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在心上攥了一把,在心脏不停的瑟缩抽搐中,方成悦心酸的想,她今晚这样护着自己的举动,看起来饱含深情。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衍生出多少种推理和假设,又会找出多少种合乎常情的理由,来为三年前她的变心而开脱。
痛快发完脾气纪鱼藻就后悔了,她猛地收了手,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二货。你不止发了脾气,还如此僭越的对他指手画脚。人家已经不是你男朋友了,你干嘛要多管闲事。
她本想再说两句俏皮话来缓和一下眼下的气氛,可此行来是为了什么?爷爷生死未卜,她哪有那个心情。
因此懊恼的人只能疲惫又卑微地问:“我爷爷怎么样……算了,我还是问别人吧,反正你也没法回应我的期待。”
“上午已经会诊过。”方成悦看着她脸上尚未消失的怒气,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别扭地又解释了一番。“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手术,这边会研究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你……放心。”
听到他这样说,纪鱼藻莫名感到了心安。“我能去看看他吗?”
“你爷爷现在在ICU,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下午你的……家人已经看过了,各项指标还可以。”
自重逢以来,态度冷淡的他难得肯说这么长一番话,纪鱼藻已经受宠若惊了。她听出他话里的迟疑,解释道:“下午来的那个,是我继母。”
惊讶不过两秒,方成悦想他们虽然纠缠的时间长,但真正交往的时间却只有一个月,因此对彼此的家庭情况都不是很了解。
他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何况还是个只谈了一个月就分手的前女友,便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她脖子里的纱布已经染上了灰。方成悦点了一下自己同样的位置,温和道:“来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纪鱼藻摸到伤口处,勉强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伤,早好了。这几天一直在看现场,忙的还没顾上摘。”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纪鱼藻连忙接起来,方成悦只来得及听见她叫一声“林烨”,便见她躲到别的地方去接听了。
半个小时后,他走到茶水间想泡杯咖啡。
护士站那里,林烨正把手搭上纪鱼藻的肩膀,她低着头想来是刚哭过,那男医生似乎正在安慰他。
方成悦一个不妨,溅出来的热水烫了一下手背,他面无表情的按一下停止键,转身便走了。
*
冷白的月亮挂在靛蓝的夜幕中,天地间一片清辉。
那时已届深夜,医院里灯火通明,像是永昼落在人间的无声吟唱。
方成悦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扣了几下,寂静中尤显清晰。
他戴着眼镜,正在聚精会神得研究白日的病例,便头也不抬的说:“进。”
有人走进来,一份被打包好的食盒放在他手边。
方成悦抬头,猝然撞进纪鱼藻的眼睛里。
他压根也没想过她会来,反应了好一会才问:“……有事?”
“没事。”纪鱼藻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说:“你好像没吃晚饭,所以我带一份给你。”
方成悦松开鼠标,徐缓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突然望着她笑了。
“你又想劈腿啊?”
纪鱼藻蹙了一下眉头,问:“方成悦,你能好好说话吗?”
“林医生色艺双绝,是哪里又不能满足你了?”
纪鱼藻被他噎的毫无反口之力,也不想解释她跟林烨之间的关系。只是紧盯着他问:“我们两个人谈恋爱,为什么你会认为所有的过错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呢?”
“你可以反驳。”
从哪里开始反驳?纪鱼藻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可反驳的。”她看了他一眼,道:“饭菜是没有错的,你先把饭吃了吧。我走,不惹你烦。”
她转身离开,方成悦突然站起,办公椅借着力被猛地推开,兀自还在原地转着圈儿。
他快走了几步从后面追上来。
这么多年的体能训练,纪鱼藻的反应十分灵敏,方成悦的手还没碰上她肩膀,她已经躲闪开了。
方成悦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对手,但他还是一把将她按到墙上,单手加重了力气捏在她脖子上,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疼吗?”
纪鱼藻并未反抗。
方成悦盯着她,语气里带着最深重的无奈。“以前你给我机会,不给希望。现在你给我希望,却不给机会。鱼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想要追求我的人是你,狠心抛弃我的人也是你……五年又一个月,你在我的世界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怕就只有一刻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沉重的一滴热泪从她的脸颊落到他手上,纪鱼藻攥紧方成悦的手,使劲往自己脖子里进了两寸,她轻声道:“你应该再用力一点。我们之间,是断得还不够彻底。”
血从尚未愈合的伤口里渗出来,方成悦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他一把甩开她的手,无力道:“去找林烨给你包扎,我不想见到你!”
