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婢们守在门外,谁都不敢进去。
“大娘子,”见姜念遥来,冬芍赶紧上前硬着头皮提醒道,“二娘子说谁都不必去替她求情,免得被迁怒。”
原来姜欣媛这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我若进去,父亲还会收敛怒气,不至于当着我的面罚妹妹。”姜念遥平静地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安国公蕴含怒气的声音。
“父亲,是我。”姜念遥推开门,走进书房,又掩上屋门,安静地走到姜欣媛身边。
书房中,安国公坐在椅子上,面含怒色,姜欣媛站在对面不远处,身旁地上还有碎裂的茶盏,茶水溅湿了她的衣摆。
见姜念遥过来,安国公并不意外,冲她低声道一句:“你若是想来替你妹妹求情,不必再说,直接走吧!”
看来这次父亲是真的动了怒气。
他在京中向来以“闲适”闻名,不会广交好友,每日除了喝茶就是养花,绝不曾想有一天安国公府会成为京城之人口中闲谈的中心。
“父亲,事情是我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跟姐姐说话!”一听父亲想要迁怒姐姐,姜欣媛也生了气,顶撞一句,“我之所以如此做,还不是因为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三妹妹赶去陈姨娘的院子住着,丝毫不关心真相。”
“你这话未免太不像话了!”安国公一拍桌子,“姜欣媛,你若是真想抓住那白鬼,何必在今日宴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你不就是要打你父亲我的脸么!”
姜欣媛撇开头:“父亲自以为懂我,可我没有这样想。”
二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低头。
姜念遥叹了叹气,终于开口:“父亲,若不是妹妹今日在宴会上逼得那人现身,任由那人在院子里安顿下来,那院子又没人进去无法发现此人。若等到京兆府查出这江湖大盗住在安国公府,我们安国公府又该如何解释?是说这贼人偷了东西,还是没偷呢?”
若是说这贼人没偷东西,这些日子安国公遣人搬出那院子,甚至特意在院门加了三把锁生怕有人进去,这一举动实在将国公府和那江洋大盗绑在了一起,无法洗清嫌疑。
哪怕因着安国公府的地位,京兆尹不会因此事纠缠国公府,但也会在当今圣上的心中埋下芥蒂。
可若是说这贼人待在安国公府是为着偷东西,那又该说他偷了何物?他住在国公府的院中数日,又是个男子,若重刑之下那人在狱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后患无穷。
“今日妹妹逼得江湖大盗白鬼现身,虽说那人是在安国公府出现,但人们只会以为他像从前在其他府中一样只是路过此处,且妹妹今日早晨给他下了软骨散,众人不会疑心他与国公府的关系,还要赞叹一句妹妹有才谋。又因着那江湖大盗说要寻找鲤鱼娘子,此后京中虽会议论此事,但重点不在国公府,而在那鲤鱼到底是何人。”
这话确实在理,安国公府看她一眼,压下心中怒气。
“只是——”姜念遥话音一转,凝眸盯着父亲,目光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压迫感,“我来这里并非要替妹妹求情,而是有话想问父亲。”
“什么话要问?”因着刚刚她的劝说,安国公心绪逐渐平静下来,看向她,“你说便是。”
“盼溪妹妹养的狸奴是被身旁的婢女月季毒害,而盼溪妹妹那夜看到的鬼影其实是一个盗贼。两件事都不难查,可父亲为何怕成这样?”她说着这话,神色不似往常温婉,反而有了凌厉之意,她压低声音,“不许家中养猫,又下令锁了那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入,父亲是怕鬼?还是说从前发生过相似的事,父亲做了亏心事,以为是故人寻来?”
此话一出,安国公立刻脸色煞白,连姜欣媛都被姐姐的话惊到。
安国公震惊地看向她,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姜念遥平静地重复她刚才的话:“父亲之前遇到过这种事?你以为害了那狸奴的是谁?你以为盼溪妹妹见到的鬼是谁?”
她说这话时,一步步往前走,离安国公越来越近。
虽然姜念遥神色平静,但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大胆,已经让面前之人心惊胆战。
安国公色厉内荏大喊一声:“姜念遥,你这是对父亲的态度?”
姜念遥终于止住步子,一声轻叹,她并未理会父亲的愤怒,而是平静地向他继续说道:“父亲当然也可以推说是你近日太过繁忙,没有心思处理家中的事。但父亲应该知晓,在这世间越想要隐瞒的事情,就越容易被人发现。这不仅关乎我们对你的态度,更关乎着定远侯府对我们的态度。”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她成功让安国公误解了这话。
安国公心中一颤:“世子知道了三年前的事?”
