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他倒是与以前不同。
谢久淮一直不说话,姜念遥便主动开口:“夫君,进宫后陛下会不会问什么事?我们要说什么吗?”
因着这声“夫君”,谢久淮终于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必说别的。”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陛下朝事繁忙,不会找见我们太长时间,你不必担忧,这次进宫只为谢恩。”
姜念遥点头,又问:“那我们是不是得装作很恩爱?”
谢久淮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这个问题,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难得愣了一瞬,继而道:“不必太过刻意。”
说起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谢久淮确实心怀不满。
他前日才赶回京中,在大婚前一日被当今圣上秘密召入宫中上报北地的战事,以当时在殿中当今圣上透露出的意思,谢久淮知道他今后回北地的希望十分渺茫。
如今他不知要被困于这京中多久,又要因着一份旨意与素未谋面的女子成婚。谢久淮从来都是不受拘束的人,昨日大婚之日,他迁怒于姜念遥,冷淡对她。可姜念遥只是伤心了那一晚,如今竟还一直笑盈盈地望着他。
谢久淮心里对她有了防备。
“你知晓北地的战事?”他终于开口问姜念遥此事。
姜念遥知道他听到了她与谢清韵在池塘边的话,因此并不隐瞒:“京中都说我们与北狄的战事要歇,因此世子才能回来。若是战事吃紧,世子哪会有工夫回来成婚。”
京中确实有此传言。
谢久淮信了她的说法,与她提起与北狄的战事:“北地与北狄那几个部落的矛盾由来已久。前朝的事暂且不表。十多年前,我们与北狄打了第一次仗,至此纠缠十余年。如今战事有了停歇的意思,可并非是真要停歇。”
他没有直说,姜念遥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颦眉望着他:“你是说我们要议和?北狄若是不再骚扰边境的城镇,是件好事。可北狄若是趁此时机壮大势力,以后恐怕还会来势汹汹。”
三年前的江不回还是少年,心性简单,虽说看起来冷的像块冰,但其实性子张扬恣意,说话做事直来直往,姜念遥习惯了如此与他相处。
虽然三年过去,但姜念遥与他相处的感觉没有改变,一见到他,姜念遥就像回到以前在北地与江不回一同度过的日子。
只是谢久淮变了。
如今的他如同夜间静谧幽暗的深林,所有的一切都隐蔽在暗处,但姜念遥如同一阵风,吹散林间的迷雾,将他的念头赤裸暴露在日光下。
谢久淮不会觉得冒犯,反而因着这份特殊,更看重她一些。
他看向姜念遥的目光柔和几分,像是收起锐利的刀锋。
谢久淮默认了她的说法:“北狄王伏真三年前暴毙,没了统领起几个部落的王,北狄势力大减,四个部落间争斗不断,如今议和,算是个合适的时机。只是我们与北狄打了这么多年,北狄中颇多得力将领,若是再出个伏真一样的人物,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这确实是值得担忧的事。
姜念遥点头:“所以得议和,也得加固北地的防卫,若是能趁这次议和的时机打散北狄部落间的联系,让北狄几个部落再不能联手,那便更好了。”
一谈论起北地的战事,姜念遥总会想起当年在北地见到的那些平凡的人们。
他们无一不是盼着战事早日结束,人们能有平稳日子过。
“可那北狄王伏真既然在盛年就会暴毙,说不准北狄以后的王也会像他一般暴毙呢。谁知道伏真真正死于什么,或许是北狄的王宫中出了反臣呢。”姜念遥又说回刚才的话。
这话说的颇为大胆,但对方并未惊讶。
谢久淮否认了她的说法:“伏真三年前暴毙太过突然,军中大乱,北狄军中没能压下这事,这才会被我们得知。至于以后的北狄王——伏真之所以暴毙,传闻是他饮酒后吹了风,引得中风,最后死于此。”
“原来如此。”
两人交谈几句北地的战事,谢久淮提醒一句:“刚刚这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别在旁处提。”
“放心,我知晓。”她回道。
马车中安静一瞬。
今日谈论过北地的事,听到她的见解,谢久淮倒对她多了几分欣赏:“你不像是这京城养大的贵女。若不是这场荒唐的婚事,我们或许能成为友人。”
姜念遥笑了:“我们现在也可以做友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世子,至于我们的婚事,昨夜你说了你的想法,我还没有说我的。”
“你说。”
姜念遥靠近谢久淮,低声道:“我知晓世子的意思,我的意思也是一样。若是能自己选择,谁不是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呢。只是事已至此,我只盼世子不要先入为主厌恶我,我们哪怕不是彼此的良人,起码还可以做友人,世子觉得呢?”
