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他言简意赅,“等把宾客安置妥当,我再脱身过来,带你过去见见?”
“不想。”周颂宜拒绝。
“发霉的小蘑菇。”周自珩握住她轮椅的推把。
这个轮椅不是电动的,如果没有人的帮助,大大的限制了她周颂宜本就不便的行动。
她或许也是借着这个理由,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束缚在这座屋子里。
每年到了这种天气,她的情绪犹如落雪飞花,心冷,却又倔得要命。
他说:“既然不想,那我也就不勉强。等在宴会上尝到还不错的点心,我让柳姨给你留一份,日后专门做给你尝。”
周颂宜终于露出笑容,“我可没那么嘴馋。”
周自珩笑了下,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握住她轮椅的推把,调整了一下方向,将她推进房间。
蹲下身体,视线和她齐平,“外边天冷,也别拿你腿已经好彻底这种理由搪塞我。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别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冻坏了。”
他兀自笑了声,垂下眼睛。眼神温和地看向周颂宜,“不然我找谁要去?”
“要是妈知道我没把你照顾好,到时候肯定会怪我的。”
“周大少爷,怎么突然在这感时伤怀起来了?”
周颂宜长大以后,很少听见他提起宋芝若。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一时之间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只能走迂回战术。
于是仰头去看他,“怎么,感情不顺?”
“瞎说什么呢?”周自珩盯着她的眼睛瞧,突然冷不丁问出一句,“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徐致柯最近感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周颂宜答得快。
“嗯?”
对上他的询问,她的眼睛四处转,有点儿不好意思。
最终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挺好的。”
周自珩见她这副模样,心底有点儿好笑。
知道她脸皮薄,也没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见他不说话,周颂宜问:“今天回来,是爸要求的吧?是不是还跟他吵了一架?”
她说:“一回来,就往我这儿躲。感情我这清闲地,是你的避风港呢?”
“那还不好?”周自珩嗓子滚出一声笑,“都说哥哥是妹妹的避风港,现在倒过来,妹妹是哥哥的避风港。”
“周颂宜,”他叫她,“你说说这要是说出去了,可不得把你厉害坏了?”
“我还不乐意呢。”周颂宜故意呛他。
“按理说,我有腿疾,自然是有正当理由不用去的。况且我去不去的,也没几个人会在意,我自己也乐得清闲。但哥你,恐怕不去不行吧?”
“爸他为了这件事,也是准备了挺久的。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很待见舒樾,但今日毕竟是他的成年礼。怎么说,你也是他哥哥,不能让其他的叔伯看了笑话,更不能让今天到场的那些外人看了我们周家的笑话。”
“你倒是还挺为他着想的。”
周自珩冷笑一声,眼神冷去几分,“小宜。你当时年纪还小,很多东西你可能并没有什么印象。我知道,周舒樾那小子打小就喜欢追在你身后跑,跟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似的,虽然我总和你说要离他远点,但我这个做哥哥的,再怎么着也不能干涉你的决定,不然那也太混蛋了。”
“只有一点,别要求哥哥和你一样。”他脊背往后仰,脑袋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仰面看着房梁,“好吗?”
“知道了。”
周颂宜在心中叹了口气。
当时她年纪小,记不住事情。
包括自己母亲的去世,也是从周自珩的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但记忆太过遥远模糊,很多事情已经没法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了。
他对周舒越的疏离,自己没办法感同身受。
曾经,她也试过用周自珩对周舒樾的态度来对待他,但每次看见周舒樾的神情,就觉得自己的行为也让自己难受了。
疏离和冷淡,好像只会变成刺,不仅扎在他的心口,也会扎在自己心口。
“还在想我刚才说的话呢?”
周自珩语气松了几分:“我的话又不是圣旨。听听就好了,具体如何,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晚一点的时候,我还得过去一趟。”
“方才你说的也在理,这事毕竟算是周家的一件家事,老头子有多重视,你我也不是没有看见。今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要是不去,他面子上多少也有点挂不住了。”
“至于你,”他眼神转到周颂宜的方向,朝她抬了抬下巴,“今晚就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安安心心追你的剧。”
“我巴不得呢,乐得自在。”
周颂宜转动轮椅,从一旁小叶紫檀制成的沙发上拿了件外套,转而扔在周自珩的身上,“新年礼物。”
他接住,挑眉道:“新年不是还没到?”