方成悦办公室的门打开又被阖上,有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来。
中央空调的风一吹,纪鱼藻仿若身堕冰窖。
她如孤魂,孑然行走于大雾之中。
*
办公室里摆着块白板,马陆手里拿了根马克笔,正在画人物关系图。
死者,卢小翠,零七年大学毕业,学的是酒店管理,生前在安城市金源大酒店当过客房部经理。后来辞职,自己创业过一阵子,经营不善,背了一身债,从二环的出租房搬去了城中村。
因为职业特性,社会关系十分复杂,男朋友交过好几个。最近交的这个男朋友黄家旺经常流连于网吧,因为每次都选择5号机,人称“5号哥”。
马陆扔下笔,从手边最近的桌子上抄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盖,吹了吹茶叶沫子吸溜了两口茶。
关队问:“监控显示,他是什么时候从卢小翠家出来的?”
小米道:“城中村的摄像头不多,我们在海蛟窝棋牌室附近看到5号哥走进去一直没出来,那时是凌晨3点15分。”
关队皱起眉头,“棋牌室离着卢小翠家多远?”
纪鱼藻道:“800米。”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处理完现场吗?”关泰山转头,问技侦的王大姐,“姐,现场搜查出来的东西,我看看。”
王大姐把几个样本递给关泰山,客观陈述道:“犯人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这个案子很奇怪。”
“怎么呢?”
“死者虽然衣衫不整,但她体内没有任何男性遗留物。”
一直沉默的马陆突然眯起了眼睛,“难道不是奸|杀?”
关泰山指着袋子里的一片小纸屑,问:“这是什么?”
“在屋里的垃圾桶底下找到的,提取到的生物样本是5号哥的。”
关泰山道:“先抓黄家旺,他应该还没逃出安城,这人爱看网络小说,除了吃喝拉撒,剩下的时间都在网吧。老马,你带着鱼藻把全区的网吧都排查一下。”
“好。”
“这小子还是个孝子,十天半个月的准回趟老家看望他老娘。我跟小米上村里蹲着去,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是。”
开完会大家就都散了,马陆拿起自己的杯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板,嘴上仍在吹着那茶叶沫儿。
纪鱼藻知道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便默不作声的待在一边等着。过了好一会,马陆突然轻“嗯”了一声。
纪鱼藻问:“师傅,咋了。”
马陆又拖着嗓子“嗯!”了一下,纪鱼藻更懵了。
“鲫鱼,你说一个人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时间都用来看网络小说,这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依赖型变态人格?”
“嗯!不错。有道理啊。”
“什么意思啊,师傅。”
“再仔细琢磨琢磨你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纪鱼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到底说什么了?
马陆又瞅了她一眼,关心问:“你这脖子咋回事?前儿不是好了吗?”
纪鱼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我睡着睡着从床上滚下去了,就这么寸,地上正好搁着哑铃,又伤了。”
马陆仰起脖子灌了两口茶,道:“连撒谎都不会毁灭证据。脖子里的指印力度不一,明明是男人的手捏的。”
被戳穿的纪鱼藻立马脸红了。
“算了,不问了。”马陆给保温杯盖上盖,道:“你这个人啊,到处是破绽。走吧,给师傅开着车,咱们逮人去咯。”
第6章
◎准备去相亲◎
这已经是纪鱼藻流连网吧的第七个小时了。
技侦的王姐为了配合这边的工作,特意把自己今年上大二正在放暑假的女儿带过来,让给纪鱼藻装扮一下。
那小姑娘时髦的很,拿到“网瘾少女”的剧本后,好好的给捯饬了一下。
纪鱼藻穿着那一身遮得了肚脐却遮不住大腿的牛仔衣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
“不行不行,王姐,这衣服我真穿不了。”
“哎呀别动!”王姐的女儿连忙抓住她想要脱衣服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满是羡慕的说:“鱼藻姐姐,我这才发现,你腿好直啊,腰也挺细。这么一打扮比平时年轻了十岁也不止。妈,你说呢?”
王姐也在一旁怂恿,“鲫鱼,听姐的,就这么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纪鱼藻已经习惯了同事间乱七八糟的辈分和称呼。只是做梦都没想过,自打她大学毕了业,有朝一日还能变成个网瘾少女。
此刻,她非常别扭不适的往下使劲抻了抻身上的衣服,为防走光只好小心的迈着步子,三步一挪的蹭到网吧前台,矜持道:“老板,给我来包泡面,加两根火腿肠。”
网吧老板打量着眼前这个梳着齐刘海,扎着高马尾,腰是腰腿是腿,五官明艳打眼的年轻女性,眼睛发光的咧着嘴问:“妹妹多大了?”