能够阴差阳错重新见到不回,见他还活着,她已经心满意足。
他们二人乃是陛下赐婚,如今已是被这道赐婚的旨意绑在一起。至少这一段路,她想和他一起走。
至于以后——
将来的事飘忽不定,姜念遥阴差阳错遇到了三年前错过的人,不知还会不会遇到其他故人。
她很清楚地知道,若是她三年前所做的事被人知晓,她恐怕活不了多久。
但那又如何呢。
如今的姜念遥不在意将来,她只要抓住眼前。
她看着身旁人,等待他的回答。
谢久淮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从昨日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熟悉。”
姜念遥心中一跳,小心翼翼问他:“那若是我们从前就是见过呢。”
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你既未去过北地,我们从前怎会见过。”
是啊,她本不会见过谢久淮。
说完两人之间的事,马车中又陷入安静。
姜念遥重新掀起帘子看马车外的景色。
她脸上的笑意淡去,神色多了几分落寞和迷惘。
北狄王伏真并非因饮酒后着凉而暴毙,而是被三年前的谢久淮亲手所杀。
那年他单骑闯入北狄王帐杀了伏真,这是姜念遥亲眼所见。
可他如今竟连这件事都忘了一干二净。
第6章
◎你亲自去查姜念遥◎
“江不回,你若是一路送我去夕月市镇,岂不是耽误你的事?”
山洞的角落里,女郎裹着披风仍瑟瑟发抖。她抱膝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望着不远处正在生火的少年,眼里亮晶晶的。
夕月市镇乃是北地最大的市镇,地处绿洲,绕过终年严寒的不动山,回中原的商队大多都要经过此地。
女郎从被关押的地方逃出后,一路打听着想要到达夕月市镇,可如今是冬日,若是想用两脚走去那地方,还不知路上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江不回将她从凶兽的口中救出后,带她出了那座雪山,听说她要去夕月市镇,又得知她无人同行,因此决意要先送她去那地方。
少年生好火,屈着长腿坐在一旁。他外表冷傲,像是北地的寒霜,但他若是凝眸望向谁,旁人才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到跳跃的火光。
这周围荒无人烟,今夜他们只能将就着住在这里。
“无妨,顺路,不会妨碍我的事。”江不回的回答言简意赅。
女郎听了这分明是宽慰她的话,低着头应了一声。
瞬息之间,她又抬起头,重新看着眼前的少年。
“不论如何,顺路或是不顺路,我都要感谢你。”她很真诚地说道,“你对我有恩,这恩我绝不会忘。”
从被人带离京中后,她就隐瞒下自己的真实身份,以桑榆这一名字假称自己。但名字虽是假的,可她已深深记住这一路见过的人,无论是好是坏,她都一一记在心中。
“不回,你是北地人吗?”女郎想知道少年更多的事,因此继续问道,“你对北地真熟悉,你自小在这儿长大吗?”
说这话时,她细长的手指还在理顺从肩上披散下来的长发。自从离家后,她就没仔细梳过头,她的发丝太过细软,反而越洗越乱缠在一块。
这下太过用力,一下子扯下几根发丝,她痛得“嘶”了一声,泪眼汪汪。
少年看她一眼,起身走到她身后,将那头被她折磨得愈发乱的青丝救下,细细为她理顺头发。
“今日是你运气好,这附近已经封山,平日不会有人来,你一个人闯到那山上,后果可想而知。”他的声音虽冷,但山洞中火光映在少年的眼中,露出赤诚的暖意。
“你并非北地人。”女郎忽然道。
少年动作一顿:“为何这么说?”
女郎微微颦眉:“只是凭着感觉。”
少年笑了:“我生于北地,长于北地,怎得就不是北地人。”
理顺女郎的头发,又用她的发带将发丝全部扎起后,他回到一旁,拿起原本放在地上的刀,将刀抽出刀鞘,慢慢用布擦拭。
“那你呢?”半响后,少年的声音重新响起,“你是哪里人?”
女郎犹豫一瞬,只说一句:“我不是北地人。”
别的她不肯再说。
既是存了回京的决心,女郎绝不会让旁人知晓她安国公府之人的身份。
“这我知道。”少年笑了,“你去夕月市镇,是想去找回中原的商队,想与他们一同回中原吧。若是想从北地回中原去,得仔细找个靠谱的商队,更安全些。”
他轻而易举地猜到女郎的想法。
女郎看他的笑容,心一下子乱了。
火堆中燃烧着的树枝劈啪作响,女郎靠近火堆,觉得暖了些,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放到火堆旁,焐热了准备等会儿睡觉时铺在身下。
少年见她的动作,并未多说什么。
女郎忙完这些,察觉到少年在看她,心中有些意动,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小声道:“既然已经被你猜到,我对你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确实想去市镇中找个商队,随他们一起回中原。你既是北地人,是否知道这个时节有没有靠谱的商队要到中原去?”
