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如醍醐灌顶般猛打方向盘,一脚刹车踩下去,极速中车子往路边撞去。好在是深夜,隧道内车辆不多,又是单行线,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交通事故。饶是这样,安全气囊还是弹了出来。
周嘉容惊魂未定的望着身边的男人,语无伦次的骂他,“我操操操,你你你这是要干嘛?”
世界仿佛陷入巨大的真空,耳边的一切声音全部消却。他想起五年前,纪鱼藻第二次告白,自己拒绝她的话。
“我不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生。”
那时夏天已经走到了尾声,秋日的阳光洒在她明媚的脸上,她好脾气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说:“哦,那我改改看。”
胸腔好似被巨物堵着,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纵使往日千般不好,可那时她总归是在身边。如今岁月惶惶而过,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抛弃他。
方成悦从不流泪,但他尝到口腔里酸涩的味道。
*
“方医生,我检查一下伤口。”
夏护士过来给方成悦换药,心想终于可以一近芳泽了。但冷淡的男人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道:“不用麻烦。一会我去做个脑CT,额头上的伤自己来处理就可以。”
凌晨四点多他来急诊的时候,值班的另一位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位一向沉稳的学弟也能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的伤在额头,昨晚为了保证周嘉容和施工人员的安全,方成悦将自己所在的车头甩向墙体,剧烈的摩擦声过后,其他人都安全无恙,只有他自己受了点皮肉伤。
周嘉容也没法出去浪了,此刻正倚在沙发上呼呼睡大觉。
夏护士被拒绝,心里正闷闷不乐。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文惠惨白着一张脸,步伐踉跄的冲进来,身边紧跟着她的闺蜜江秋影。江秋影一眼就瞥见了窝在沙发里的周嘉容,赶忙冲过去给了他几巴掌,尖着嗓子大喊:“造孽啊,成悦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睡得着。”
“哎呀,妈,”周嘉容被吵醒,起床气正盛,他不耐烦的说:“昨晚我也快没命了。你不说安慰安慰我,还见面就揍我。”
夏护士转头去看站在方成悦病床前的那位女士,她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面貌娟致衣着优雅,此刻正一言不发的望着方成悦,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泄露了此刻毫不受控的心情。
“文惠,”江秋影推着周嘉容往病房外面走,陪着小心道:“我们去看看心心。你跟成悦有话慢慢说,不要发脾气。护士小姐,一起走吧。”
周嘉容给了方成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顺从的跟着母亲走出了病房。
门被关上,张文惠俯身,伸手就要撕开他额头上的胶布,方成悦抬手给挡住了。
“方成悦,你搞什么?”张文惠皱眉,优雅荡然无存,她怒道:“你想让我跟你爸爸老年失独吗?”
“哪有这么严重。我就是走神了。”
“走神?你少来骗我。”张文惠一针见血道:“你是个医生啊,你要是走神了,你的病人就会死在手术台上!我不信你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方成悦不肯说,张文惠也是束手无策。
“不说是吧?”张文惠让他给气糊涂了,高着声音道:“好,我去找吴主任,我去问问他,你这样不称职的医生,天天走神,他怎么还敢放心的把病人交给你。”
“妈!”
病房门被大力掼上,张文惠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要管他,随他去自生自灭吧。可是心里的情绪又很难排解,张文惠给丈夫打了个电话,狠狠地把方成悦给骂了一通,最后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哭了,“老公,你儿子要气死我了。他小的时候脐带绕颈,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他生下来,早知道现在这么不听话,当初不该要他的。”
方至诚听到最后,连忙说:“人家考第一的时候,你不也很高兴的嘛。他一个男子汉,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受一点伤你就跟天塌下来似的。你心疼归心疼,不好把话说成这个样子的。”
哄了好一阵子才让妻子消了气。
这边江秋影还在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三更半夜的出什么国啊?去就去了,干嘛让忙成那样的人去送你?这是他没事,万一真的出点什么意外,你张阿姨肯定会跟我绝交的。你说这成悦也是,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妈,”周嘉心支支吾吾的,把相机递到了她手里。“我……好像知道原因。”
江秋影盯着相机屏幕,看完后,好半天才捂着嘴说:“我的天,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啊。那我们心心怎么办?”
周嘉容看完也恼了,心想方成悦你他么个王八蛋,你殉情,干什么要拉着我陪葬?
“心心没戏,你们就别再琢磨这事了。”
江秋影想一想,只觉得气闷又心酸,道:“这么些年,我也算白疼他了。怎么就让别人捡了便宜呢!这姑娘什么来历?”
