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丽娘勉强挤出一抹笑,厚着脸皮上了轿。
既然方老爷说没事,那就是没事的。
这许是她此生唯一参加这等规格宫宴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在轿中坐下,感受到舒适凉意的瞬间,柳丽娘心中才好受了些。
嘴上逞能有什么用?
今日这轿子,还不是他们乘坐了。
她总会将局面再扭转回来,让他的儿子继承爵位。
到时谁还敢低看她?
小太监满面歉意,对着秦萱尴尬笑笑,却也无能为力。
他一个做苦累差事的低等奴才,只能尽量做好平衡,让自己的差事不难办,事情不连累到自己。
他高喊一声:“起轿!”
抬轿太监姿势整齐,稳稳将轿子抬起,可没走两步,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重物落地的声音,突然砸在周围人心中。
小太监狐疑地回头去看,见轿子已经落地,一抬轿太监跑过来。
“轿子掉底了,可有备轿?”
小太监大惊失色,脑子飞转,赶忙跑上前,查看轿中人的情况。
怕担责,他一边说着:“方老爷,您瞧瞧,奴才说不让您坐了。这轿子小,您身子高大,外加老夫人,实难承重啊。”
轿中人怕是给颠得够呛。
小太监小心掀开轿帘,见两人还是好好坐着,却眼中含泪,神色痛苦,没有说话。
方老爷拿开捂在嘴边的双手时,小太监才见那他唇边溢出了一丝血迹。
小太监心中明了,定是轿子落地时,两人咬了舌头。
方悦安则在心中狂笑。
【咬舌头可疼死了,让你们抢!】
毫不控制的笑声,听得秦萱、方珣礼、方知意三人,微微抿唇。
秦萱过去瞧了一眼,吩咐中院跟来的下人,“将老爷与柳老夫人送回府去,找郎中好好看看舌头。”
直到有轿子折返回来,秦萱与双胞胎女儿上轿,小太监才松了口气。
这场闹剧,终于安然结束。
秦萱带两个女儿进入殿中时,里面已来了不少武将及其家眷,皆低声交谈着。
她没看到相熟的,只与投来目光之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随太监走向自己家的席位。
方悦安只是在殿中随意扫了两眼,就被各张宴桌上的饮子果点吸引去全部目光。
她爬上椅子,埋头吃喝好一阵,才抬头左右环看,很快注意到,对面主位下首位置上的人,正投来目光。
东安王抬手朝她招了招,似乎在示意她过去。
方悦安赶忙扭过头,装作没看到,不认识,嚼着嘴里的果干,不再往那边看。
片刻后,一小太监提着两个食盒,走了过来,笑道:
“方夫人,这是东安王殿下从封地带回来的特色吃食,让咱家送来些,给二位小姐品尝。”
东安王的封地东州,是整个景国最富饶的地方,气候宜人,物产丰富,鲜果种类繁多,口感上乘,民间小食也千奇百样。
方悦安下意识看向食盒,反应过来什么,又赶紧扭回头。
【此人太过狡诈。】
怀泽不留情面地嘲讽:【还不是你嘴馋,给人看到了弱点。】
方悦安不承认:【什么嘴馋?你说话可真难听。】
秦萱已经站起身,朝东安王坐着的方向,颔首道谢,并示意后面的下人,上前接过食盒。
她看向两个女儿,“我们去给东安王问安吧。”
方悦安说不出不要那些吃食的话,毕竟大姐姐带回来的海物干鲜,美味极了。
不得不承认,她十分喜爱人间烟火气。
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给娘亲牵着,走到东安王身前。
东安王眸中含笑,看在方悦安眼中,读出一句挑衅的话:看吧,小孩儿,你还是过来了。
方悦安最不喜自己处在被动的境况中,打算扳回一城。
她眼睛一转,在秦萱与东安王寒暄的功夫,插了一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秦萱微有紧张地看向方悦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贺川则是眉尾一扬,很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方悦安试图松开母亲的手,秦萱哪敢松。
贺川对秦萱道:“无妨。”
秦萱只能将人松开,心肝突颤着,看方悦安上前几步,踩着武侯车的轮轴,爬到与东安王耳朵相同的高度,似要在他耳边说什么。
贺川十分配合,侧耳倾听。
方悦安两手微弯,扩在嘴边作为遮挡,轻声:“你倾慕我大姐姐。”
贺川唇角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眸子颤动,露出罕见的惊异之色,缓慢转头,愣愣对上方悦安黑葡萄似的天真眸子。