姜念遥低垂眼眸,不再看向父亲,她的声音柔和下来:“他有所怀疑,正在遣人查此事。”
安国公长叹一声,脸色灰败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
半响后,他的眼珠终于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
“三年前,念遥不在家的时候,”他含含糊糊地说完这话,闭了闭眼,继续道,“我找府卫守着京郊那处院子,其他人都以为你在那里养病,除了欣媛、知远、你们母亲,并未有其他人知晓真相,医师荀达或许能猜到实情,但他家眷都在京中,且此人与我们国公府联系颇深,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但那年清明的前一日,我在那处院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最后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姜念遥面色平静,手却揪住了衣服,她声音有些颤抖:“什么尸体?”
安国公看了她一眼:“一个女子的尸体,我发现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死去数日。”
“你为何会去那处院子?”
“有仆婢在相邻的院子里闻到臭味,但没有我的吩咐,没人敢进那处院子。此事我最庆幸的一点,就是当日我亲自去查看了那处院子。”
“那日还有谁随同一起进去?”
“只有我一人。”
”那女子身穿——”
“身穿荷茎绿衣裙。”安国公接上她的话。
姜念遥瞬间脱力,一旁的姜欣媛赶紧扶住她。
“姐姐,姐姐,没事的。”
低声安慰过姐姐,姜欣媛又急切地询问父亲:“为何那里会有女子的尸体?”
“没人知道。”安国公缓缓说道,“我将此事隐瞒下来,找了可信之人安葬了那具尸体。”
姜欣媛听了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颇为大胆地继续问:“可你未做亏心事,为何这些日子如此害怕?”
安国公冷眼盯着自己的女儿:“你以为你的父亲是在战场征战的将士吗?你以为我这种在京中长大养尊处优每日喝茶赏花的人看见无名尸体可以保持镇定不会害怕?”
这话着实有理,姜欣媛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我也查不出那具尸体是谁。京中每年有那么多失踪不见的人,更何况那女子的脸早已被人划烂,”说到这里,安国公的面前仿佛又出现那具尸体的模样,他打了个寒颤,“鬼知道那处院子发生了何事。”
“所以前几日你那么害怕,你以为那只狸奴之死以及盼溪夜里见到鬼,都是那个女郎的魂魄来诉冤?”姜欣媛问道。
安国公默认了她的说法。
书房陷入沉默。
“我还想,她或许在早先就误闯进那院子,”半响后,安国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是不是因着我下令让府卫守住那处院子,她被关在那里无法逃出去,直至饿死。”
第28章
◎我们兄妹三人永远不分开◎
“绝不可能。”姜欣媛立刻否认他的说法,“如果真如父亲说的那样,她完全可以大声呼救,哪怕她是溜进那院子里为了偷东西或是做什么不敢让人知道的坏事,但生死当前,她也完全可以向守在院子外的守卫呼救。而且父亲刚刚说过这女郎的面容被毁,一定是有人杀了她。”
因着这句安慰,安国公的脸色稍缓。
“那处院子紧邻着薛府,若是有梯子,她能很轻易地翻墙离开那处院子。”姜念遥也同意妹妹的说法,她缓了缓,继续说道,“除非她在院中被绑住,口中被东西堵住无法求救,否则薛家一定会有人发觉此人的存在。”
又或者她是被人杀害后扔进了那处院子,但姜念遥没说出这个可能,因为谢清韵和谢璠当年在院中见过那个女郎,那时她还活着。
姜念遥又想起前几日谢清韵在那处院子中对当日的描述。
她说那个女郎在哭泣。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事后我询问过管家,”安国公补充一句,“我没有让他知道实情。他说在守卫看管那处院子之前,也就是念遥住进那处院子之前,他检查过,那处院子没有任何人。”
“你派的府卫中是不是有人有问题?”姜欣媛又问。
“府卫也都查过,没有问题。”
“薛家呢?”这次说话的是姜念遥。
妹妹一下子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声音一下压低:“如果不是从我们府中进入那院子,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从薛家翻墙进了那处院子。”
“可她为何不逃出去呢?又是谁杀了她?”
姜念遥没有想到,这次对父亲的询问没有解开她心中的疑惑,反而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薛家。”姜欣媛小声重复一遍,“薛家一定有问题。”
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女儿,安国公忽然觉得更加头疼,他后悔将此事告诉她们,只能徒劳劝告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等出了这书房的门,你们就忘了此事。”
“父亲,这可是一条人命!你压下消息没让京兆府和大理寺知道这件命案。你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冤死!”
姜欣媛的反应果然如此。
她自幼就有着从不服输的性子,自从去了国子监,再加上姜念遥的失踪,她的性子愈发张扬,仿佛天不怕地不怕。
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安国公心里又有了怒气:“人又不是我杀的!这件事别说涉及到我,还涉及到了你姐姐!你就算不在乎你的父亲,你也要在乎你的姐姐。此事一旦泄露,三年前你姐姐在京郊养病的真相,你以为还能瞒得住旁人?”
