他的安排?这些年,三爷何曾让我们失望过?”
小武低声道:“我还是经常梦到婉婉……”
董秀琼叹息,满怀怜悯地望着小武。
小武双目泛红:“梦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跑过去,但是雨太大,我总跌倒在地上……我只能看她躺在地上,被雨水淋着……我什么都不能做……”
董秀琼将手放在少年颤抖的肩上。
“小武,已经发生的事,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但我们一定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的。”
小武悲愤道:“可不论他付出多大的代价,我妹妹也不会活过来!”
“是!”董秀琼也提高了音量,“但伸张正义从来都不是为了弥补过去,而是为了惩奸除恶,让恶人不再伤害更多的人!如果你不明白这一点,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要按照你的方法去做。我不会拦着你,我想三爷也不会。只是你觉得这样,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那种平静吗?你就会对你妹妹的死释然,再也没有怨恨了?”
小武死死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这少年最近晒黑了不少,不复之前唇红齿白,也显得成熟了许多。
记得他刚刚被傅承勖招募到麾下时,眉宇间始终有一股戾气萦绕。就像曾被殴打虐待过的狗,一旦有人靠近,就充满戒备和怨恨,以及掩饰不住的恐惧。
不论对方心怀多大的善意,他都会亮出獠牙,发出咆哮,一边退缩,一边又准备攻击。
几乎直到董秀琼的出现,才让小武开始一点点改变。
她给他缝补衣服,关照他的饮食起居。那个可怜的女人自已也一身伤,却依旧将爱心倾注在这个少年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都遍体鳞伤的人习惯了依偎着互相取暖。
两人的关系很难简单定义。
他们亲如姐弟,董秀琼更对小武怀着母性的温柔,小武对董秀琼则有一种野兽对驯服自已的主人的忠诚。可他们又是一对年纪相差不太大的年轻男女。
这种暧昧和羁绊让两人紧紧绑定在了一起。也让董秀琼的话在有些时候,比傅承勖的还管用。
小武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渐渐镇定了下来。
董秀琼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三爷安排有他的道理。但相信我,等成功了,你会庆幸你听了他的话。”
小双正站在傅公馆的书房里,好奇地四下张望。
她虽然年纪小,但和宋绮年一样早早出道,也走访过不少名邸豪宅了。以她的眼光,看得出傅承勖这里十分典雅考究,很符合他老钱世家的身份。
但不同于袁康,小双到底是个少女,对这些亮晶晶的西洋玩意儿多少有些喜欢。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磨砂水晶摆件,掂着玩。
“莱俪的纳西斯女神像。”傅承勖走进书房,“当心,这是一件孤品。”
小双急忙将水晶摆件放下,下意识有些窘迫和惊讶。
也不知道是这个男人脚步太轻,还是自已走了神,竟然没注意到他进来了。
“小双姑娘,是吗?”傅承勖笑容亲切,彬彬有礼,“有劳你走一趟。请坐吧。想喝点什么?”
“我不是来喝茶的。”小双故作老成地板着脸,“我还有事,拿了资料就走。”
傅承勖也不勉强,示意阿宽将一份文件夹递给了小双。
“你师父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是他手下最适合这个活儿的徒弟。你玉狸师叔对你的评价也很高,说你天资聪慧,很像当年的她。”
小双正翻着资料,听到最后一句,脸色更沉了几分。
人人都爱说她酷似当年的玉狸师叔,可这也是她最讨厌的话。因为这样一来,好像师父对她的偏爱,是因为对师叔求而不得,转而寄情在了她身上。
傅承勖并不太清楚他们师门内部的感情纠葛,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我和玉狸师叔一点儿都不像!”小双重重合上了文件夹。
“抱歉。”傅承勖立刻道歉,并转移了话题,“总之,我才刚从覃家回来,可以确定货物在覃小姐的卧室里。就你的外形,如果假扮成女仆……”
“我会亲自去覃家踩点,确定货物所在,然后制定行动计划。”小双道,“傅老板既然把这事委托给了我们千影门,接下来的一切就由我们负责。你不用指挥我怎么做,只管等着收货就是。”
傅承勖注视着这少女倔强且不近人情的面容,不由得发出颇为感慨的一笑。
尽管这女孩口口声声说自已和她师叔不像,可她却下意识地说出了宋绮年和傅承勖第一次合作时说过的话。
傅承勖忽然理解宋绮年为什么对这个明显不够尊重自已的师侄那么宽容。
人总是对酷似自已的晚辈多一份怜爱。
“很好。”傅承勖伸出手,“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小双敷衍地握了握手,扬长而去。
阿宽这才低声道:“袁掌门这小徒弟,还真是傲慢。”
“恃才傲物,也是人之常情。”傅承勖取出一根香烟,“但也得先有足够的才华才行。怕的就是才华不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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