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很是温婉,说话慢声细语,因着知道姜念遥曾经大病一场,汤药养了多年,问她如今身子可还好,又特意找来御医,给她讲了些些养身子的法子。
姜念遥感激地领了赏,之后便和谢久淮一起出了宫。
回程比来时的路快了许多,没了忐忑不安的心情,姜念遥与谢久淮说起在宫中的事,说了皇后的赏赐,又问起北地议和的事。
若是在平时,她不会露出对北地的关心。可今日不同,若是北地能迎来和平,她曾在北地见过的那些百姓们便再也不用流离失所,那些在外打仗的人们也能够平安回家。
“北地的战事是不是真的要停下了?议和的事还顺利吗?”
谢久淮对她比昨日和善许多,见她心里有疑问,耐心解答道:“议和不会如此迅速,总得谨慎行事。况且我已离开北地,今日又领了新的差事,恐怕再难知北地的情况。”
姜念遥本以为皇帝召见谢久淮是为了北地的事,看来并非如此。
“什么新的差事?”她问。
谢久淮笑了。
待到马车回到府中,姜念遥走到房中,心中还一直在想刚刚谢久淮的回答。
没想到皇帝让他去了翰林院任了个闲职,平日里唯一可做的事是修书。
让平日里舞刀弄枪的谢久淮去翰林院修书……姜念遥原本平静的心绪又起了波澜。
而此时,谢久淮回到府中的书房,手下已在这里等候。
一见到谢久淮回来,其中一人立时上前着急地问,说话粗声粗气:“世子,我们还要回北地吗?”
旁边那人按住他,慢悠悠道:“齐洪,不要如此急躁。”
齐洪猛得拍下他的肩膀:“行了,张冶,你心里也着急,就是面上装模作样,还说我。”
“回北地的事先搁置。”谢久淮略一思索,吩咐道,“张冶,你亲自去查姜念遥,查她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事。”
张冶犹豫又惊讶地看向谢久淮:“查世子夫人?”
谢久淮瞥他一眼。
张冶立刻抱拳:“属下立刻去查。”
“慢着,”谢久淮叫住他,“重点查她是否去过北地,或是见过什么相关的人。”
“是。”张冶和齐洪离开书房。
第7章
◎三年前世子患了头疾◎
回府后,姜念遥没再见到谢久淮,反倒是谢家几个姐妹下学后来找她和她聊天。
谢璠、谢诗两姐妹年龄不过相差两岁,谢所思只比谢璠小一岁,三人年龄相仿,又都在家学中念书,想与姜念遥聊的话题颇多,几个姐妹聊起天来十分热闹。
谢清韵如今只有七岁,年纪虽小,可自小就聪明灵巧,竟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还要时不时点评上几句。
这不,谢璠和谢诗两姐妹刚说起今日家学中有人因背书不过,被夫子留在那里罚抄的事,谢清韵立刻赞同道:“我见徐夫子第一面就觉得他很是严厉,与之前的夫子都不同。”
“没想到韵儿妹妹会识人。”谢诗佩服道,“我就不行了。我见徐夫子第一面还以为他跟之前的夫子一样和善呢。”
“你听她的,”谢璠笑起来,她知道谢清韵这话的缘由,因此解释道,“徐夫子刚来时,韵儿曾和我一同去见过她,我们本想偷偷看一眼就走,哪知会被徐夫子发现,还遭了一顿训斥。”
一听到她们曾被夫子训斥,谢诗想起自己也曾因背书不过被徐夫子斥责一通,一时间低落起来。
见三姐姐沉默下来,谢清韵接上谢璠的话,一本正经地安慰她:“所谓严师出高徒,徐夫子那么严厉,与之前和善的那些个夫子们都不同。虽有时会被训斥,但也对你们念书大有益处。”
谢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韵儿妹妹早到了启蒙的年纪,不如以后与我们一同去念书,多一个学生,徐夫子定会高兴。”
若是谢诗说这话,谢清韵还只当是姐姐逗她。但这话从向来都直来直去的谢璠口中一出来,谢清韵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一想起捋着胡须瞪眼教训人的徐夫子,谢清韵简直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浑身不得劲。
她急忙纠正刚才的说法:“其实我仔细一想,徐夫子那么严厉,容易吓得人不敢继续念书,长此以往反而对学业不利。更何况,我还可以自己念书,我年纪还小,不去家学一点也不碍事。”
说完这话,她还赶紧站起来当着姐姐们的面摇头晃脑地背了一段书。
“总之,我才不去。”谢清韵以这句话结束这个话题。
女郎们都笑起来,候在一旁的婢女们也捂着嘴偷偷笑。
等笑够了,谢诗靠在谢璠的肩上长叹一声:“真希望我能像二姐姐那样。”
正坐在一旁绣帕子谢所思停住动作:“像我什么?绣帕子吗?”