姜欣媛满腔怒火瞬间被父亲的话浇灭。
父亲说的对,她不能将姐姐置于险境。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姐姐:“父亲说的话有道理,哪怕想查这件事,我们也得瞒着旁人。”
“这事不会如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而且也过去这么长时间,那位女郎又已葬下。”见姐姐面色如常,姜欣媛放下心,继续说道,“哪怕我们查那女郎的身份和死因,也很难查出结果。唯一可入手的地方,就是薛家。”
姜念遥知晓她的意思,看向妹妹:“欣媛,你还记得我说过那日我去京郊所见所闻吗?”
当日谢清韵说在这里见到了姜念遥,当时她身穿荷茎绿衣裙,正在房中哭泣。
那女子当时还活着,但短短几日,到了清明前一日父亲再去那院中,见到的却是那女子的尸体。
因着父亲在场,她并未说的仔细,但姜欣媛还是听懂了姐姐的话。
“姐姐的意思是?”
“若是国公府去查此事,太过显眼,稍有差错就会让人抓住把柄。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去查此事。”姜念遥握住妹妹的手。
姜欣媛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好。”
既然此事交给姐姐,她们也不必在这里同父亲浪费时间。
姐妹俩一同告退,出了书房。
直到她们离开之后,安国公坐在椅子上,仍未缓过神。
没想到他就将这个隐瞒将近三年的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他还在心中暗暗感慨,没想到姜念遥一开口,姜欣媛就如此听话。要是以后姜欣媛再在家中胡闹,就让姜念遥回来管管她。
他自己也就不至于天天被姜欣媛气到头疼。
半响后,安国公才想起来,他叫姜欣媛来书房是为了训斥她。
他猛地扭头看向敞着的房门,姐妹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中。
他还没训斥完呢!
姜念遥与姜欣媛全然不知父亲的所思所想,她们出了书房后,姜欣媛就拉着姐姐去了她住的那个院子,又拿出她前段时日从书肆新买的书,献宝似的让姐姐都拿去看。
姜念遥这才刚拿起书准备看看写的是什么,妹妹又拉着她坐在床边说话。
“姐姐,谢世子对你好吗?”二人成婚已有一段时日,姜欣媛还忍不住问她这个问题。
“他对我很好。”姜念遥知晓妹妹的担忧,安慰她,“不用担心我。”
“好好,我不担心。”虽这么说着,姜欣媛还是忍不住问,“那他知晓三年前的事了吗?”
姜念遥轻轻一笑:“自然不知。”
她仔细想过,这几日谢久淮对她态度亲善许多,除了两人一起经历过刺客之事以外,还因那日在京郊时谢清韵所说的话,他相信了三年前她确实在京郊养病。
“那就好。”姜欣媛点点头,又看向姐姐,好奇地问,“那若是将来时间一长,姐姐会不会忍不住将实情告诉他?”
姜念遥脸上的笑意淡去,她看着姜欣媛,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到妹妹身上:“妹妹,你现在一直担心我的事,但我可是听说母亲有意让你相看合适的郎君,将你的婚事定下来。”
一听见姜念遥提起此事,姜欣媛终于哀嚎一声:“别提了,母亲不听我的,执意要在今年把我的亲事定下来。我前两日去向父亲求情,可无论我怎么说父亲都站在母亲那一边。”
她冷哼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他肯定是希望我早点成婚搬出这个家,以后没人气他,他好清静些。”
姜念遥安慰她:“母亲知晓你的性子,在这事上定会考虑你的想法,不会强迫你去嫁你不喜欢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姜欣媛也不想这么早成婚,她还想在国子监过待几年,就像国子监里给他们上课的女师一样,她也想能留在国子监教书。
可这话太难,她谁都没说过。
她忍不住向姜念遥抱怨道:“明明在我们三个中阿兄才是年纪最长的,可他却还一直没定下来婚事。”
姜念遥也奇怪此事,她还未成婚时,家里有意让姜知远与京中另一家的嫡女定下婚事,后来不知怎的这事不了了之,父亲母亲都没有再提起此事。
姜欣媛知道的内情比她要多:“每次一提起这事,阿兄就一副病得要死的模样,还会咳血,再躺在床上昏迷几日,弄得家里谁都不敢提。”
她说话一向直接,加上现在忿忿不平,提起阿兄的婚事,她附在姐姐耳畔轻轻说道:“姐姐,你不知道,阿兄之前跟我说,他不愿和旁人成婚,他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姜知远与她说这话时,曾提醒过不要将他说的话告诉旁人,可姜欣媛一点也瞒不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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