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马力扬望着他因过分用力而流下的鼻血,惊呼道:“放弃吧,你明知道救不救得活全凭最初那几分钟!”
方成悦又想起纪鱼藻痛哭的样子,她十三岁时父母双亡,从来没有得到过家庭的温暖。就连他自己,一开始对待她的追求也是视若无睹,纪鱼藻从小在这种家庭长大的人,到底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向他告白?她一路走到现在,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给过她父亲一般的亲情,如果他丢掉了性命,以纪鱼藻那个性格,又该如何责怪她自己呢?
方成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次去看检测仪上的心脏评估数据——仍是毫无反应。
“方医生?”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指示。
方成悦咬牙,道:“准备插管。”
马力扬心想方成悦一定是个疯子!他疯了!怎么能罔顾病人已死的事实还要执意抢救呢!
方成悦的手从病人的胸壁上离开,此时一个绿色的波跳如同一团荧光划在心脏监控屏幕上,随后装在病人胸廓上的电极片也传来了信号。
“天啊!不会吧!”马力扬激动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场所有医学生和护士都紧张的盯着那块如同黑色海洋的屏幕,刹那间,一个个正常的心跳监测符号跳出来,像是奖励一般欢快而扎实的洒向黑暗的大海。
阳光升起来,大海上波光粼粼。
“活了!”马力扬热泪盈眶的看着其他医学生,“方医生把人救过来了!他活了!”
当方成悦脚步虚浮的从重症病房走出,强烈的掌声在他身后雷鸣般响起,那些医学生们给了他最持久的敬意。
纪鱼藻扶住了即将要跌到的他,方成悦深深的看向她,他说:“纪鱼藻,我们结婚吧。”
第40章
◎正经是湿漉漉的正经,冷清是浮光掠影的冷清。◎
天快亮的时候,病房里能听见附近住户练琴的声音。琴声像锯齿,饱含着挣扎和不满,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被逼着起那么早,发出如此令人苦恼的声音。
纪鱼藻背靠着墙半蹲在地上,她跟方成悦约好了时间,正在更衣室外面等他。
外面的天光正从厚厚的云层里艰难穿过,天地间是青灰的冷色调,医院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
通往活动室的走廊黑黢黢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了,由远及近,他身着白袍的身影越发清晰伟岸起来。
两人的眼睛碰在一起,纪鱼藻看着他如此周正英俊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还有点小鹿乱撞的茫然。
方成悦推开更衣室的门,里面分了十几个换衣柜,再往里走就是洗浴间了。
夏日清晨,交接班的医生还没来,白袍上沾满了病人的血液和组织液,此刻他只想冲个澡洗去满身的污秽。
“找我干嘛?”
纪鱼藻支支吾吾的,试探着问:“那个……”
他走向其中一个更衣室,拉开帘子走进去,将纪鱼藻隔在外面。方成悦脱下白袍,打开衣柜,将自己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
纪鱼藻从外面拉开帘子,露了个头进来,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窘迫,“那个,刚才你说……要结婚……什么的。”
方成悦抬起眼睛,等着她把话说完。
面对着他的凝视,纪鱼藻的注意力放在他脸上,却又不可避免的结巴起来了,“我……倒是没有,没有当真。”
“没当真你来干什么?”方成悦伸手笼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出去,“身上太脏了,你先出去。”
纪鱼藻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求婚的人是他,却偏偏又这么冷淡。
她带着怒气,一把拉开帘子,见他正在脱掉上身的衣服,那露在外面的身体,从胳膊、胸部到腰间,每一块肌肉都显得结实有力,浑身上下透出健壮的男性阳刚之美。
纪鱼藻看愣了,吞了下口水又把眼睛移上来。
方成悦捂着她的眼睛又把人给推出去,还拉上了帘子,“都说了脏……你这个人真是,就这么一会都等不及。”
再度被拒之门外的纪鱼藻无所谓的说,“好嘛,那我走。等你有空再说。”
胳膊被他握住,纪鱼藻又被拉了进去,他换了件新的白色T恤,那衣服卡在腰间还未来得及整理,脏掉的衣服草草被扔在一侧。
方成悦单手将她按在墙上,侧身将帘子拉紧,这下好了,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的眼睛里却像放了盏灯火,炽热的,明亮的摇曳着。一开口,那低沉的嗓音却比男孩的琴声更让人挣扎,是爬不起来的那种挣扎。
“说吧。”
纪鱼藻神魂颠倒的望着他,呆呆地掩饰着自己的手足无措。“啊?说什么。我好像,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那我来问,”方成悦神色认真地盯着她:“你单恋我五年,不觉得吃亏吗?”
纪鱼藻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这五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纪鱼藻诚恳的摇了摇头。
“没想过让我补偿吗?”
