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找到了朱子白最后出现在天眼里的画面,昨晚10点从奶茶店离开后,他路过地铁站,走向前方一截没有正式通车但已可通行的车道,消失在监控里。技术中队正在排查朱子白进入后两端路口所有通过的车辆。
和朱子白在奶茶店见面的是李绍星,所谓的同学实际是职高学长,21岁,创业多次均失败告终,所幸家里小富,及时填补窟窿,此后大钱不给,只供吃喝,当个阿斗养着。朱子白和李绍星经常一起打台球。
朱承育公司经营状况稳定良好,目前没有发现债主或仇家寻仇的迹象。
自早上发来人质姓名和生日,绑匪再无一点音讯,没催促筹集赎金,没指定具体交易时间和地点。
案子似陷入僵局。
温赛飞扫视众人,“各位还有什么疑问或补充?”
马霜痕一手捧着摊开的记事本,在两个字上打圈,轻轻叫了声师父。
对象?
花雨剑乍一看,以为她给今晚化妆侦查划重点,旋即回过味,示意她自个儿问,上午他俩负责在车道两旁的荒地搜查,人影没见着一个。
马霜痕抬起夹着笔的右手,吸引全场所有目光。
“我想请问,报案人朱承育离异多年,是否有交往对象?”
蒙大利所坐的角落传来窃窃笑意,有人不以为然,有人悄声说别浪费时间。
温赛飞盯住那片,将其杀得鸦雀无声,“大利,你们组负摸排责朱承育社会关系,你来回答。”
蒙大利在座位上开口,“朱承育说没有,一直跟儿子两个人生活。”
马霜痕:“意思是没有固定关系的对象,也就是俗话说的女朋友?”
蒙大利:“没有。”
马霜痕:“关系不固定的对象呢,情人有吗?”
蒙大利:“朱承育经常陪客户应酬,逢场作戏的关系应该是有的。”
“应该?”
马霜痕和温赛飞异口同声,在揪关键词上达到空前默契,惹人注目。
蒙大利遭遇双倍质疑,又涨红了脸,“我们粗略排查过朱承育近一年的电子和银行流水,账目繁多,大多对公,特殊节日没有可疑的私人转账或消费记录。”
马霜痕追问:“现金交易?”
蒙大利隐忍已久,终于冒出一点嘲讽的苗头,“小师妹,这年头用现金的人不多了吧?”
马霜痕示意温赛飞:“谢谢,我的问题问完了。”
花雨剑悄悄说:“他警大,你公大,严格来说,你不算他的小师妹。”
马霜痕只能用眼神管管她师父。
温赛飞扬声:“大利,继续深挖朱承育的社会关系,感情纠葛在绑架案里并不罕见,排除也要有证据。其他人还有补充吗?”
蒙大利顿时蔫头蔫脑,赛过早上的大头虾。
会议室里的人如退潮散去,提前到商场踩点,花雨剑和蒙大利一块走人,马霜痕作为在场资历最浅的刑警,没人关心她的去向。
眼看温赛飞也要离开,马霜痕小跑追上去,“小飞哥,涛哥安排我跟你走呢。”
温赛飞目不斜视,“没人绑你腿。”
马霜痕乐津津嘀咕,“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温赛飞上下打量她一道,眼神如刀,停在她的下半|身,“穿这身去?”
马霜痕也低头,再平常不过的春秋警裤,乍一看黑裤黑鞋,在稍内行一点的人面前一秒穿帮,嗅出点体制内的味道,更别说标志性的短发。
小马挨了一鞭子,蹦得更起劲,嘴角压不住,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报告小飞哥,我立刻回家换,保证准时到现场。”
温赛飞隔空敲敲她巧丽的鼻尖,“从现在开始,忘掉自己是一个警察,别给我露马脚。”
“……”
小马乖巧收手,不,收起“马脚”。
温赛飞不咸不淡问:“又打车回去?”
马霜痕试探:“小飞哥,如果你不介意再捎我一程?”
温赛飞:“车费呢,不是说扫给我?”
马霜痕喜滋滋跟上,“一会双倍给你,或者,我给你开车,小飞哥,你刚出院,该多歇歇。”
“马屁精。”
“……”
本来只是随口吐槽,温赛飞后知后觉有点微妙,毕竟她现在姓马不姓彭,贴切得令人尴尬。
她的名字总能有一个特别匹配的花名。
一路回到丰田旁边,温赛飞没有扔她一把车钥匙的势头,马霜痕问:“小飞哥,还是我开车吧?”
温赛飞握着车钥匙的右手颤了颤,不知道因公负伤后遗症,还是纯粹又想敲她。
“我担心我的钥匙。”
“……”
好吧,马霜痕是有丢钥匙“前科”的人。
马霜痕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像以前坐温赛飞的警车一样。刚系上卡扣,她灵光一闪,略显为难,“小飞哥,我是不是不该坐副驾?”
温赛飞:“要不后备箱?”
马霜痕摊开说:“传说副驾是女朋友专座之类,我坐这,小飞嫂会不会有意见?”