周嘉心道:“是他的前女友,他亲口跟我说的。”
“我可怜的心心啊,”江秋影感叹一声,“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周嘉心嗔怪道:“别把我说的非他不可行不行?我好好的一个人,要什么有什么,干嘛非要倒贴他啊。”
江秋影跟周嘉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点捉摸不定,这才几天,她怎么就转性了?这是赌气呢还是真的想开了?
医生们陆续上了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烨来病房给纪鱼藻的爷爷送饭,周嘉心看见了,两眼发着光,忙不迭抬起手臂跟他打了个招呼,“早啊,林医生。”
林烨冲她笑了笑,“早。”
周嘉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里很是喜悦。
这边兀自说着话,谁也没料到张文惠会那么快就从病房里出来。只见她走向他们,面无表情的朝周嘉心伸出手,冷静道:“什么片子,给我也看看。”
周嘉心赶忙把相机藏到身后,吓得脸色都变了。
“嘉容,你跟他这么要好,他喜欢的姑娘,你该都了解的吧?”
周嘉容听着这句话,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江秋影,他妈妈一个劲冲他使眼色,皱着鼻子不让他说。
但张文惠阿姨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周嘉容没顶住,只好说:“确实认识。”
第23章
◎“你不去看看他吗?”◎
张文惠选了医院附近一家环境很好的咖啡馆。
周嘉容规规矩矩的坐在她对面,像小学生正在接受老师的批评。
再着急也不能丢了身份,张文惠还有心情慢悠悠的看点餐单,她每翻一页周嘉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划了一刀,这凌迟一样的压迫感。
“阿姨,这具体情况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周嘉容保命要紧,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您也知道,我高中毕业就出国了,还是问问方成悦本人比较好。”
张文惠点完单,仪态优雅的把餐单交给服务生,这才进入正题。
“嘉容,这女孩是干什么的?”
“是个警察,刑警。”
张文惠的心便沉了下去,她自小养尊处优,生活里处处充满鲜花和爱意,想象不出来一个女孩子该怎么去从事这样危险的职业。
“方成悦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去谈恋爱?又怎么会跟刑警有联系?”
“他俩大学就认识了,纪鱼藻追了他五年。”周嘉容一紧张就容易犯二,一犯二就口无遮拦:“要我说,人家浪费了五年的大好青春,方成悦才被甩了两次,咱不吃亏。”
张文惠沉默了,心想这么好的条件加持下他居然还能被甩两次,真是不成器。“把女孩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
*
住在被害者隔壁的住户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人,规划很早的老小区,连电梯都没有,平时爬五楼已经是个不小的负担,如今警察的盘问更是让他们无所适从。
马陆和小米走完现场访问的流程,回到罪案勘察现场见纪鱼藻正蹲在地上看法医检查尸体。小米问她:“姐,看出什么来没有?”
她戴着口罩,一丝闷汗从额头那里渗出来。“没有,一切全靠证据说话。”
马陆盯着她一双露在外面略显红肿的眼睛,开玩笑道:“鲫鱼是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技侦的人正在采集门把手上和死者用过的杯子边沿的生物痕迹,纪鱼藻起身,一行三人从现场离开。
出来后,他们把防护用具都卸下做了处理。
小米盯着纪鱼藻胳膊上为了保护伤口免受感染而裹上的绷带,好心提醒道:“姐,你得上医院拆线了吧?”
纪鱼藻洗着手,打眼看了下自己的伤口道:“现在都是可吸收的线,不用拆。”
“还是得去复查一下,”马陆语重心长的说:“工作忙归忙,身体也不能不上心,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师傅说得对。”纪鱼藻一径点着头应和,心想我是因为忙才不去的吗?我是没脸见人好吗。万一碰上了,两个人总是徒增尴尬。
忙起来日子就过得快。因为她胳膊受了伤,侥幸逃过了本来要参加的全市刑侦技术大比武,正在办公室里喝着芝麻糊呢,门就被敲开了。
“师姐,你又吃独食。”
来的是个面貌清秀,笑容爽朗的二十五六岁青年,跟纪鱼藻都是警校毕业的,比她小两届,叫赵春阳,刚入职的小孩。
“那儿还有。”纪鱼藻指着办公室茶水桌上的方便面和零食,示意他随便拿,就这么一分神,手机里就传来游戏结束的声音。
赵春阳看着沙发上她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藏蓝色夏季警服,走过去帮她规整了一下。
纪鱼藻一旁看着,心想这孩子怎么心这么细。便问他:“你怎么还不下班?”
“你不是也没走吗?”
