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晏礼直起身体,迈腿走向周颂宜,两人肩并着肩一起走在枝叶扶疏的林荫下,“那可能还真的得正中你下怀了。”
“怎么样,”他很平常地问她,“有觉得高兴吗?”
“没意思。”周颂宜没想过真的被自己猜对了,但是戳中人短处反而让她不自在,心有所愧疚,“你这么坦诚,本来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也变得没意思了。而且,说不定你也只是随口一说,事情的本质如何,和我知道的是否一致,决定权在你手中。”
“这次没骗你。”靳晏礼寻常语气,“况且,眼睛能够看出来,心能够感觉出来的事情。别人话里的真假,于自己而言,真的重要吗?”
“自己的心里早有了答案。”他的语气难得温和,“颂宜,我就当你话里的意思是在安慰我了。”
“有你在我身边,其他的相对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
周颂宜最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她在内心里抵触,不愿意从靳晏礼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情”、“爱”这类的字眼。
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靳晏礼不配说这些词。
这次没辩驳,也没附和。觉得没必要,听听就过去了。
*
吃过早饭,周颂宜和靳晏礼被老太太出声单独留了下来,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周颂宜正好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取了过来,“奶奶,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昨天一时记性不好给忘记了,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她将存画桶递给老太太身边的佣人,“我听祖母说,您喜欢收集水墨画,所以斗胆送了这么一副画。这里面是一副荷花图,喜欢您能喜欢。”
靳老太太祖辈是御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后生也是酷爱人物写生和书画。
和书画打交了半辈子,祖辈世代相传。
到了老太太这一辈,家中虽已不从事老行当了,追求西方的新奇玩意儿,但对字画的喜爱并未凋落。
这大半辈子,搜罗了许多名人名家的字画藏与家中。
这事也是偶然从祖母口中得知。
“还有这只镯子,是晏礼特地给您准备的。”周颂宜将用金漆描绘的木匣推到老太太眼前,“他不好意思给您,但是我好意思,借花献佛。”
老太太被她的话逗乐了,“难为你们了,奶奶很高兴。”
她让人将礼物收好。
随后目光慈蔼地注视着周颂宜,“晏礼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难得有个看的入眼的孩子,奶奶当时见你第一眼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不怪乎这孩子会动心。”
“我呢,”老太太坐在主座,岁月沉淀下的优雅与久经商场的干练,让她的眼睛一如往日清明,“越来越老了,半截身子骨已经入了土,保不齐那一日就进了这黄土堆里。”
“一生中,没什么憾事。如果真要细数下来,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见着阖家欢乐的喜气景象。我们靳家,人情淡薄,这么多年,家里冷清得很。”
人老了,心却没老,家中的事多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商人重利,为了利益可以不顾及手足之情,这种例子数不胜数。
靳老太太退下来后,几个儿子各个野心勃勃,要不是老太太压制住,这个家怕是维系表面的平静就够呛。
可人老了,就念着这一点亲情了。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有压力,听着像是逼迫的意思。”老太太叹一声,“不过你且听一听,具体可不可行,那是你和晏礼去做这个决定。”
“你和晏礼,打算几时要个孩子?”
陈雨正好从厨房出来,端出一盘洗净的水果,呈在玻璃桌面上,转身又给两人倒了一杯水。
周颂宜盯着这盘水果,愣了会神,她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在她心里,也许压根就没想过两个人能走得长远。
可这话,不能由她来说。没急着回答,而是将问题的答案抛给靳晏礼去答复。
她对老太太说:“奶奶,我没什么想法,具体还是看他。”
靳晏礼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尽管有这个想法,可以目前两人的关系,委实不该弄出一条生命出来。
彼此心照不宣,“奶奶,我们才刚结婚,况且现在也还年轻,要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趁年轻,拼拼事业,将来才不会后悔。等颂宜事业稳定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也罢。”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你们自己做主就行。”
老太太又拉着周颂宜东聊西聊了些话,她是心眼里喜欢周颂宜这孩子。
有些话虽然没有挑破,但她心里清明着,这两孩子心中还是有着隔阂的。
在她面前,都是演的。
罢了,既然他们爱演,她也就看着了。
出了房间门,周颂宜拉着靳晏礼的袖子,突然问:“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她心中都有数,知道不过是敷衍老太太的由头,但是一想到那个画面,心下胆寒。
忍不住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
“那你呢?”靳晏礼眼睛带笑地反问。
“什么?”
“你刚才替我在奶奶面前说我的好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嗓音愉悦,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4章 蒲公英
“你觉得可能吗?”周颂宜当这他的面看了看瓦蓝的天, 视线又转回他的身上,几分诙谐的语气,“现在天还是亮的, 还没黑呢。大白天的, 就不要开始做梦了。”
“那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陈述事实。”
靳晏礼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半秒后,眼底非但没有熄灭, 笑意愈加明显。
他也没在意,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爸妈这边,我就不过去了。”
两人路过一处人工溪池,水声潺潺。
周颂宜瞥去一眼, 流水将黑色卵石冲刷得明亮、圆润。
她将视线转开,下一刻, 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跃入眼底, “不过我会等你。你那边结束之后, 给我发个位置,我自己过去找你。”
靳晏礼沉默地听着, 咀嚼她话里的意思。
等她说完,眉梢扬起, “不想待了就离开,我们回自己家。”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 他抬手摸着她的发尾。
发质柔顺,扫在手背上, 有点儿痒意, “我和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叙旧的。既然如此,不去正好, 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真不去?”