纪鱼藻很慎重的回复:“你看我多大?”
“有二十吗?”
为了纪念这被偷来的八岁,纪鱼藻很豪气的指着老板身后的货架说:“老板,再来一包辣条!”
“好嘞,妹妹。”
纪鱼藻又回到座位,半小时后,她抚着自己圆咕噜嘟的肚子,心想造孽啊,虚荣让自己活该被骗了钱还要涨三斤。
就在她勉强打起精神准备继续看网剧的时候,马陆给她打了个电话。“鲫鱼,你撤吧,今儿他肯定是不来了。”
“收到。”
从网吧出来,扑人的热浪将人团团包裹,或许是坐的时间太久,也或许是衣服太不合身,她觉得头晕眼花腰疼,还直想吐,这燠热天气,闷得她只想破口大骂。
纪鱼藻捏着脖子左三圈右三圈的活动着自己的颈椎,师傅说什么来着,既然这个黄家旺是个依赖型变态人格,那他就对网吧的5号座有着成瘾的偏执,只要瘾上来了,就不用担心他不来。与其漫天撒网捞针,不如平心静气待兔。
师傅说的都对,就是自己为难了点,唉。
办案的时候,纪鱼藻的手机基本上就是个摆设,此时她打开手机的社交软件,发现继母金竹笙竟然给她发了条信息。
“爷爷情况不好,速来医院。”
看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前了。纪鱼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慌慌张张打了个车就直奔医院。
她到的时候,爷爷还在被医护人员抢救,金竹笙等在手术室门外,看起来形单影只。
因为剧烈奔跑,纪鱼藻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她使劲倒了好几口气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姨……对不起,今晚、今晚有工作任务……我来晚了。”
金竹笙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虽然上了年纪,眼角也有一些皱纹,但从这双标准的玲珑目里足以一窥她往日的万般风情。
此刻,她看着丈夫前妻留下的这个女儿,只觉得她跟往日很不一样。
纪鱼藻其实长的不错,因为读的是警校,进了学校就剪短了头发。工作后也一直在男人堆里打转,性格不拘小节又有点男孩气,加上她生母去世的早自己也不太管她,所以她一直不太会打扮,这让金竹笙觉得放心。
女人长的漂亮,人生难免坎坷,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好比自己的女儿纪莲池,不就是因为长的好看而被害的吗?
想到这里,金竹笙又带了些温情去看纪鱼藻,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也自认为了解。这个孩子的工作性质特殊,忙起来难免顾此失彼,因此并未埋怨。但眼下的问题总要解决。
“医生说,爷爷目前这个情况,家属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纪鱼藻看起来忧心忡忡,果然听见继母又说:“你爸爸去世的早,莲池也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跟你两个人,现在爷爷也病了,你说该怎么办。”
金竹笙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纪鱼藻十三岁时被爷爷从农村老家接到安城,已经跟她共同生活了十五年,比跟亲生母亲一同生活的时间还要长。
“阿姨,我跟领导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只要不出任务我都会来医院,您别着急。”
“我本来也没指望你,年轻人拼事业天经地义,”金竹笙的目光看向远方,很久之后,才慢吞吞说:“要是莲池在就好了,我们娘儿俩顾着爷爷,也不用你操心。”
旧伤未愈又添新疾,心里的伤口纵横交错,已呈不愈之象。
自从三年前亲生女儿纪莲池被绑架杀害,金竹笙每想起她一次就在自己的心里划下一道口子,此刻满心血肉模糊。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你妹妹的那个案子还没有结果吗?凶手到底是谁?”
纪鱼藻不敢跟她对视,那时她还在派出所搞内勤,对这个案子一点都不了解,因此也无法回应继母那双眼睛里热切的希望。因为嫌犯早有预谋,周边的监控和痕迹都被破坏,自始至终没有找到莲池的尸|体。
希望再一次落空了,金竹笙感觉到怅然而迷茫,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她,喃喃道:“如果莲池还在,那她今年就二十五了。她跟林烨那么要好,这会应该早就嫁给他,孩子都快出生了吧。”
纪鱼藻不忍心再去看她,只道:“阿姨,医院我顾着,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金竹笙并未拒绝。“也好。”
临走前,她继母又打量了她一眼,好似这些话已经憋了很久了,“你应该多打扮一下的。”
纪鱼藻知道继母不喜欢自己过度关注容貌衣饰,便连忙解释道:“是因为工作才……”
金竹笙很快打断了她,却突然转变了一向的态度:“打扮一下也是好的。我朋友家的儿子跟你一样大,现在在某家国企当管理人员,这么年轻就在机关部室里工作也算事业有成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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