“自然是像二姐姐那样背书那么快。”谢诗很是羡慕,“读过几遍就能背下来,也不用担心徐夫子去查。不过——”
她说着,见谢所思绣东西绣的认真,探头看她手中的帕子:“二姐姐这是绣的什么?”
谢所思大大方方给她们看,几个姐妹们都好奇地看那绣帕上的纹样。
一时间,几个女郎都没说话。
瞥了眼身旁人的神色,谢所思嘴角带着笑意,问了姐妹里向来是以说真话的性子待人的谢璠:“姐姐,你看,我这是绣的什么。”
问她自然是想听真话。
可谢璠这回怕说真话伤了妹妹的心,目光来来回回在帕子上流转,认真道:“看这帕子,真想不到是妹妹绣的,倒像是献去宫里的贡品。”
只夸这帕子绣的好,没答谢所思的问题。
看她那模样不像是说假话,可谢所思有自知之明,自然不相信她的话,装作嗔笑一句:“净哄我。”说罢,又将帕子递给姜念遥。
“嫂嫂,你看,我这绣的是什么?”
姜念遥仔细看帕子上的图样,像是冬日的枯枝,还有颤巍巍挂在枝子上的枯叶,又像是一个人的指骨,指尖还指着天空,样式十分奇特。
可哪有人会从帕子上绣枯枝枯叶呢。
更不会有人在帕子上绣指骨。
她心中细细思量。
谢所思不擅刺绣,更不会有那闲情逸致绣帕子。今日姐妹们坐在这里谈天说地,她却一直不忘手中的活儿,应是有人托她绣这帕子,且日子近了,这才急着绣完。而且这人应该不是谢家人,因着谢家姐妹里谢诗的绣工最是出色,若是谢家有人想绣帕子,会找谢诗,而不是旁人。
姜念遥来谢家之前,妹妹姜欣媛特意托人打听过谢家各人,怕姐姐来了这儿受委屈。姜念遥因此了解谢家人,能将名字和习惯喜好一一对应起来。
若她没有记错,谢所思与工部侍郎家的孙玉静是手帕交,若这手帕是要送给孙玉静,倒有可能绣的是金兰。
姜念遥低垂眼眸仔细看那帕子,没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
谢所思惊讶地望着她:“嫂嫂竟能看出来我绣的是花?”
这话一出,一旁踮着脚尖的谢清韵急忙道:“我看看,我看看,二姐姐,好姐姐,让我看看嘛。”
她探着头看过来,终于看到谢所思手中帕子上的图样。一看到这样式,她微微瞪大眼睛,看了半响也确实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
直到此时,谢所思这才揭开谜底:“我绣的是金兰。”
谢清韵听到这个谜底,太过惊讶,发出响亮吸气声。谢诗连忙夸赞二姐姐的绣工,一旁的谢璠怕自己说错了话,干脆一句也不说,紧闭着嘴巴连连点头。
而姜念遥好奇地问:“这是要送给谁的?”
“嫂嫂猜到了?”谢所思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容,“快到孙玉静的生辰,她不愿收旁的东西,要我今年送她一份绣帕。只是我这绣工实在无法入眼……”
“二姐姐别妄自菲薄,”谢诗十分会安慰人,真诚地说,“二姐姐往日里哪绣过这些东西,这次为了好友的生辰特意绣帕子,单是看这份心意也十分感人。”
“对啊对啊。”一旁的谢璠附和道。
谢所思脸上的笑容更甚。
看到谢家几个姐妹之间的感情,姜念遥心中泛起柔和的羡慕和向往,她在心里思念妹妹姜欣媛。
姜念遥深深了解自己的妹妹,若不是有父母在一旁拦着,妹妹恐怕今日一早就会跑来侯府见她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待明日回门就能见到妹妹了,姜念遥等不及明天来到。
她已攒了好多事想说给妹妹听。
旁边的谢清韵见姜念遥低垂眼眸,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听说崇仁坊开了几家店铺,若是可以,她想与阿嫂一起去逛,因此提议道:“阿嫂,姐姐们,我们明日待你们下学后一起去崇仁坊玩好不好?你们也还没有去逛那几家新店铺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谢璠刚要点头,便听到身旁妹妹谢诗说道:“明日嫂嫂要回门呀。”
“那不如后日我们一起去?”姜念遥提议。
女郎们都同意,于是日子就先定下来,谢清韵开心极了,在众人中间绕了几个圈,又说自己饿了,不知道厨房那边有没有做好饭。
时辰还早,姜念遥带着谢清韵一起亲自去厨房看看今晚的饭食是否准备好。
路上,谢清韵牵着姜念遥的手,忽然小声与她打听起谢久淮的事:“阿嫂,我听父亲说,阿兄要去翰林院了?”