靳晏礼嘴角押着一点弧度,眼神询问,“你想去?那勉强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不去。”
“嗯。”他将发尾捏在掌心,转瞬又松开。
*
周五很快就到了,周颂宜提前完成任务,手头上比较轻松。
徐致柯说要将多多在她这儿寄养几日。原本以为时间会在下周,或者不定。
但没想过还挺仓促的,就在这周。
下周戛纳那边有红毯节,徐致柯作为娱记被外派到法国跟进这个项目。来回时间大概需要耗费近一周。
周天就要飞过去了,时间紧迫。周六的午后,阳光温和,气温不算太高,他牵着多多,按照周颂宜发过来的地址赶去了工作室。
许久没见面,甫一见面,多多还没认出。
站在徐致柯身边没靠近周颂宜,但眼睛却一直盯在她的身上,似乎在嗅她身体散发的气味。
终于,确定了眼前人后,它变得格外兴奋,一直往她的身上扑。徐致柯牵着绳子的手,险些攥不住。最终也就随它去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和前几天略有点儿不同,原本长长一点的头发被剪短,不过也还没到板寸的地步。
没进工作室里,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圈,问:“还在做这些吗?”
“嗯。”周颂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绑在架子上、拉展绷紧,等待阴干的牛皮,“一点兴趣。目前还在练习阶段。”
徐致柯笑一声,将视线拉回,垂眸盯着不断围绕她打圈的多多。
蹲下身,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我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儿过去突然了?”
“啊?”她没反应过来。
“毕竟下周一就要离开了,将它放到你这儿的事情,也是临时和你提起的。”
周颂宜:“没事。我本来也想见见它,只是一直没机会,这次也正好。”
徐致柯顺毛的动作一顿,将多多引到自己身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是因为他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周颂宜倒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他答应过我,不会再插手我的事了。当初的事,是他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为什么?”再次望向周颂宜的目光变得探究。
松开手,视线投掷在她那张清水芙蓉的脸颊上。
她敛着眉,目光胶着在金毛的身上,似乎没听见去他的话。
不动神色的,他又问了遍,“你替他道歉做什么?”
轻笑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如果非要细细算下来,应该也是靳晏礼先出手的。小宜,你知道的,我们明明可以不分手的。”
“我明白你有你的理由,我也选择尊重你。但我的尊重是给予你的,不是给予他靳晏礼的。至于原谅,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原谅与被原谅这一说,自然就不用说这些。”
这大概是逃避话题后,两人第一次将话题摊开摆在明面上说。
不过戳破了也好,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必一直在心中纠结。
周颂宜抿了抿唇,却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年时间过去,大家好像抛去嘘寒问暖,单独相处时竟然也会产生无话可言的尴尬感。
“你今天工作忙吗?”他突然开口。
“啊?”
徐致柯:“不忙的话,介意进去喝一杯茶吗?”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着逐渐凋敝的玉兰花,“虽然现在不再是恋人关系了,可算来自从我离开新闻部,我们好像也许久没见面了。”
沉思了一下,而后望向周颂宜的眼睛里含了笑意,“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朋友身份?同事身份,这次总不过分了?”
“哪有。”周颂宜有点不好意思,“是我一时忘记了。工作室里有点乱,我没有收拾,我们还是去旁边的厢房聊吧。”
“也行。”
两人并肩走着,周颂宜三步一回头,直到小金毛迈着腿冲到她的前面,她才堪堪收回目光。
随口问:“你呢,想喝什么茶?”
“都可以。”
周颂宜其实刚问完徐致柯,就想起来一事。不过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提起,“那就白牡丹吧。我这儿只有白牡丹,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这个品种的茶。虽然也是很久前的事了,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改变,但你既然都说了随便,那就它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徐致柯敛下眉睫,让人猜不透心思。
在他沉默中,周颂宜也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自己心下也怔愣了。
现在看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习惯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有时候习惯了,再去适应其他的,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徐致柯叹了一口,“你走之后,我也尝试过其他口味的茶,可不论哪一款,都比不上当初的哪款。”
“试过很多茶,最爱的还是白牡丹。”他的语气里有轻微的嘲弄。
“可能是我泡茶的手艺不精,为了不让自己的味觉受委屈,倒是要向你讨教一番泡茶的技巧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周颂宜听进心里去了,情绪也有点低。
她说:“一定。你要是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话落地的那刻,刚好走到尽头,周颂宜推开隔扇,“走吧。”
知道她有意转开话题,徐致柯看出来了,却也没戳破。
以两人如今的身份,自然无法再想从前那样谈天说地、高谈阔论。话题落在地面上,气氛就冷了场。
最终,品完周颂宜泡的白茶,他主动提了告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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