她又摇了摇头。
“分手这三年,我很后悔,感觉自己吃了大亏,我想让你补偿我。”他隆起的喉头上下滚动,“我不喜欢你离开我,更讨厌你离开我也能过得很好的样子。我想跟你缔结一种法律上不会分开的关系。”
纪鱼藻知道他长得英俊,但以这样的距离四目相对,灯光罩住了五官,他的脸棱角分明,从眼睛到鼻梁到嘴巴,无一处不周正。可那周正又带着点蛊惑人心的不端,像是一块上好的黑玉沉潜在潭底,正经是湿漉漉的正经,冷清是浮光掠影的冷清。
她在这个勾人的陷阱边徘徊了一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跳进去。
陷阱却再接再厉的诱惑她,“昨天你被绑架,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说不定还会遇上危险……我只是想,起码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是最先知道的那一个。”
纪鱼藻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脖子,方成悦的喉头蓦地停止了滚动。
她的手还在探索,从他略微凸起的眉骨抚过冷淡深邃的眼睛,滑过精致优美的嘴巴,她略有些敏感的问:“昨晚我在你面前是露了点怯,不过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惨。你突然这样,不是在可怜我吧?”
方成悦难得骂了句脏话,他抓住她作乱的手,一双眼睛里漾着危险的光:“那你先可怜可怜我吧。”
他侧头去吻她的唇,纪鱼藻起先像个标本一样被钉在墙上,后来情思昏昧中开始渐渐有所回应。
方成悦单手绕过她的腰,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耐心细致的亲着她,纪鱼藻被陌生的情潮推动着,心里像裂了个洞,无所依凭的双手无力的抓上他的背,却换来他更猛烈的亲吻。
—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上午九、十点钟那会,冉晴来探病,见着纪鱼藻先是三百六十度围着仔细检查了一圈,一边看一边骂:“莲池这丫头也忒狠了,连自己的姐姐都能下得去这狠手?难怪我一见她就老想躲着她,你说我这智慧的大脑,怎么这么早就看透了她的本质呢。”
纪鱼藻心里仍有很多担忧,“她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我一个跑社会新闻的,采访过的人受过的刺激见识过的人性,跟你个刑警比也算半斤八两,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她确实不好过。”
冉晴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但你想,被绑架的人有多少丢了性命,哪一个不是含恨而亡,给家属带来无可弥补的心理创痛?莲池能逃出来,说明她脑子和韧性都够秤,既然都逃出来了,那该怎么做选择可就完全是自己说了算吧?但她的选择是什么?不去派出所报案,偏要去报复社会。”
“她性格比较刚强。”
“你错了,鲫鱼。真正性格刚强的人是能够接纳自己的一切,并让犯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刚强罢了,说白了,还是个软弱的人。”
纪鱼藻仔细琢磨了一下冉晴的话,觉得这话倒是也很适合心理仍有阴影的自己。
冉晴又问:“绑架她的人是谁?”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犯罪心理学上怎么说的,是不是作案都得有个动机啊?”
纪鱼藻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当然没那么简单。
“得了得了,别想了。”冉晴不耐再去动那个脑子,“咱不聊这些了,我瞅着你也没什么大事,别跟这儿装林黛玉了,晚上咱俩溜出去吃个小火锅?”
“我看行。”纪鱼藻跟她一拍即合,有冉晴陪着,场子倒是一点都不会冷。
不过一会儿,关泰山带着小米和赵春阳也来了。冉晴一见了这面若春阳又纯情又硬汉还爱害羞的弟弟,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都明亮了两三度。
纪鱼藻忍不住在她耳朵边上悄悄告诫,“收收你那哈喇子吧。”
关泰山单独向纪鱼藻了解了一下昨晚纪莲池伤人的情况,一边听一边琢磨,得赶紧调一下监控,这两个嫌犯一天不抓住,城中村人心惶惶的,一天都不得消停。金竹笙家附近是一定要踩好点的,包括纪鱼藻这里也是,碍于她特殊的身份,关泰山想,倒也不是怀疑她会通风报信,只是毕竟有血缘关系在,医院附近也不能不盯着点。
“行,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我上老马那儿看看去,昨天夜里他走了趟鬼门关,把他老婆给吓够呛,连夜都把孩子从外地的学校里给叫回来了。你歇着吧。”
纪鱼藻从病房外面走进来,赵春阳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她面庞上的伤痕浅了点,只有嘴角那儿还是肿着的。
他蓦地开口,抑着心酸,自虐似的验证着自己的想法:“怎么看着你嘴上的伤更厉害了呢?”