“你不说我都忘了……”
今天他温赛飞多了一个女朋友。
马霜痕摸索着要解安全带,“要不我还是坐你后面……”
温赛飞启动丰田,分神瞥她一眼,看陌生人似的,“以前没见过你这么啰嗦。”
“以前我还小,现在长大懂事了。”
马霜痕脱口而出,很难说没有赌气成分,谁叫最后一次见面温赛飞就这么嫌弃她。
温赛飞顿了顿,专心开他的车,难得喃喃:“那么记仇。”
霎那的暧|昧带来成倍的沉默,押嫌犯都没这般紧绷。
手机及时响了一声消息提醒,马霜痕和温赛飞不约而同摸向口袋。
“是我的。”马霜痕的屏幕多了一条刚刚的通知,微信内置顶头像红气泡数字+1。
[韩弋:珊珊,起床了吗?我补了会觉,想到晚上跟你一起吃饭就睡不着了。]
马霜痕上滑一截,补完所有新消息。韩弋今早上完夜班还想顺便给她送早餐,又怕吵醒她,又怕挂门口凉了。
她习惯性点语音,“今天加班去不了,改天吧。”
“男朋友?”温赛飞冷不丁问。
马霜痕调成免打扰模式,“嗯,他就在市一医院,今年研一。”
温赛飞左手随意搁在蓝白条纹病号裤上,“还以为跟我一样……”
人家的对象如假包换,领导给他发的对象就是空头支票。
马霜痕莞尔,“小飞哥,你这身装备也得换吧?”
“路上随便找家商场,”温赛飞话锋一转,“你带家里钥匙没?”
马霜痕拍了一遍冲锋衣的所有口袋,除了一包纸巾,没拍出个名堂。
她镇定道:“正好我也想去商场。”
行头焕然一新,摘去警察与病号标签,马霜痕和温赛飞看起来只是一对颜值出众的年轻男女。温赛飞又恢复成马霜痕记忆中的人模人样,只是多了两年的沉淀,成熟里透着几丝疏离。而马霜痕还欠他一件夹克。
那个霜冻之夜,温赛飞拨通了从警生涯的第一个报警电话,挺着耳鸣描述情况。马霜痕身上的夹克布满泥污和涕泪,失去清洗的意义。后来温赛飞没提醒她还,她也淡忘了一段时间。
晚间6点,锦泰城人流渐多,各哨点警力就位。
朱承育推着一只26寸的行李箱,徘徊在中心广场边,双眼无神,焦灼地等电话。
花雨剑挤不下保洁衣服,临时跟蒙大利调换角色,挂上红围裙成了促销,一手托盘,一手举着插小蛋糕的牙签,频频向众人吆喝。唤了好几声没人接他的牙签,花雨剑便偷偷塞自己嘴里。
尚涛在耳机里厉声道:“捞剑,注意形象。”
花雨剑含着蛋糕口齿不清,“补充能量。”
蒙大利气质瞬间掉了几个档次,弯腰在扶梯口擦扶手,不着痕迹打量路人,顺道剜了眼猪队友。
马霜痕和温赛飞之间有一人宽,时而让没眼力劲的路人穿插而过,人流再急一点,加上拐弯,差点冲散。都是马霜痕小跑追上,温赛飞从没等人的觉悟。
尚涛提醒:“小马,挨紧点你的小飞哥,你俩不熟吗?”
马霜痕摸摸震痛的耳朵,只好向温赛飞挪近一步,不料他开窍了,同时而动,彼此像迫不及待撞一起,目光均带着困惑和少许埋怨。
马霜痕不轻不重揪住温赛飞右手肘附近,打算掣肘他似的。
头顶飘下一句淡嘲:“你跟男朋友逛街也这样?”
马霜痕手里衣服给抽走,正斟酌改哪下手时,右肩压下一点重量,搭上了他的右手腕。他虎口那道疤像一只紧闭的眼睛,默默注视她。
“一会有情况就拍肩,”温赛飞示范道,“拍两下,有情况要注意;用力握,准备行动;手松开,马上跟我跑。懂了吗?”