他不知,一个小孩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怕自己的心思给人瞧出,给方知意带来麻烦,谨慎到刚刚送出的食物,都仅是两份。
方悦安扬着笑脸,得意洋洋跳下武侯车,回到母亲身侧,朝他做了个鬼脸。
贺川很快恢复往常的散漫姿态,轻笑一声,对方悦安道:“此事暂作我们两人的秘密,不再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方悦安佯装有些为难的样子,仰面思考。
第83章 扎大侄子的心
贺川摘下腰间玉佩,递给方悦安,“王府有几名厨子,是本王从东州带回来的。东州的富贵人家,极讲究吃。这几名厨子的手艺在整个东州,没多少人比得上。”
“你可以拿着这个,带着妹妹,常来。”
方悦安自然不会随便说,这件事说给贺川本人没事,他本来就知道,但说给别人,便是透露天机,再则也会给大姐姐带来麻烦。
她咧嘴一笑,接过玉佩,分得极为清楚,“这只能用来保守秘密,若让我做其他的,可不行。”
贺川从未遇到过这样机灵的孩童,觉得有趣的同时,也有些拿她没办法。
“好,你说得算。”
这时,方知意跟在方珣礼身后,进入殿中。
贺川对方悦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悦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放心。
方家几人与贺川说完话,转身回席时,方悦安一抬头,看到齐王贺承瑾眸光复杂,正看着她大姐姐。
今日方知意未戴面纱,着一身云水蓝衣裙,不如红衣时明艳,却在蓝衣衬托下,整个人如高山泉水般清透,带着沁人心脾之感,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贺承瑾第一次,细看方知意。
不知是不是得知真相的原因,他突然觉得与方知意相比,方蓁蓁俗气得让人作呕。
方悦安扭头轻哼:【什么王爷,规矩都不懂,直勾勾盯着大姐姐做什么,很怕大姐姐麻烦少了一样。】
同时,身后贺川的声音悠悠响起:“不知三皇侄近来在忙些什么,若非今日宫宴,小皇叔怕是还见不到你。”
贺承瑾只能收回视线,起身过去,行礼说明:“并非侄儿不去拜见,前几日多饮了几杯,酒醉受凉,便没敢登门。”
“刚刚入殿时,见皇叔正与他人闲谈,也没上前打扰。”
贺川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你的样子,现在应当好了吧,都要成亲了,可得养好身子。”
贺承瑾顿觉喉咙发堵,好一会才说出一句:“已经退亲了。”
贺川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故作震惊:“怎会?小皇叔听说,你与那方二小姐情投意合。曾多次违抗你母妃,也要与她在一起的。”
贺承瑾垂着头,声音艰涩:“说来话长。小皇叔在京中待上些时日,就能听说了。”
贺川深感遗憾:“可惜了。”
他笑着:“三皇侄莫怪,皇叔在东州那边,耳目阻塞,实在不知京中事。”
方悦安为听两人对话,特意将贺川送她的玉佩扔到地上,小施灵力,让玉佩滚到了贺川不远处,一张宴桌下。
她撅着屁股,掏了好久,实则在桌子下偷乐。
贺川已回京多日,怎会不知此事。
这人,连自己大侄子的心都扎。
直到两人话落,看过热闹的方悦安才爬起身。
贺川看出了她的心思,见她看过来,用口型问她:“有趣吗?”
方悦安咧嘴,用力点头。
贺川摇头笑着:“真是个黑芝麻小汤团。”
此刻若是太后在场,定要说一句,与你儿时一样。
方悦安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说什么,被娘亲牵着手,向席位走去。
转身再看贺承瑾,他已坐回席位上,斟了杯酒,仰头灌下。
秦萱装作不经意,扫了齐王几眼。
这几日,她派去盯在府衙附近的人,没看到齐王在那里出入。
她以为,齐王真的放弃了方蓁蓁,想着宫宴后,可以找时间去梁家了。
可刚刚听到东王安与齐王的谈话才知,齐王这几日病了。
再看齐王此刻神伤的样子。
她又有些摸不清齐王的态度。
殿中来人越来越多。
在宴席要开始前一刻,夏国义和使团的使臣们,不情不愿缓步迈入殿中。
他们各个眼含不甘,浑身皆是不服气的样子,入席后,带着敌意与防备,四处斜看。
不多时,太监在殿门口高喊一声:“陛下驾到!”
