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滚,滚,滚啊!”
虞知聆听不到三瞳蟒在靠近她,听不到它嗜血的咆哮声,只能听到耳畔那响了二十年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于让人绝望的黑暗中询问她到底后不后悔。
在黑暗之中,她会窒息,会发抖,明明没有伤痕却又觉得浑身都疼,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绝望,耳畔循环诡异的声音也让她恼怒害怕,她看遍了医生吃遍了药。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每每于梦境醒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守着明亮的屋子,用毯子抱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平复自己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害怕的时候,总是没有人在……
“师兄,师姐,师尊……墨,墨烛……就要……就要一个人……”
一个人就好,一个人来就好。
三瞳蟒已经追着来了她身前,它睥睨这个发抖的人修:“你的师尊杀了吾的主人,镇压吾百年,你又毁了吾一只眼,既敢进这潋花墟,那便死在这里吧!”
三瞳蟒张开血盆大口,一鼓作气便要吞下这个正处于崩溃边缘的人修,她已经恐惧到没有反抗的能力,吃了她,它的修为也能大涨。
在獠牙即将咬碎她的时候,疾风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狠狠甩在它腰腹的蛇尾。
三瞳蟒被狠狠甩飞,重重砸在山石之上。
身量遮天蔽日的腾蛇竖立在虞知聆身前,竖瞳是冰冷的金色,墨黑的蛇鳞令人胆寒,不同于寻常的蟒蛇,腾蛇生了一双可以遨游天际的羽翼。
“你……竟然是腾蛇?”
三瞳蟒看向那条腾蛇,比起它狰狞的妖相,腾蛇的妖相则更显威严。
不过才十几岁,妖相竟然比活了千年的它还要庞大。
腾蛇一族,半步成神兽的血脉。
如此珍贵,如此强大,所以才被合力屠戮到灭族的程度。
他若是腾蛇,那必定不是好对付的,三瞳蟒忍住腰腹间的疼痛,谨慎盘旋在巨石之上。
墨烛垂眸看向身后的虞知聆,她浑身尘土,乌发凌乱遮住面容,但墨烛看得出来她在发抖。
她果真怕黑,很怕很怕。
过去十年的濯玉并不怕黑,可如今他看得清清楚楚,虞知聆有心魔,黑暗会勾出她的恐惧。
而虞知聆已经濒临崩溃,她一遍遍徒劳尝试想要点出一团光,可每当光亮出现,黑雾会毫不留情吞噬她,希望再次破灭。
她呜咽着,恳求着:“给我……给我盏灯好不好……师兄,师姐,师尊……墨,墨烛……”
能不能,能不能有人来给她一盏灯?
好黑,这里真的好黑好黑。
虞知聆在那二十年里恳求过无数次,可从来没人给过她一盏灯。
可这次……
话音落下,一团金色的光却从黑暗中飘来,为她驱散快要吃掉她的黑暗。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目光无意识跟着上移。
金光后是少年清冷的黑眸,他半蹲在她身前,为她送来一团光。
一团不算大,但足以给足她勇气的光。
腾蛇妖血凝聚出来的光,可以驱散一切黑暗。
墨烛轻声唤她:“师尊。”
时光好像溯回到很多年前,半大的他小心谨慎牵住青衣仙子的手,怯生生唤了她一句:
“师尊。”
虞知聆抖着手,接住了他送来的光。
光团在此刻绽放,照亮了潋花墟。
光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身体不再发抖,耳畔始终折磨她的声音消失不见,灵魂深处的疼痛也随之逸散,她感受到自己经脉中重新开始澎湃的灵力,感受到心口那颗跳动的心脏,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墨烛与她对视,喉结滚了滚,神色复杂,轻声道:“三瞳蟒真正的七寸在灵溟穴,腹下六寸处。”
虞知聆握紧了手中的逐青剑。
她哑着嗓子回应:“好。”
虞知聆站起身,直面迎上盘旋在巨石之上的三瞳蟒。
她可以战。
第19章 她被拥入他的怀中
墨烛站起身,虞知聆就在他身前。
她周身的罡风卷起了乌发,发丝扫在他的脸上,卷来她独有的清香。
他想出来了,这股花香。
是一种很轻很轻的橙花香,很淡很淡。
“墨烛,退后,师尊来杀了它。”
——孩子,往后站,我来杀了它。
她的话与多年前的那人重合,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那她呢?
还是那个她吗?