姜念遥说是,谢清韵立刻笑起来。
“阿兄那么喜欢习武的人,让他去坐冷板凳修书,他才不乐意呢。”
她看向姜念遥:“阿嫂,我偷偷告诉你,阿兄肯定会想法子推掉这个差事。不过,我倒不希望他推掉。若阿兄能安心在翰林院修书,以后我们就能一直生活在京中,不用再分离了。”
她说话声越来越小,神情也低落起来。
姜念遥刚想安慰她几句,哪知谢清韵一靠近厨房,低落的神色一扫而空,她迫不及待地快步冲了进去,后面步子越来越快,几乎是整个人扑进了厨房。
姜念遥跟在后面不远处,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小厮正在角落里熬药。
她静静走过去,站在那儿看了片刻,开口道:“世子身子不适?”
她认出这人是谢久淮身旁的小厮。
小厮从她走过来之后就开始神情慌乱,一听这话,手都在抖,急忙否认:“不、不是。”
“那是府中谁生了病?”姜念遥又问。
她看着那小厮,一直将对方看得脸庞苍白。
小厮起身,对姜念遥低声道:“回世子夫人,世子患有头疾,服药后头疾能轻一些。”
“每日都要服药?”姜念遥秀气的眉颦起,因着神情严肃,原本温婉的气质消散几分,多了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是的。”
“多久了?”
小厮这些年来一直跟着谢久淮,自然知晓,立刻答道:“约莫三年了。”
三年。
果真是三年。
应是当年谢久淮坠下山崖后留下的病痛。
姜念遥不再开口问,那小厮却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谢久淮头疾的事一股脑儿全说给她听:“世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北地,当年北狄的军队进犯北地,世子去追杀敌军,不慎遇袭坠下山崖,自那之后就落下了头疾的毛病。”
小厮一边说着当年的事,一边观察姜念遥的脸色。
世子夫人脸色很差,脸色苍白,泪眼朦胧,显然是关心极了世子。
小厮说完,闭上嘴沉默下来,心想,他这应算是完成世子交付他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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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你的眼睛像是不动山深幽的湖水◎
当晚,姜念遥在院子里见到谢久淮时直接问了此事。
姜念遥正在院子中散步,看到快步走来并未注意到她的谢久淮,姜念遥叫住他。
“世子,你近日身子可好?”
看到是姜念遥,谢久淮神色中的凌厉闲散几分,似乎有些惊讶,问她为何如此问。
姜念遥关切地看着他:“听闻你患有头疾常头痛,严重吗?”
“是有人在你面前多嘴了吧。”谢久淮看起来并不在意,“不必担心,并不严重。”
姜念遥毫不意外会听到他如此回答,她细细看他的脸色,察觉到谢久淮脸色苍白,额间有细汗,应是还在头痛。
“我听闻世子的头疾已有三年,不知北地是否有可靠的医师。如今世子既回了京中,不如再找些医师来。”她的声音很轻柔,这两日与谢久淮说话时,她总会不自觉放低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并不碍事,姜娘子不必担忧。”
姜念遥并未放心,思索片刻,又小心翼翼问道:“世子患有头疾,可是之前受了伤?”
话还未落音,谢久淮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眼神露出冷意。
姜念遥看见他的神色,声音猛然顿住。
两人一时无人开口。
“看来谢某吓到姜娘子了。”半响后,谢久淮移开目光,“诸多细节不便与旁人细说,还望姜娘子见谅。”
姜念遥点头说好,又听谢久淮的声音响起。
“今夜还有公务,我会在书房歇着。姜娘子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这话,他快步离开这里。
院中起了凉风,姜念遥看着谢久淮离去的背影,心想他特意来这院子,只是为了告诉她今晚他不在这儿睡了?
至于头疾——
姜念遥想到当年谢久淮坠下山崖的场景,神色凝重。
而另一边,谢久淮离开这处院子后,直接去了府中的书房。
书房点着灯,没有其他人在,他关上门,拿出怀中的玉簪。
玉簪样式简单,簪子上缀着一朵由玉雕琢而成的格桑花,玉簪的尾端有细微破损,能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木”字。
谢久淮并不知这支簪子从何而来,他第一次见到这簪子是在三年前。
那时他身受重伤从悬崖上坠下,命悬一线,好在胸口那一刀并未伤到要害处,又加上当时部下经过那处山崖,发现得及时,军中暗地里请了当年正在北地的名医梅不危,这才将他救了回来。
醒来后,谢久淮失去了当时在山崖上的记忆,不知自己被何人所伤,也不知为何摔下山崖。
他连自己当时离开军中独自骑马离开的缘由都忘了。
昏昏沉沉中,堂兄谢湛问他,那簪子是否是伤他之人的东西,不然他为何连昏迷时都紧攥着那支玉簪不松手。
可惜谢久淮不记得此事。
那时玉簪上染了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如今血迹早已擦干净,可他仍未找到当年伤他之人。
军中查过此事,也去过当初发现他的那处山崖,只得出个他坠崖是因马惊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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