纪鱼藻飞红了脸,随便找了句话遮掩过去。“可能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
“我也去师傅那儿看看。”赵春阳赌气似的,叫着小米一块走了。
冉晴嗅觉很灵敏的问:“这弟弟,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纪鱼藻蹙眉,“谁欺负谁是狗。”
冉晴毫无节操的叫了一声,“汪汪……我真的要追这个弟弟了。”
纪鱼藻翻了个白眼,“但愿你说到做到。”
冉晴却较劲似的开始挑她的毛病,她凑近了点,见她脖子的蝴蝶骨那儿突兀地红了一小片,看着像谁给嘬出来的。
她想方成悦这个衣冠禽兽,平时看起来挺正经个样,但该干的事这不一点都没少办嘛,况且脑子这么聪明的人,估计花样会更多吧。
纪鱼藻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没好气地嗔她一句,“干嘛?”
“羡慕你呗,”冉晴又叹了口气,突然转了话题:“晚上要不要叫着林烨一起?莲池这事肯定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心里又爱盛事,我怕这一时半会的,他想不开呢。”
“那我们改天再约好了。”
“怎么着,为了莲池这事,他跟你闹矛盾了?”
纪鱼藻闭口不谈什么事,只一个劲的强调,“不方便。真的不方便。”
冉晴一想,那不更得说和说和?她不屈不挠的往中间凑:“那好说,叫着老方一块呗。”
第41章
◎他脸上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消亡感◎
身为一个住院医生,“住院”是基本状态。
马力扬年少峥嵘,连轴32小时后稍微睡一会还能再继续来个24小时,也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此刻他手里正攥着张照片,脚下生风似的闯来闯去,恰好遇见了正从办公室出来的林烨。
马力扬赶忙刹住了脚步,“林老师,看到方老师了吗?”
“没在门诊上吗?”
“没呢,刚去找了,他不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我在重症监护室找到的,问了一圈也没人认领,我想再问一下方老师。昨晚病人突发急症,里外都乱成一团了,也不知道是谁换衣服时不小心掉出来的。你看,就是张没拍好的照片,我本来都想扔了,不过我想还是问一下更保险。”
林烨从他手里接了过来,虽然照片模糊到只能看出个身材窈窕的影子,但林烨搭眼一看就知道拍的是纪鱼藻。
他捏着那张照片,心里风起云涌,面上却淡淡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会我问问吧,你别乱跑了。”
“行,谢谢您啊,那我先去忙了。”
下午三四点钟那会儿,急诊上送来一名冠心病心绞痛患者,胸痛中心联合心内、心外两个科室会诊,希望能在征求病患同意的情况下,进一步确诊到底是进行介入治疗还是心脏搭桥手术。
林烨拿到病人的资料,发现他就是曾经来就诊过的冠状动脉管腔狭窄的患者郝淮。
郝淮今年五十八岁,外表看起来风度翩翩,想来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只是他双腿患有严重风湿,再加上心脑血管疾病,走起路来有一点跛。先前经营一家文化公司,后来患了病将公司卖掉,闲得无聊就组了个小团队,到安城几个非遗传承人那里拍拍短视频,总算有个寄托的事。
相比于其他病人的迫切,郝淮对自己的病症并不关注,他脸上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消亡感。
林烨仿佛从这个病人身上看到同病相怜的自己,双亲早已亡故,女朋友虽然失而复得却面目全非,他心里还有一个憧憬了很多年的人,但那个人是不管溯洄从之还是溯游从之都是站在河对岸的人……
除了繁忙的工作,这一辈子似乎已经看到头了,不管再怎么走,到最后无外乎就是个死字,还能怎么样呢?
人生毫无意义。
“林医生,东西掉了。”郝淮从他脚底下把揉皱了的照片捡起来,愣住,盯着又仔细看,半晌才问:“是你女朋友吗?”
林烨没有作答,接过来又装进白袍的口袋里,客气道谢。
—
冉晴的心思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前几日还觉得二环内的老破小实在是有人情味的紧,没几天又觉得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实在受束缚。但凡她跟人有接触,不管那人长相美丑,年龄几何,只要性别为“男”,都逃不过老母亲催婚的X光眼。
冉晴跟纪鱼藻吐槽,怎么妇女解放都嚷嚷了一百多年了,婚姻仍旧是束缚女性自由的一道枷锁?
纪鱼藻答,因为地球上的生命都繁衍30多亿年了。
冉晴道:“那我只享受繁衍的快感,不承担繁衍的后果可以吗?”
纪鱼藻打了个呵欠。“你先找个能让你有快感的人再说吧。”
“那赵春阳有女朋友吗?”
纪鱼藻盯着她的侧脸,心想她俩之间说的片汤话太多了,想聊点严肃的天都严肃不起来,“说真的,别把想象停留在嘴上,只有你迈出这一步,才有资格讨论行还是不行的问题。”
冉晴又认怂了,现在这时代,谁还会在没有结果的恋爱上投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呢?纵使这个男人再好,难道自己不珍贵吗?凭什么要迁就对方呢?就这么斤斤计较着得失,很多人因此就错过了。像纪鱼藻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坦坦荡荡毫无怨言的,其实挺难得。由此可见,她是人狠话不多,自己是人怂废话多。
28/53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