三瞳蟒嘶嘶吐信,暗红的竖瞳盯着两人,眸底嗤笑:“知道吾的七寸又如何,你杀得了吾吗?”
虞知聆神色冷淡:“不过一条蟒,我如何不能杀?”
三瞳蟒冷笑,飞快朝虞知聆奔来,灵溟穴处凝结出一块最为坚硬的鳞片,牢牢护住它的死穴。
虞知聆飞身迎上前,身影快出残影,压着三瞳蟒退往远离墨烛的地方。
两人打架荡开的威压足以扫平潋花墟深处,墨烛安静站在原地,一颗心平静到几乎毫无波澜。
他看到虞知聆渺小的身影穿透在三瞳蟒巨大的蛇身后,她很聪明,一直在找机会可以进攻灵溟穴。
但三瞳蟒也很聪明,将修为凝结在灵溟穴处,化出的鳞片是它浑身最坚硬的地方。
有了墨烛的光,那股恐惧褪去后,虞知聆心里杀意上来,杀招越发肃然。
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逐青剑光芒大作,猛烈的剑光朝它劈斩而去,却又在抵达它的灵溟穴处炸开,被那块鳞片挡下。
虞知聆拧眉,侧身躲开它的杀招,翻身上了它的蛇头,一剑捅了它的右眼。
血肉迸开,它的怒吼传了百里,疯狂甩动头颅想要将虞知聆甩下去。
虞知聆稳住身子,逐青剑依旧插在三瞳蟒的右眼之中,她的双手握住剑柄,厉声低喝:“火杀印,落!”
逐青剑燃起熊熊大火,窜进三瞳蟒被剑穿透的眸中。
它疼痛翻滚想要灭掉她的火杀印,虞知聆在这时候拔出逐青剑,又捅了它额上的第三只眸子。
三瞳蟒瞎了,那便给了她机会。
“你敢!你敢!”
虞知聆神情冷淡,双手翩飞再度结印。
“桎链,落!”
灵力凝结成十几条粗壮的铁链,将翻滚的三瞳蟒捆起来,将它翻转过来,整条蟒面朝上露出腹下六寸的灵溟穴。
三瞳蟒将所有的修为凝结在灵溟穴处护住自己的命脉,此刻根本挣脱不开一个大乘满境修士的桎链。
虞知聆腾飞至虚空,眉心花钿隐隐有暗光闪烁,她左手执剑抬起,腕间挂着的蛇镯在墨烛留下金光照耀下剔透莹润。
墨烛仰头望着她,她褪去了
平日的不正经,本就清冷的五官不笑的时候格外肃重,像是云端皎洁不染尘埃的仙子。
她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当初你请教这一招,如今师尊演示给你看,它到底有多强。”
“这招名叫——”
灵力汇聚在逐青剑身,她的神色瞬间冷淡。
“撼星辰!”
随着她一声低喝,涓涓灵力游走在剑仞,剑光大亮,铮铮剑鸣惊空,剑气破空而出划破虚空,所过之处留下明亮的火花,余威荡平百里。
墨烛于凛冽的风中岿然不动,目光专注,好似只能看得见她。
荡起的烟尘遮挡不住她的面容,剑光在三瞳蟒的灵溟穴处炸开,点点萤火如晚星坠落,又似倒挂的银钩落地。
剑光所至,皆是星辰。
十一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用的便是这招。
一月前,他试探她之时,请教的也是这招。
大乘满境的修士用最强大的杀招挥出的这一剑,击碎了那三瞳蟒用尽灵力凝结的盔甲,在它恐惧疯狂的嘶吼中,逐青剑重重斩下,直捅它的灵溟穴。
炸开的血肉腥臭,却并未有一滴溅落在她身上,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她召回逐青剑,清透的目光看向下面的墨烛。
少年仰头安静看她,他们两人都狼狈不堪,没有一人是全须全尾的,虞知聆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她面色苍白,以半成修为挥出的那一剑让她疲惫不堪,但还是扬了扬手上的剑:“小崽子,师尊是不是强得可怕?”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换了个人,毫无一点濯玉仙尊的风范。
墨烛唇角微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因此柔了几分。
“嗯,很强。”
虞知聆诧异挑眉。
不是吧不是吧,竟然能在墨团子口中听到对她的肯定?
