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瑶静静望着他,她自父兄亡故后就跟在萧闲身边,看过他人前的荒唐肆意,看过他人后的冷漠阴狠,却甚少见到他这般动怒的模样。
若是不爱,怎会如此?
“世子,你说你恨她,却娶她为妻,你说你恨她,却对她处处体贴,你说你恨她,却连一天的冻都舍不得让她受,急不可耐地换下了府里为难她的管事,你明明可以如对待其他仇人一般一剑刺死她报仇,可你却一直留着她,这到底是恨还是爱?”
萧闲很快恢复了平静,冷冷道:“你多话了。”
暮瑶低头道:“我只是怕世子被那女子迷了眼,忘了萧家的仇,忘了我们的仇。”
“萧家的仇,我永世不忘。”
他盯着桌案上跳跃的烛火,昳丽的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深邃美艳,眼底是刻骨的冷寒,暮瑶微微服了一礼,退至外室放下珠帘静候着。
京师的人都以为萧闲与暮瑶是夜夜笙歌,可其实他从未碰过暮瑶,每一次来天仙阁也只是掩人耳目,查探情报罢了。
他重新把心思放回情报上,可不知为何他还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的心远没有他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他爱她?
不,不可能。
苏庚明是萧家的仇人,她是仇人之女,他娶她只是为了折磨她而已,绝不是因为……喜欢。
屋外疾风骤雨,呼啸而过的冷风似是低吼的野兽,小厮疾步上前,刚行了一礼还未说话,就听苏元意先问,“世子今日还是不回来?”
小厮点了点头。“世子说了,他还会在外玩几日让夫人不必挂念他。”
苏元意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上一次她答应国公夫人娶艾潼后,萧闲也是许久都不曾归家,可上次他是生她的气,那这次呢?
也是生气?
可苏元意想了半晌也没想到她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明明萧闲出门前还与她嬉笑着开玩笑,未见有哪里不虞。
“小姐,世子整日在外花天酒地,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兰香忧道,“何况世子总去那种脏地方玩,万一惹了脏病带给小姐该怎么办?”
苏元意想起萧闲曾经红着脸对她说,他只有她一人的话。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他不会。”
兰香傻眼了。
“小姐!你是傻了吗?世子都在外玩了快一周了,我打听过了,这一周世子吃住都在天仙楼!”兰香说着又愤愤不平起来,“我早就说过,世子就是个风流纨绔,先前与小姐刚成婚惯会装样讨小姐喜欢,我看如今是装不下去原形毕露了。”
兰香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萧闲,她总觉得若非是萧闲作梗,小姐早就嫁去许家了,许公子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定不会如萧闲这般荒唐。
“好了,住嘴。”苏元意呵斥道,“苏家几时有在背后编排主子的规矩了?”
兰香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苏元意知道兰香觉得萧闲风流纨绔不成器,从前她也是这样觉得的,可现在的她却不这样看他了。
“去备马车。”
兰香:“小姐要去哪?”
“郎君不归家,我当然是去带郎君回家了。”
她不喜欢一直被动的等待,若她与萧闲有误会,她也想当面问个清楚。
兰香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小姐真是太卑微了,谁家的夫君成婚后会整日整日的宿在青楼不回府,还要做夫人的亲自去寻。”
在兰香的眼中,小姐配得上最好的一切,她应该拥有令人艳羡的郎君,而不是现在这个一身风尘,轻佻无用的纨绔。
苏元意:“我去寻自己的夫君,又不寻别人的,有什么可卑微的?”
“可……”
“好了。”苏元意轻声说,“无论如何,郎君都于我有恩,他护我母亲,护我族人,四处寻关系送我弟弟回京,又在小玉山上舍命救我。”
“这些恩情纵是我粉身碎骨也报不完。”
兰香听到这些,又想起萧闲曾经的好来,脸上的怨气方淡了几分。
她刚服侍着苏元意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取来蓑衣雨伞,就又听有人跑来。
“小姐,夫人来信了。”
苏元意连忙接过信,展开细瞧。
“小姐,夫人说什么了?”
苏元意自那日审完行刺的贼人后,就立即修书询问母亲,寒州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花了快两月的时间,今日总算得到母亲的回信。
苏元意放下信,神色怔然地坐回在椅子上,“母亲说,没有。”
“什么没有?”
苏元意笑了下,复而抬起头看着兰香,眼中重新染上一层耀眼的光,“那块地。”
“通州宛郡的地。”
“母亲来信说,苏家名下并没有那块地。”
母亲是族长夫人,族中所有地皮,祖产,包括生意往来,都铭记于心,母亲做事又一向小心谨慎,她说没有,就一定没有。
当日审问贼人时,兰香亦在场,她听苏元意这么说,顿时也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老爷是天底下顶好的人,定不会做那种丧良心的事,定是那几个贼人故意攀扯,随便扯出的谎话!”
