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抖开手帕,在人群里悠然穿梭。
女客们的胸针、手链,男客们的领夹、金表,尽入掌中。
宋绮年用手帕把这些东西包着,在走廊上随便寻了一个花盆,丢了进去。
换下男仆制服,打扮成客人的小武走了过来,同宋绮年又一前一后地回到了书房里。
宋绮年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我的手镯呢?我的手镯不见了!”
宋绮年惊慌地四下寻找。
受她启发,客人们下意识都去检查自已的珠宝。这一检查,可是都有了大发现。
“我的胸针也不见!”
“哎呀,我的表!”
“有贼!”小武高声喊,“我的钱包也被偷了!”
卢保生好不容易把王陈两位专家请到小书房门口,亲自用钥匙开了门,就见管事神色异常地跑了过来。
“老爷,闹贼了。”管事满头大汗,“许多客人丢了珠宝!”
傅承勖也装模作样地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已的手表和领夹,见都还在,放下心来。
戒备这么森严的公馆里竟然出了贼,这个事态非常严重。
卢保生立刻将小书房的门关上,钥匙一扭,还反锁了一圈。
“关门,不准任何人进出,清点府中人员!”卢保生吩咐管事,继而朝一旁的几位客人赔笑,“真抱歉,府中出了点事。三位请先去客厅里稍坐。”
陈教授一声讥笑:“贼窝里进了贼,都是一家人。”
王教授责备道:“你怎么不替苦主想想?”
“他们找贼买赃物,又被贼偷,不是活该?”
“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
两个老头又吵起来。
卢保生和傅承勖不得不又上前劝架。
陈教授气呼呼地将卢保生的手挥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傅承勖扶了卢保生一把,体贴道:“卢老板还是去处理那头的事吧。这两位我来应付。”
卢保生感激一笑,带着手下匆匆赶往书房。
傅承勖朝镇守小书房门的两个保安瞥了一眼,哄着两位教授朝客厅而去。
书房里,客人们正闹得不可开交。卢保生一走进书房,唾沫星子险些没把他给埋了。
“卢老板,你不放行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把我们都当贼了吗?”
“我中午约了人商谈生意,你耽搁了我的时间,怎么赔我?”
“我看这就是你们的人偷的!谁不知道你们卢家是盗墓发家的,这里就是个贼窝……”
卢保生刚从这群客人身上大赚了一笔,钱压弯了他的脊梁骨。他低声下气地挨个赔不是。
“不过是询问几句,做一个排查,绝对没有怀疑各位的意思。诸位不也想早点把失物找回来吗?还请多多配合一下……”
宋绮年手持一杯香槟,坐在窗下,一派事不关已的姿态。红裙被窗外的阳光照着,衬得她一身肌肤赛雪欺霜,极是明艳不可方物。
卢保生远远望见宋绮年,心头隐隐一动,低声吩咐保安队长:“重点留意女客人。把女仆也都清点一遍!”
客厅里,陈教授也正和王老先生吵得面红耳赤。
陈教授方才似乎被王老先生戳中了痛处,依依不饶地要扳回一局。
“你是儿孙满堂。所以为了养活一家老小,给文物盗贼做起了走狗!”
“你瞧瞧你这臭脾气!”王老指着陈教授,“就因为这样,你在北平混不下去,灰溜溜地跑到上海来。”
“你在古玩协会也不过尸位素餐。你去年发的那论文我看了,通篇牵强附会,颠来倒去地炒剩饭。什么玩意儿?”
“你有本事也发一个呀!哦,你不行,因为你和整个协会都闹翻了……”
“两位,歇一歇,喝口茶吧。”傅承勖倒了两杯茶递过去。
两个老头吵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把茶杯打翻。茶水泼在了傅承勖衣服上。
争执这才暂时停歇。
“不打紧。没有烫着。”傅承勖拍了拍袖子上的水渍,“我去一下洗手间。两位安坐。”
目送傅承勖出了门,陈教授扭头冲王教授道:“看你干的好事!”
“怎么是我干的?”王教授气道,“茶杯明明是你打翻的……”
两人又开始吵起来。
客厅里是这副景象,大书房那头更是闹得沸反盈天。
客人们分成两拨。一拨没有失窃的,不满被扣住,大吵大闹。另外一拨丢了珠宝的,则支持卢家抓贼,不肯让其他客人先走。
附近的保安纷纷赶过来维持秩序,又被想要离去的客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三拨人彼此推搡争执,这场面顿时混乱得好似菜市场打架。
一片喧嚣中,傅承勖从容地从书房门口走过,同挤在客人里的小武交换了一道眼神。
小武会意,伸脚将前方一个闹得最凶的男客一绊,同时在他背后用力一推。
男客飞扑对面的保安,两个人重重跌倒在地上。
众人哗然。男客的女伴尖叫起来。
附近的保安急忙奔过来。
“有枪!”小武变了个嗓音大喊,“这是个陷阱!我们都被卢家给绑架了!”