虞知聆嚣张起来,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怕黑怕到站不起来,师尊的形象再一次在墨团子面前竖立起来,她笑弯了眼睛。
“跟我回去吧,师尊饿——”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墨烛神色一变。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再眨眼之时墨烛已经出现在眼前,扯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拽了下来,两人后退至百丈远。
方才的三瞳蟒被虞知聆炸成碎片,血肉本躺在泥面上,可此刻,那些碎块上竟迸发出微弱的光芒,越来越亮。
随着光亮迸发,碎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直至彻底融于地面。
虞知聆瞠目结舌:“这……这是……火化炉?”
墨烛听不懂她的话什么意思,扣着虞知聆手腕的手越发用力,面无表情,唯有眼底的森寒昭示了他内心的动荡。
虞知聆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稳,眉头微拧看了过来:“墨烛?”
墨烛没有松开手,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还攥着她的手腕。
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师尊,这是八仞杀阵。”
“……什么?”
虞知聆愣愣看去。
地面上浮现出金色的纹路,纵横交错,盘旋曲折,复杂古朴的经文飞快流转。
不过须臾之间,潋花墟皆是这诡异的金纹,驱散了曾经浓重的黑雾。
她知道八仞杀阵,是一种早已被禁了的杀阵,通过在八个方位布置八个阵点,吸收阵法范围内所有生物的生气,彼此联合后,正中央的阵眼便会彻底形成,从而将地表撕裂,吞噬所有,绞杀阵法内的一切。
虞知聆呢喃:“这八个阵点……”
墨烛冷声道:“囊括了整个南都。”
虞知聆看向远处,那里似有风暴聚集,狂卷的风柱直冲云霄,誓要撕碎一切。
那便是八仞杀阵的阵眼。
三瞳蟒,只是个吸引他们注意的幌子,准确来说,是为了让虞知聆疲惫的幌子。
其实真正的杀招是这个阵法,毕竟整个南都,唯一有可能碎掉八仞杀阵的只有虞知聆。
墨烛始终看着远处的阵眼,面色越来越阴沉,攥得也越来越紧,虞知聆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墨烛……”
他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握着虞知聆腕子的手,双眸与她对视,竟让她瞧出一丝的无措与惶恐。
虞知聆揉揉手腕,皱眉看他:“你怎么了,你认识这八仞杀阵?”
一个早已被禁掉的邪阵,这阵法在几百年前便被中州废除,只因阵法杀伤力太大,且无差别屠杀,不分敌我,便是濯玉仙尊这种活了两百年的都没见过,墨烛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怎会认出来?
墨烛别过头,沉声道:“没有,只是碰巧知道。”
虞知聆自是不信,还未多问,便瞧见远处瞬移来大批的人,最前面的赫然是一身紫色鎏金锦袍的钟离泱。
比她想像的来得要快些。
钟离泱落地便看向虞知聆:“濯玉,你可有碍?”
虞知聆:“……无事啊。”
钟离泱看见她身上的灰尘,简单的大脑似乎又想歪了,神情阴沉道:“镇压三瞳蟒是钟离家职责,你不必拿命去换,我们钟离家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便与颖山宗重归于好。”
虞知聆想给他一巴掌:“你神经啊,我斩杀三瞳蟒也并非为了你们钟离家,若南都没有这么多百姓,我徒弟不在这里,谁乐意管你啊!”
话音落下,人群寂静。
几息工夫后,爆发一阵喧嚣。
“杀了?”
“三瞳蟒,杀了?”
“那可是大乘初境的魔兽啊!没有死穴,身披可以抵抗渡劫修士的鳞片,当初无人能穿透它的鳞片!”
钟离泱愣了愣:“……什么?”
钟离浔更是惊诧:“什么?杀了?!”
钟离泱看了眼远处的血水,还想多问:“濯玉,你……”
“你先闭嘴,你没看到不对劲吗!”虞知聆打断他的输出,指着地面流转的金纹和远处磅礴的气柱问他:“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钟离泱神色顿时一变。
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钟离家的弟子,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这是……流环阵吗?”
“有些像,但更像灵篆阵吧?”
“我觉得不对,这阵法好像没什么杀伤力,瞧着更像是个乐阵。”
虞知聆自然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弟子的年纪有不少都比墨烛大,甚至其中还有许多钟离家的长老,见多识广的长老都认不出来这阵法,为何墨烛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以认识,他方才那神情看起来便不对劲。
更像是……恨。
钟离泱蹙眉:“认不出,你可知道这阵法是什么?”
虞知聆果断道:“八仞杀阵。”
双目相对,钟离泱沉默。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沉默了,周围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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