“那是新春。”
周颂宜乜他一眼,“这个是元旦礼。谁让你前几日不着家,就算想送也没那个机会。”
周自珩垂眉,打开袋子看了眼,“你买的?”
“当然,”周颂宜微微一笑,随后斩钉截铁,“不是。”
“沈滢姐买的。”她整理了一下腿间的毛毯,补充道,“托你的福,我有幸也得了一件。”
她对着周自珩说:“等沈滢姐成了我嫂嫂,我肯定会更幸福。”
“那估计得等到你和徐致柯结婚之后了。”周自珩接得顺畅,“打算什么时候领回来让我见见?”
“……”
周颂宜托着下巴,沉吟片刻。
而后才给出自己的答案,“今年吧,不过结婚的事情我们暂时没想过。而且我们现在还年轻,谈这些未免也太早了。”
“模棱两可。”周自珩评价道,“也行,反正感情的事情急不来,讲究水到渠成。时机到了,自然有机会见面。”
“我现在得去祖母那儿了。”他起身,对周颂宜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电话联系。”
“嗯。”
周颂宜朝他挥了挥手。
而后调转轮椅的方向,去电视机前的矮柜上取了遥控器,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观看。
*
会客的宴厅在前院,六点钟的时候,暮色四合。
周家上上下下逐渐忙碌起来,宅院的入门处专门派了两个门童,负责接待往来的宾客。
周颂宜在房间内看电视,有点儿无聊了。徐致柯已经回老家了,这个时间点,应该要吃晚饭了。
点开微信,才发现给他不久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我看了北京的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晚上八点会下雪。下雪的天气很冷,我不在你身边,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因为爱漂亮就不注重保暖。】
【知道了。】
周颂宜摁住语音键:“徐致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啰嗦欸。”
“你们那儿要下雪了吗?你想看雪吗?我这昨天就下雪了,可惜我宅在屋子里,也没怎么出去。等今晚,我录个视频给你看。”
“希望下次北京下雪的时候,你也在。”
两人在苏州读书。苏州冬天很少下雪,大多数他们放了寒假,城市才下一年的第一场雪。
去年毕业后,两人一起来到北京工作,可惜今年公司年假放得早,依然没能一起见着城市的第一场雪。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能就是执念。
周颂宜松开语音键,消息发送过去后,她就将手机搁在一旁的茶水桌上。
梅婷掐着时间进了房间,替她将暖手袋里的水倒掉,换上了热水。
“颂宜,我替你把窗户阖上。”
“不用了,梅姨。”周颂宜转着眼睛看去,“屋里暖气开得这么足,感觉有点烘人了。虽然我有点怕冷,但是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您和我爸他们,就是太过操心了。”
“行。”梅婷笑了下,“今晚比较忙,梅姨到时候就不能随时过来了。你刘姨负责的地方离这儿近,到时候我让她过来瞧瞧。”
“别往风口去。”
“嗯。”她应了声。
周颂宜将电视关掉。
躁人耳朵的声音瞬间消失殆尽,屋内陷入诡异的宁静。
她转着轮椅,来到窗沿下,将玻璃窗一整个推开,发现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了一层绒白。
“姐!”
周舒樾趴在积雪的窗台,对着结霜的玻璃哈了一口气,而后抬手擦了擦。
原本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见周颂宜的视线落过来,他连忙朝她挥了挥手,“你快看。”
周颂宜转着轮椅,靠近窗户,伸手擦了擦玻璃窗,冷凝水顺着擦拭的位置留下,视野变得清晰。
她看着窗台上的那只小雪人。
诧异地抬眼看他,“你堆的?”
周舒樾跑进房间,顾及着周颂宜怕冷,特地站在门口,等室内的热气将身上的寒气驱散,才小跑着凑到她的跟前。
指着玻璃,“怎么样?”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周颂宜侧头,让身侧的梅婷给周舒樾倒了一杯才煮开的姜茶,“先喝杯茶,驱驱寒。”
周舒樾接过梅婷递过来的杯盏,随后搁在一旁,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周颂宜,等待着她的后话。
“挺不错的,”她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唇角微弯起,“我很喜欢。”
周舒樾脸上挂着笑,“去年雪天,我看见你和大哥一起在庭院外堆雪人。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所以很识趣的没有凑上前。但我觉得大哥的雪人堆得太丑了,所以赶在今年雪天,抢先堆了一个。”
闻言,她转头仔细瞧了两眼。
这个雪人虽然堆得小,但很精致,细节部分处理得很到位。
和周自珩的随手一堆出来的效果截然不同,足以见得是下了功夫,花了时间的。
她因为身体原因,冬天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下地的,也不能玩雪。
徐致柯家在南方,冬天很少下雪,而每年还没到北京的落雪天时,他便回了自己的家乡。
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周自珩为了满足自己堆雪人的愿望,而不得已地做一些于他而言颇为幼稚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周舒樾会撞见,并且把这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给记在心里。
周颂宜注意到他冻得通红的手时,“堆多久了?”