客人们不明就里,霎时方寸大乱。
小武又趁机从一个保安身上抽出配枪,朝着天花板放了一枪。
枪声响彻整个卢宅。
客人们惊慌尖叫着,如同挣脱了笼子的鸡,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
有的突破了保安的包围,朝大门跑去;有的在宅子里没头苍蝇一样乱冲;甚至还有人朝楼上跑。
保安们不得不追着客人们东奔西跑,连下人们也过来帮忙。
就在这片混乱中,傅承勖走进了小书房隔壁的房间里。
下人们都出去帮忙了,屋里空无一人,一堆用过的餐具正放在桌子上,等待收拾。
傅承勖走到那扇通往隔壁的小门前,掏出一把钥匙串——正是他方才借着搀扶卢保生时偷来的。
情报里说,卢保生生性多疑,家里机要之处的房门都会上锁,钥匙由他自已携带。
情报没说错。傅承勖很顺利地用一把钥匙打开了小门,走进了小书房里。
小书房里摆满拍卖品,那个真品浑天仪正摆放在推车上,还没来得及装进箱子里。
傅承勖戴上手套,把小武藏在窗帘后的酒箱打开,将里面那个仿造的浑天仪抱了出来。
走廊里,一个客人躲避保安的追逐,奔跑时撞倒了墙角的一个花盆。
花盆摔得四分五裂,还有一包手帕从花盆里飞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哗啦散落一地。
正是一堆珠宝首饰。
“找到了!”保安狂喜,高声呼喊,“被偷的首饰找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失主们转头朝这边涌过来。
总管有经验,朝那保安骂了一句“蠢货”,急忙张开手把客人们拦住。
“请各位稍安勿躁!”卢保生带着副管事匆匆奔来,“我们会把失物全都收好,然后逐一核对,归还给失主。你们若是争抢,只怕慌乱中反弄坏了珠宝,那就不美了。”
与其说怕客人踩坏了珠宝,其实更怕有人浑水摸鱼。
但不论怎么说,骚动总算逐渐平息了下来,事态终于得到了控制。
卢保生松了半口气,吩咐总管:“清点所有下人!”
又叮嘱保安:“按宾客名册放人!”
今日必定有人混进来捣乱。现在看来,偷客人珠宝只是一个障眼法!
想到这里,卢保生一震,急忙朝小书房奔去。
傅承勖正有条不紊地将赝品和真品调换了过来,把真品放回酒箱里。
可就在他把赝品搬进小书房时,准备间的门口传来阿宽和人说话的声音。
卢家的下人折返回来了。
傅承勖把赝品放下,迅速将小门关上,躲在了小书房里。
下人们走进了屋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继续收拾着餐具。
卢保生奔到小书房的门口,正要掏钥匙,王教授和陈教授一前一后地从客厅里冲了出来。
“我不干了!”王教授怒不可遏,“卢老板,你给再多的钱,我都没办法和这老头一起做事!”
“哈!我看你就是心虚!”陈教授的嗓门更大,“那个什么古董,肯定是假货,你不敢让我看,所以故意把我气走!”
“你这是强词夺理!”王教授怒道,“陈炳文,你这人怎么越老越疯?难怪你一把年纪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你……你……”陈教授气得浑身哆嗦,突然抓住左手胳膊,脸色骤变。
宋绮年刚刚在保安队长那里核实了身份,走出了书房,见状立刻叫起来:“哎呀!他好像是心脏病发作了!”
卢保生本就被这两个老头吵得焦头烂额,闻言更是吓了一跳。
陈教授噗通倒在小书房的门前,满脸苍白,满头大汗。
众人哗然,一窝蜂围了过来。
宋绮年推开人群扑了上来,飞快地掏着陈教授的口袋:“陈教授,您带了药吗?放在哪里的?”
陈教授颤抖着手伸向一个口袋。宋绮年从里面掏出一个纸药包,倒出一片药丸。
“你们俩!”宋绮年指着守书房的两个保安,“你过来帮我扶着他的头,你,去倒一杯水来。快呀——”
她的语气严厉,气势强大,唬得那两个保安乖乖照做。
王教授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幕,被吓得面无人色。
“老陈?老陈你可不能有事呀!你要是被我气死了,你太太那母老虎,可不得活撕了我……”
保安扶着陈教授,宋绮年将药片喂进了他的嘴里,又喂了他几口水。
陈教授自喉中长长地嗳了一口气,身躯松弛,病情明显缓和了下来。
“这就没事了?”卢保生在心里默默嘀咕。
这药效发挥得也太快了吧?