马霜痕右肩上的力道变化不断,温赛飞的手再度轻搭回来。她点头,右手上勾,自然点两下他的手背,偏头望住他,“这样表示我听到了。”
四目相交,均是一愣。他们举止亲昵,各戴着一只耳机,像情侣分享音乐似的,路人看来毫无破绽。
明明读警校时跟其他男警赤手空拳肉搏,可以建立交付性命的信任,马霜痕向来不拘小节,这一瞬竟有些不自在。
第4章
“时间。”
马霜痕抬起左手理理罩住标志短发的毛线帽,手表屏幕设置常亮,温赛飞只要稍垂眼就能读数。
19:35。
默契并不是一蹴而就,他俩也磨合了一小会。
朱承育不知第几次掏出手帕擦汗,大冬天里举止异常。
温赛飞的手还搭在马霜痕肩膀,安安分分,忽然,马霜痕毫无预兆点了他两下。
“小飞哥,我的8点钟方向,墨绿外套女人,一直看我们。”
温赛飞偏头打量,墨绿外套女人演技拙劣地掏出手机,举起手机大半张脸,拍悬在中心广场上方的巨大气球“炸弹”。
“没事,安全。”
马霜痕莫名觉得温赛飞敷衍,趁他不备探头要正面确认,他偏偏不着痕迹挡住,更坐实了嫌疑。
温赛飞只能招了,“我妈。”
“……”
那股不自在感如百蚁挠心,马霜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早恋被抓似的。
所幸母子连心,他们似乎达成某种眼神约定,阿姨旋即转身离开。
温赛飞一本正经:“时间。”
马霜痕扯扯嘴角,“你3分钟前刚问过。”
温赛飞:“……”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人流摩肩接踵,汇集到中心广场,头顶楼层栏杆上同样围起人墙。
路人借借让让,马霜痕几乎给撞到温赛飞怀里,哪怕他们只停留在最外围。
朱承育紧握着拉杆,一直在他们三四米之外。
主持人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一片乌泱泱的脑袋开始疯狂倒计时。
十,九,八——
成百上千只手举起,随着节奏摇晃,乍一看便如丧尸出城。
七,六,五,四——
一身黄色的外卖小哥拎着外卖,骂骂咧咧人多出不去。
三,二,一——
朱承育颤颤巍巍低头看手机,没有来电。
温赛飞轻拍两下马霜痕肩膀,她立刻回应两下,手没及时放下,虚虚搭在他手背。
朱承育拨下绑匪的号码,今早查明此号号主半年前已离世,没有及时注销。
“您好,您所拔打的号码已关机。”
温赛飞用力握着马霜痕的肩膀,她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回应同样的力度,忽略前头的不自在,好像配合多次一般,默契浑然天成。
零——
兜住3999只气球的网袋豁开一道口,红黄两色气球从天而降,落向广场上成簇高伸的手掌,如油锅撒盐,一派沸腾。
中心广场一片混乱,二楼及以上楼层栏杆边围观的每一个人都俯视一楼,飘荡的气球阻碍视线,很难锁定可以面孔。同样,一楼仰头的人不计其数,警方向上搜寻的目光同样隐蔽其中。
“还没来电话?”马霜痕忍不住自个儿看时间。
“急不来。”话虽如此,温赛飞眉头早拧在一起。
这是放鸽子?
热闹逐渐平息,温赛飞的右手重新回到裤兜,挨着栏杆,马霜痕跟他隔了一人宽,抱臂低头打了一个哈欠。
朱承育已经放倒行李箱,枯坐干等。
按以往办案经验,交易赎金时绑匪会一再临时更换地点,甚至可以重新协商赎金。
夜晚过半,10点后商铺陆续打烊,只有电影的午夜场还在营业,数小时的蹲守一无所获,绑匪方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可控的事情,人质凶多吉少。
回到大队,专案组重聚会议室,重新梳理线索。
蒙大利组就朱承育的社会关系反馈回新线索,据朱承育秘书反应,其老板经常到一家水色他乡的商务KTV消费,经常点一个叫庞秋怡的陪酒小姐,因为一直用现金消费,从来没在账单上留下记录。
蒙大利把片警从营销经理——也就是所谓的鸡头——那里的高P照片贴到白板上,“优点”非常“突出”。
朱承育后来尴尬承认,说朱秋怡做皮肉生意,他怕哪天落网倒查到他头上,一直都用现金,他从来没带回过家里,没让朱子白知道,毕竟不算光彩,所以觉得跟绑架案没关系就没提。
蒙大利一脸发现重要情报的亢奋,“庞秋怡有个亲哥在水色他乡当保安,叫庞东洋,今天一直旷工,联系不上。庞东洋经常去澳门豪赌,欠了不少钱,他妹妹一直在帮他填窟窿。片警查到庞东洋推荐来消费的客人里有朱子白和李绍星的号码。”
马霜痕瞠目结舌,悄声跟花雨剑吐槽,“朱子白才18岁吧?”
花雨剑见多识广,既无惊讶,也无嘲讽,“十八岁成人礼,懂不?”
“这样重要的线索第一次调查时为什么会遗漏?”尚涛凝重道,“让李绍星再来一趟。”
温赛飞立刻拨打李绍星的号码,果不其然,关机了。
尚涛立刻上报,将庞东洋和李绍星被锁定成朱子白绑架案嫌犯,立刻进行全城搜捕。他宣布今晚蹲守锦泰城的人马暂时下班休息,其余空闲警力补上。
花雨剑给马霜痕比了大拇哥,“我徒弟真赞。”
马霜痕极度缺觉,两眼昏花,除了体力尚可撑住,没想出自己哪里闪光。
花雨剑悄悄说:“要不是你追问朱承育的男女问题,这案子哪来峰回路转。”
马霜痕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原以为是情仇,结果好像不对,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想到了,只是懒得说。”
“办案可不能懒,再无聊的疑点都可能成为转折点。蒙大利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耗子是你打死的,他躺平当了一回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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