苏元意坐了回去,她又低下头把信重新看了一遍,随即摇摇头,“不,那几个贼人没必要编出这种话来骗我。”
父亲出事后,夏松亦受牵连被判处死刑,如今她已然不能去找死夏松问个清楚明白,可那块地却跑不掉。
这件事……或许能助她查清父亲冤案的真相。
“兰香,你马上安排人去通州宛郡一趟,务必要把那块地的转手问个清楚明白。”
“可听那贼人说,镇上的人都死完了,还能问得出吗?”
“人死了,可官衙签证画押的契书还在,何况雁过留痕,做过的事总是有迹可查。”
只要能找到那块地真正的主人,就能找到陷害父亲的人!
“是,我这就去。”
经此事打扰,苏元意淡了去找萧闲的心思,她见屋外又下着雨,想了想还是决定明日再去天仙楼找萧闲。
可她坐了一会,却始终静不下心,满脑子都想着宛郡的事,想着陷害父亲的人,索性还是撑着伞出府了。
只不过不是去见萧闲,而是去见弟弟苏添。
她迫切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添,虽然他……听不懂。
第20章 你又怎知这不是他做的一场戏呢?
苏元意下了马车,隔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看见宅院门口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俊美公子,上挑的狐狸眼隔着雨雾凝望着她,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人,还是聊斋话本里蛊惑人心的鬼魅。
她移开视线想要当做没有看见,可他就站在府门口静静等着她,容不得她忽视。
她福身见礼:“臣妇见过五殿下。”
司马安勾唇一笑,“苏姑娘似乎不太高兴见到本殿下啊。”
苏元意:“殿下说笑了,臣妇能在这儿见到殿下自是不胜惶恐,殿下天潢贵胄,臣妇带罪之身,又岂敢对殿下不悦?”
司马安抬眸看向朱红色的木门,道:“苏大人也曾是我的恩师,我听闻苏大人的独子苏添生了病,因而想着来看一看他,苏姑娘不会不许我见吧?”
“幼弟能得殿下关怀,是他的荣幸,臣妇岂敢阻拦?”
苏元意带着司马安进了宅子,往常她来直接去后院找苏添就是,可如今因带着司马安就与他同在正堂等着。
下人们也知来了贵客,在带苏添见客前,又是整衣戴冠,又是细细叮嘱的,把他打扮得粉雕玉琢,花团锦簌的方带了出来。
可不过须臾间,就破了功。
苏添一见到苏元意就把所有的嘱咐都忘到了脑后,痴笑着朝姐姐奔来。
“姐姐,姐姐。”
苏元意弯下腰笑着抱起苏添,而后对司马安致歉道:“王爷也看见了,我弟弟……他永远也不会长进了。”
司马安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苏添,到我这儿来。”
苏添虽然傻,但也怕生人,因而他并没有往司马安那儿走的意思,反而往苏元意的怀里缩了缩。
司马安也不恼,反而从怀里取出一新奇的小玩意朝他晃了晃,“苏添,想不想要?想要就到哥哥这儿来。”
苏添黑葡萄似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马安手里的小玩意,司马安用手指扭了一下,那东西竟自个扭头摆尾的动了起来,瞬间吸引了苏添的所有注意力。
他挣扎着从苏元意怀里跳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去握司马安手里的东西,司马安把东西给了他,顺手又捏了捏苏添软乎乎的小脸蛋。
苏添得了新玩具,兴高采烈地蹲在一边玩去了。
司马安看了他几眼,而后收回视线,道:“我记得苏添从前甚是聪慧,尽得苏大人的真传。”
苏添从前年龄虽小,可那股子机灵劲是藏也藏不住的,满京师的人都说苏家又要出一个神童,可苏家的神童如今却成了一个别人随便拿玩具一哄就去的傻子。
苏元意:“殿下也说了是从前。”
司马安忽而笑了,他懒散的往后一倒,可举手投足间仍散发着天潢贵胄的贵气,“我听说萧世子自身体恢复就日日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了。”
“世子孩子心性是爱玩了些。”
司马安略一挑眉,忽而凑近她问:“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
苏元意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司马安却吃吃地笑起来。
“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苏姑娘。”
苏元意所有的耐心都已消耗殆尽,“五殿下,人您也见到了,臣妇是有夫之妇也该尽快回府了,恕我不能奉陪了。”
“急什么?”司马安笑问:“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弟弟的痴病是怎么回事?”