“没多久。”
见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看,连忙背到身后。
“你是今天的寿星,家里来了这么多人,你偷偷跑过来,”她看他,“不怕爸爸到时候生你的气?”
“我等会就过去。”
“姐。”
周颂宜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说吧,大费周章的,是不是有什么要求。”
“看在今天你生日的份上,能满足的我都尽量满足,只要不太过分。”
“真的吗?”周舒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伸手胡乱揉了揉,而后目光直视着周颂宜,煞有介事,“姐,那你能不能对我说句‘生日快乐’。”
“只有这个吗?”
他狠狠点了点头。
周颂宜心有点儿软了。但想起周自珩今晚的话,于是语气生硬又冰冷地说,“生日快乐,十八岁的周舒樾。”
尽管如此,他也高兴极了,“谢谢姐!那我就先过去了。”
“等等。”
周颂宜叫住他,而后对身旁的梅婷道,“梅姨,您替我递把伞过来。“外面雪大,纵然年轻,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梅婷将伞递到她的手里,她转而塞进周舒樾的怀中。
对上他惊喜的眼神,眉眼弯弯轻声道:“生日快乐,小寿星。”
周舒樾抓着伞小跑出去,临到院墙拐角处,还不忘回头朝周颂宜挥挥手。
周颂宜盯着窗台的雪人。
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外纷撒的雪花落在雪人的身体上,瓷实的身体覆盖上一层绒白。
周颂宜调整轮椅,“梅姨,我出去一趟。”
“外面在下雪。”
“没事,”她指着搭在沙发上的厚衣服,“我够不着,您替我把它取过来吧。我披着这个衣服,再系个围巾,也就一会的时间,很快就回来,您不用担心。”
“好吧。”梅婷应了下来,“只是,让我陪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好。”
周颂宜应了下来,她套上那条软和的围巾,又从门架后取了一把雨伞,转动着轮椅,出了主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几声,先前发的消息有了回应:
【刚刚吃完饭。你呢,晚饭吃了吗?】
【下雪天,别光顾着高兴了。我不在你身边,不能时时照应,你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吹冷风。】
周颂宜:【知道了。】
徐致柯:【图片——来自徐致柯卧室窗玻璃对门的夜星。】
周颂宜放大图片,盯着那颗像素模糊的星星,“噗呲”笑出声。
“笑什么呢?”梅婷问。
“没事。”周颂宜嘴角抿着弧度,低头敲着手机。
她的消息还没有发出去,对面的消息先进来了。
【可以视频吗?】
第06章 玉兰
天空黑黢黢的,山林两侧的路灯悉数点亮,漫天细雪被灯光拉长,车前的雨刮器左右摇臂。
车窗半降,覆雪的灌木林迅速倒退,只留下模糊的阴影,风将男人额前的碎发捋起。
“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继承家业?”
后车厢坐了两个男人,靠与右侧的男人身陷沉稳,有久居高位的稳健。
他身侧的男人则年轻许多,冷光漫上他的侧颌,线条都冷了几分。
他语气随意,“没兴趣。”
“偌大的家业,等我百年后,难不成就拱手让人了?”
年轻男人,“雨娇大学修的不就是金融相关专业么?现在早就不是封建时期了,您的旧思想就收收吧。况且,如果非要论传统道,您身边知道的、不知道的,只要您肯点头,哪个不行?”
他意有所指。
发丝参杂白发的男人被气得涨红了脸,“逆子!”
雪天,上坡路。车开得很慢,绕过一圈山路,抵达周家宅门。
早早撑伞候着的侍从连忙走上前,替对方开了车门,而后将手中的那柄黑伞递给男人。
恭敬地叫了声,“靳先生。”
“嗯。”
靳晏礼看着靳嵩朗的做派,嘴角勾了勾弧度,嘲讽地笑笑。
接过身侧侍从的伞,冲对方礼节性地点点头。
宅门停车位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他们来得不算晚,却也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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