纪鱼藻又舀了勺黑乎乎的芝麻糊放进自己嘴巴里,含混不清道:“趁着不忙赶紧走,以后有加班的时候。”
“行。”赵春阳看起来有点腼腆,轻声道:“师姐一块吧。”
“我还得等会,白天的报告还没写完呢。”
赵春阳并未动作,磨磨蹭蹭的拿出手机略有些紧张的问:“要不一起玩局游戏?”
“算了,举着手机时间长了,我胳膊疼。”
赵春阳便走过来看了一下她胳膊上的伤口,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却吓了一跳,“师姐,好像有一条肉从伤口里露出来了。”
“啊?”胳膊上的伤口在外侧靠近肋间,平时她也看不见,听他一说,纪鱼藻忍不住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一截肉芽,她又尝试着往外面抻了一下,竟越拉越长了。
赵春阳一旁看着,脸都变色了。“不,不疼吗?”
“不疼啊。”
“……”
终究还是要去一趟医院。赵春阳要陪她去,纪鱼藻不肯,两个人便一起进了地铁站。他回家反方向的那班地铁还没来,便也没着急立即走。
手机上连着进了几条工作信息,她低着头去看,地铁即将进站,混乱中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纪鱼藻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闸机的方向撞去,恰值下班人流晚高峰,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故,赵春阳使劲拽着她才没发生意外,年轻男人劫后余生的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纪鱼藻笑着说:“没事没事,岁数大了,缺钙,站都快站不住了。”
上了地铁,她站在车厢内侧,从漆黑如镜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的脸,或许犯人就混在这些普通乘客里,虎视眈眈的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地铁内冷气充足,伤口处有凉气袭击,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
林烨本来晚上不用值班,接到纪鱼藻的信息后,他准备下楼去等她。但临走前蒋主任又临时把科室里的人召集起来开了个碰头会,散会后已经不早了,林烨等不及,第一个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去见她。
周嘉心那时候恰好要“下班”,看见他急匆匆走进电梯,便收起相机也跟着另一部电梯一起下来了。
纪鱼藻等在大楼外面,抬起的右手里握了杯奶茶,垂下的那一只手中还拎着一杯。
隔着一扇玻璃门,林烨静静地看着晕在灯光里的女人,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温暖的感动。
眼前视线模糊,记忆回到高二那年,深冬早晨五点四十分的天空,玫瑰红里还泛着点鱼肚白,穿着校服的纪鱼藻会再套一件颜色鲜艳的羽绒服,她摇摇晃晃的等在楼下,双眼困顿的几乎要摔倒。
林烨撤回自己透过楼道窗户看向她的目光,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梯,铁质单元门被推开又阖上的刺耳响声会惊吓到意识不清的她,纪鱼藻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慢吞吞的说:“你好慢。”
那时他父母刚刚遭遇意外而去世,每一天过得都像是末日,或许明天就不会再睁开眼睛,或许生活会永远停留在今日。
纪鱼藻盯他就像在盯一个贼,不眠不休。
他们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她将他平安的送到爷爷奶奶家,然后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流程,周而复始。
整整两年,他与纪鱼藻同进同出,看遍了黎明日落,晨昏交替,四季更迭,参与过彼此生命中每一个微小的感动和失意,孤独终于不再侵扰他的睡眠,他学会跟生活和解。
他想方成悦又怎么会明白自己跟纪鱼藻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就像他也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那样决绝的抛弃了19岁前的一切,追着方成悦跑了五年一样。
他走出大厅,喊她的名字。
纪鱼藻转身,把手中的奶茶递给他,懒洋洋的说:“你好慢。”
林烨的心里毫无征兆的下了一场大雨,他声音沙哑道:“对不起,临时有事。”
*
身着白袍的男人仔细帮她检查了一下伤口,道:“没事,伤口愈合的很好,还有一点线头没有被吸收。”
纪鱼藻很惜命,她长叹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林烨看着她的神色,问:“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来医院了?爷爷那边不去看看吗?”
“金阿姨骂我了吗?”
“这倒没有,她知道你很忙。”林烨沉吟着,望向她的目光有点沉重,“你跟方成悦怎么了?”
纪鱼藻有点不耐烦的说:“你也要教训我吗?”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恶劣,她为什么要对亲近的人展露出最坏的一面,便后悔道:“你别在意,我最近不太好过。”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有点,”纪鱼藻目光呆滞的说:“我会尽量调整的。”
林烨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去看看方成悦吧,他出车祸了。”
纪鱼藻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再开口声音喑哑,“什么时候的事?”
“得一周前了。”林烨道:“额头上的伤倒是小事,关键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
纪鱼藻紧握着双手,关节处泛着白,“一般几天能恢复呢?”
16/53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