殿中众人起身,景国臣子纷纷跪伏在地,高呼万岁;夏国使臣敷衍行着本国之礼。
皇帝穿着明黄龙袍,大步走入殿中,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身着华服的皇后与梁贵妃。
直至皇帝坐好在主位龙椅上,威严的声音才响起:“平身。”
他看向众席位时,目光在夏国众使臣身上,停留一瞬。
和谈早已结束,西征大军也已归来,按理说,夏国义和使臣早该回去了。
但因他们想交流学习景国文化,请求再多留些日子。
皇帝也乐意让他们见见,景国的繁盛强大,便允了。
可前些日子,他们便开始作妖。
听人回报说,他们在都城中四处比试,说一种景国古老的编织衣物的手艺,源于夏国。
因与他们比试此技之人,皆没有他们擅长。
鸿胪寺的人与他们解释说,景国的织染工艺早已精进,那种古老的编织手艺,因费时费力,已淡出百姓生活。
他们根本不听,还说若整个景国都找不出一个能与他们比试的人,景国就要承认,此编织手艺,源于夏国。
鸿胪寺卿咬牙,随意在街巷间寻来两个精通此技的耄耋妇人。
两人虽有些手抖眼花,还是将夏国带来的优异织娘,通通比了下去。
夏国使臣老实没两日,近日更是传出流言,说方湛方元帅不是失踪,而是被他夏国将领斩杀了。
此次宫宴,是战胜夏国的庆功宴,除了景国部分重臣外,多是西征的大小将领及其家眷。
按常理,定不能让夏国义和使臣出席,否则像是在故意羞辱对方,有失道义。
但斩杀方湛一事传入皇帝耳中后,他临时通知礼部,务必让夏国使臣出席,好听听景国众将的功绩,灭一灭他们的气焰。
主动前来义和,还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给谁看。
皇帝收回目光,露出和善笑意,说了些对众将奋勇杀敌,取得大战胜利的褒扬言语,并举杯与众将同贺。
接着,太监拿着圣旨,按照由低到高的官位,宣读对在场大小将领的功绩以及赏赐。
念到名字的将领则携着家中妻儿老小,快步走到殿中,磕头接旨谢恩。
良久也未曾结束。
方悦安无聊地坐在椅子上,嚼着新鲜莲子,目光从前排大哥与娘亲中间的空隙穿过,不由自主落在对面的夏国使臣身上。
席位最前方,坐着一家三口,是一对中年夫妇,外加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夏国人的长相与景国人稍有不同,是异域胡人之相,在景国是有些稀奇的。
可方悦安已轮回百世,许连他们的祖宗都见过,并无好奇,只是看他们身上那些翡翠,颇为值钱,多看了两眼。
收回目光之际,她对上那个女童的视线。
女童目露不善,正狠狠瞪着她,嘴唇微微开合,轻声说了句夏国言语。
方悦安看清了那口型,也听懂了话中含义。
对方在骂她,译成景国官言的意思大致是:被厄运诅咒的羔羊。
这是在咒她会夭折,长不大。
第84章 多会一种语言的重要性
方悦安微微拧眉,对怀泽道:【别人就很正常地看她一眼,她就要骂人了?】
【不是怀泽,她谁呀?有毛病吧。】
【你看看我的左眼,再看看我的右眼,都是对翡翠的欣赏,有一丝敌意吗?】
怀泽:【那女童是塔雅郡主,她两侧分别是她的父母,狄蓝王与狄蓝王妃。狄蓝王身后,是他们的儿子,拉罕世子。】
方悦安听着,不顾那道犀利视线,细细观察着夏国其他人。
众人的神色大多倨傲,有的不时翻下白眼,有的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
方悦安托着脸颊:【夏国那些人,怎么都是一副欠揍样?】
她记得,秦萱的命簿中提到过,夏国人频繁越过国界,劫掠景国西境百姓。
景国多次警告,不见对方国君管束,便增派兵力驻守。
夏国人见此,便说景国要吞并他们的国土,便以护卫之名,先一步出兵。
皇帝才命她父亲带兵出征。
方悦安的耳边,尽是太监宣读的功绩与赏赐。
她在心中嘲讽:【我们将领的功绩,都是他们的百姓啊。他们听着这些,竟鲜有人有悲痛之意,多数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都跑来义和了,真不知他们在高贵什么?】
怀泽道:【在他们心中,景国处处不如夏国。】
方悦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景国物产丰富,国土甚广,他们除了几口袋翡翠,还有什么?】
【我看是嫉妒又得不到,以至他们精神失常了。】
方悦安自然不是吃亏的人,见那女童还带着恶意看自己,便用夏国语言回了几句:“牛屎淋头的家伙。”
“天神从不眷顾你。”
“肥壮的牛羊,健壮的马,一样都不属于你们家。”
这些话,在夏国都是用来骂人、诅咒人的,十分常见。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仅是看着口型,塔雅郡主也看清了,方悦安说了什么。
她先是一愣,震惊于这个景国小孩儿会说他们的话,随后便是怒气上头,“噌”一下起身,不顾场合大喝一声:“住口!”
正宣旨的太监下意识停顿。
皇帝先后瞥向塔雅郡主和狄蓝王,露出明显不悦,冷声问:“莫非,你们连看管孩子的能力都不具备?”
下面,狄蓝王妃已捂住塔雅的嘴。
狄蓝王也虎着脸,将她压坐下去,转而假模假样地歉意颔首。
太监继续宣读。
东安王看着斜对面的席位,秦萱与方珣礼之间半臂宽的间隔中,再次隐隐冒出个小脑袋,正左摇右晃,吐着舌头。
方悦安收回身子,又和怀泽聊了好一会,才听那尖细声音喊道:“征西大元帅方湛。”
她被人提醒起身,按照母亲提前吩咐好的,牵住尔尔,跟在母亲与哥姐身后,走到殿中央,跪拜听旨。
方悦安盯着褐色地板,无聊听着那些文绉绉的言语,大致是对父亲用兵如神的赞扬,说最后一战尤为惊绝,接着便是对他战后失踪的感叹,会继续派人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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