“如今是冬日,不是回中原的好时候。商队大多都会在这时休整,待到明年春日再出发。至于市镇中合适的商队,我确实不知——”
少年虽说从北地长大,但夕月市镇离他所处的军营很远,又因着与父亲离心,这些年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习武和军营的事务上,并未去过夕月市镇。
听到这个回答,女郎情绪低落下来,片刻后,她又为自己鼓劲:“这样也好。既然商队会在夕月市镇休整一段时日,我正好可以趁这些日子找出最合适的商队,如此一来,我回中原的路也能更顺利些。”
少年仍旧在仔细擦拭那把刀,他对待这把刀极为认真仔细,慢慢将刀的两面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没抬头,继续问:“你是中原人,为何要来北地?离家出走?”
“当然不是。”被眼前人误会,女郎急忙解释道,“我若是离家出走,当然要去山清水秀的地方自在生活,怎会来这荒凉的北地,这里没什么意思,我怎会苦待自己。”
少年动作一顿。
女郎这才察觉自己刚才的话太冒犯,竟说北地是荒凉没意思的地方,连忙认错:“我不该这么说。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好的地方,只是我来这里实属迫不得已,一心想着回家,想见到我的家人,景由情定,故而我无心欣赏北地的风光。我刚才不该如此说,实在抱歉。”
“你不必道歉,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养在阁中只知琴棋书画的娇娘子,北地如今又是冬日,你不习惯北地很正常。”少年擦拭好刀,收刀入鞘,将那把刀稳稳放在身旁。
女郎一听这话,愣了一瞬,继而起身站起来,绕着少年走了一圈,语气多了分不满:“我才不是什么娇娘子呢,我确实略懂琴棋书画,但除此之外,我还会射箭呢。”
“射箭?你箭法如何?”
女郎拿起地上的那把刀掂了掂,差点失手掉落,赶紧用两手好好捧着这把刀。少年并未阻拦她的动作。
她早就知道江不回会这么问,因此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的箭法自然是非常出色。”
反正少年身边只有一把刀,又没有弓箭,哪怕她说自己箭法超群,百发百中,在这儿也无从证实嘛。
少年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
女郎细细端详手中的刀,声音活泼继续说道:“若我生在北地,说不准也会成为终日念叨着要打打杀杀的将士呢。”
听到这话,少年眼中笑意消失,看向女郎,神情带着严肃之意:“不,北地没有人喜欢打打杀杀。”
女郎疑惑地听他继续解释。
“生在北地的人,无法避免战事,也必须要学着提起刀习武,但这些事并非北地人喜欢做,军营的人也并非因着喜欢打仗才去参军。”少年人的声音低沉下来,“而是为了活下去。若是今日我们不提刀习武,来日北狄进犯,被杀的便是我们。”
女郎一时沉默下来,她看了看手中的刀,又将刀递到少年的手中,半响才开口:“你随身带着这把刀,是为了自保。”
“自然。”少年接过刀,将刀放回地上。
在北地出行,总要有自保的手段。
女郎坐在他的身边,心想,那她的自保手段又是什么呢?
火光在眼中跳跃,山洞间暖意升起,这里自成一方天地。
她缓缓道:“不回,你的家在这里。你一直在擦这把刀,不只是为了自保。你是要去杀谁吗?”
她这话问的太大胆,霎时所有的声响都已褪去,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提起所要杀之人,少年眼眶泛红,回答得缓慢而坚定。
“去杀仇人。”
“若是杀了仇人,必须要付出代价呢?”女郎的声音也稳下来。
“桑榆,”少年笑了,“你来到北地后一心想要回家。可若是你回去了,家却不再是家,那你还想回去么?”
女郎看向少年。
他们的回答一样。
哪怕过程充满艰难,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要尽力去做。
可如今时隔近三年,回头一看,这年两人的话一语成谶。
待到姜念遥回京中,家已不再是家。
而谢久淮为了杀掉仇人伏真,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姜娘子,在想什么?竟如此出神。”
身旁人出声唤她,原来是他们到了皇宫。姜念遥从回忆中回神,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滴,对谢久淮笑了笑。
他们此次进宫是为着皇帝赐婚谢恩,但今日皇帝特意召见谢久淮,想必还和北地的事有关。
果然,进宫后姜念遥便被带去了皇后那处,而谢久淮被叫去了御书房,应是皇上要问他北地的事。
姜念遥在皇后那里说了几句家常,领了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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