不过有效总比没效的好。今天的拍卖会已闹成这样,要再死一个人,他怕好久都没法再开张了。
傅承勖就在这时从卢保生的身后挤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间,陈教授怎么就躺在地上了?”
卢保生遍身冷汗,长吁了一口气:“他和王教授吵架,吵得心脏病都发作了。好在有药……”
不说他被吓了个半死,看王教授也是一副险些就要中风的模样。
陈教授好得倒是真够快的。之前还躺在地上翻白眼,现在就能坐起来了。
傅承勖和宋绮年忙把陈教授搀扶起来。
傅承勖道:“事已至此,我还是先送陈教授去医院看看吧……”
“不!”陈教授断然拒绝,“事到如今,不搞清楚那浑天仪是真是假,我不是白遭了这一回罪?”
宋绮年为难:“可您的身子……”
“我一时又死不了!”陈教授道,“看一下那个浑天仪,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还是老王你不敢?”
王教授的那一口气才吁了出去,就又抽回肺里,堵得他直翻白眼。
“谁不敢了?我们这就去鉴定!走——”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卢保生看过来。
既然险些咽气的陈教授都坚持,卢保生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串,打开了小书房的门。
浑天仪就摆在小推车上,众人一眼便能望见。
陈教授和王教授坐下,各拿出放大镜,对着浑天仪研究了起来。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下人们将空酒瓶装回酒箱里,和装在大盆子里的餐具一道,用升降梯运到了后厨。
小武把酒箱一个个垒在小推车上,从厨房后门来到后院。
后院停着一辆烟酒公司的货车,一个小管事正和司机在抽烟。小武和烟酒公司的杂工把箱子一个个搬上车。
“你们府上出了什么事?”司机打听,“刚才保安来搜我的车,吓了我一跳。”
“闹贼了。”小管事道,“不过被发现得早,丢下珠宝逃走了,什么都没捞着。”
司机啧啧。
杂工在车后头喊:“都搬上车了。一共二十件,没错。”
司机在收据上摁了一个手印,连着剩下的大半包烟一起交给了管事。
管事笑纳了,挥手目送货车驶出了后门。
小书房里,卢保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位老教授,想从两人凝重的表情上提前看出蛛丝马迹。
傅承勖煞有介事地问宋绮年:“听说书房里闹了贼,你没事吧?”
宋绮年微笑着摇头:“没偷到我头上。”
傅承勖又问卢保生:“抓到贼了?”
卢保生摇头道:“那贼人大概怕被抓到,把赃物丢下了,被我们找回去了。我正让管家清点家里的人。眼下前后门都锁上了,瓮中捉鳖,一定能把他抓到!”
傅承勖思索:“贵府今日举办盛会,戒备格外森严,照理说不适合动手呀。还有,这屋里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古董,那个贼只偷了几件首饰?”
卢保生也觉得这次被盗并不简单。
正想和傅承勖再讨论几句,陈教授在那头发出一声欢呼。
“哈!假的!这玩意儿是假的!”
陈教授高兴得险些手舞足蹈。
还是宋绮年及时叮嘱道:“陈老,你才刚发过病,别乱动!”
陈教授才把胳膊放了下来。
“不可能!”卢保生脱口而出,“之前明明……王老?”
王教授额头渗着汗,神色明显不对劲。
“不对呀,我之前鉴定的那个,和这个不一样!”王教授笃定道,“这个确实是假的。但是当初鉴定的那个,绝对是真的!”
卢保生霎时面色铁青。
真的变成假的,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被盗了!
陈教授讥笑:“不能什么事都推到贼身上。做我们这行的,偶尔看走眼,也是有的。承认就是了嘛。”
“之前那个绝对是真的!”王教授指天发誓,“我可以以信誉担保!”
“那反正这个是假的。”陈教授道,“也许真是贼偷了贼,报应不爽呀。”
卢保生的脸色更是难看得犹如被泼了酱油。
“好啦!”陈教授慢悠悠地站起来,“既然是假货,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告辞。”
“陈老,让我送送您!”傅承勖忙将陈教授挽留住,又对卢保生道,“卢老板,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
说罢,同宋绮年扶着陈教授,准备离去。
“且慢!”卢保生突然道。
傅承勖站住,露出不耐烦之色。
复杂的思绪自卢保生眼中掠过,但他随即挤出一个笑。
“傅先生,您的保证金,我还没有退还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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