“寒州苦寒,弟弟受凉高热不退,因而得了痴病。”
“你信了?”司马安悠悠起身走到苏元意面前,“你也是出生显贵的人家,如何废掉一个人的手段,你知道的不会比我少。”
“怎么偏偏就是你弟弟好巧不巧惹了风寒烧傻了?幼弟从前是何等聪明懂事的人,那种境遇下,他如何不知要顾全自己?”
苏元意的心尖尖忽而颤了下,她想起了母亲当初来信时的话,她说幼弟是因贪玩而惹了风寒,可……可幼弟之前明明是那么懂事的人,家逢巨变,危在旦夕,他怎会贪玩?
司马安瞧见苏元意神色微变,笑得越发蛊惑。
“想起来了?”
苏元意掐了下指尖,垂头道:“我幼弟之事是意外,我不明白五殿下同我说这些话是何意。”
“苏姑娘,萧世子可没有那么简单,你那么聪明早晚会发现,他害了你弟弟,又装作忧心的样子接你弟弟回京,博你的欢心。”
“五殿下请慎言!我夫君对我的好满京皆知,他舍身救我,心思赤忱,绝不会做出毒害我弟弟之事!”
“舍身相救?”司马安轻笑一声,浅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你,“你又怎知这不是他做的一场戏呢?”
“五殿下屡屡污蔑我夫君,可有证据?”
司马安笑得开怀,一双魅惑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线。
苏元意紧张得手都攥在了一起,她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要知道所谓的证据,还是盼望着没有这个证据。
他薄唇轻启,两手一摊,笑道:“证据嘛,没有。”
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苏元意:……
她就不该和这个疯子多费口舌。
“五殿下,臣妇真的该告辞了,五殿下请自便。”
苏元意说完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主人家都走了,司马安却又悠闲地坐了回去,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清茶,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而后招招手唤苏添。
苏添困惑地偏头看他。
司马安轻敲了下他的头,“呀,好像又被你姐姐讨厌了呢。”
苏添没说话,又转过去摆弄手上的玩具。
司马安自笑了下,起身伸了个懒腰,“没关系,我们还会再见的。”
苏元意回府后,当天夜里做了个梦,梦里一会是司马安那个疯子,一会是萧闲缠着她撒娇,可梦到最后,她好像看见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萧闲。
他冷漠地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何还不死?
苏元意起身后揉了揉有些肿胀的额头,简单的洗漱过就往东院去给国公夫人请安。
她伺候国公夫人用过早膳后,温声道:“婆母,郎君已有多日不曾归府,我今日想去带他回来。”
“闲儿又与你闹脾气了?”
苏元意:“没有,想来郎君应是在病中憋坏了,因而一出门就没了个度。”
“你也别替他遮掩,那小子我知道,野得很,脾气也不好。”国公夫人摇摇头,“你去把他带回来吧,都成婚的人了,整日还在花街柳巷里流连像什么样子。”
“好。”
国公夫人忽而握住她的手,道:“那小子从小被我和国公爷惯坏了,如今他是你夫君,还要麻烦你好好管管他。”
“家里也不求他建功立业,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像话,惹人笑。”
“我会时时劝诫郎君的。”
“嗯。”国公夫人松开手,“还是早日生个孩子的好,等做了父亲,男儿自然就成熟了。”
苏元意也不是不想生,她自嫁进萧家,日日都在期盼着生个孩子,可惜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萧闲在家时总爱拉着她做那事,在床上他生龙活虎,有时能闹到天明,实在没有道理怀不上孩子。
苏元意垂下眼帘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难不成是她的问题?
改明儿要不请个大夫瞧瞧?
苏元意辞别国公夫人后问清了萧闲的落脚点就吩咐下人们去备轿。
轿子一路晃悠悠地往西大街去,苏元意坐在轿上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戒指,微风拂过轿帘微微晃动,她隔着缝隙看见了沿路的亭阁楼宇,甜腻的脂粉香顺着风直往她鼻子里钻。
在她未出阁之前,她从未想过她结婚后会来这种地方带自己的夫君回家。
轿子悠悠停下,她下了轿就看见伫立在眼前的天仙楼,不愧是京师排名第一的花楼,只看这雕梁画栋的气派与雅致就与别的花楼不同,如今正是白日,天仙楼棕褐色的木门紧紧闭合着,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也熄了。
小厮小跑上前去叫门,“开门开门!快开门!”
“谁啊!一大早叫魂呐!白天不开门赶紧走赶紧走!”
“开门!快开门!我们找人!”
小厮又连拍了数下,门方吱吱呀呀的开了,但只是露了一条缝,来人隔着门上下打量着他们,问:“你们找谁?”
“找定国公府的萧世子,还不快给我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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