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烛却淡淡应了声,端起一旁的药:“师尊,喝药。”
虞知聆别回头气呼呼道:“……蜜饯。”
“已经买了,这药也不苦,加了甘蔗糖。”
“……那勉强可以喝。”
她没力气,墨烛也没有将药碗递给她的意思。
虞知聆乐的自在,颇为心安理得地靠在床头,就着他的手让他一勺勺喂药。
这药果真如他所说一点都不苦,他应当是嘱托过让人加了糖,现在是贴心的小徒弟!
最后一勺药被他喂下,虞知聆正要找个东西擦去药渍,便瞧见他熟练掏出锦帕替她擦拭唇角。
虞知聆:“……”
虞知聆一脸惊恐。
他……他这是怎么了,昏倒的不是她吗,难道她晕倒时候砸他身上,把他也撞傻了?
墨烛淡淡道:“师尊,二师伯今夜便会到南都,她会亲自来为你诊治。”
虞知聆的二师姐,宁蘅芜,是个医修。
“你……你怎么了?”
虞知聆小心翼翼问。
墨烛一言不发看她,黑眸中似有浓雾酝酿。
虞知聆:“……你不会真磕坏脑子了吧?”
“师尊。”
他在此刻接了话。
虞知聆:“……啊?我在啊。”
墨烛唇瓣翕动,问她:“你为何怕黑?”
虞知聆抓紧锦被,无意识紧抿红唇:“我……我……”
他并未催促,而是安静等她的回答。
虞知聆微微垂眸,沉默了一瞬,组织好自己的语言,这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之前一直做梦,梦里一片黑,一道声音一直在问我后悔吗,我不知道它问的什么,我只感觉好冷,好疼,浑身都疼,那种窒息感,想要醒来却无法醒来,清醒看着自己沦陷的感觉实在难捱,时间长了……我就很怕黑。”
“只要没有光,我就呼吸困难,好疼,好冷,好害怕,其实我也知道是我内心没跨过去这道坎儿。”
她看了很多心理医生,各种治疗都尝试过,但依旧没用。
墨烛静了会儿,又问她:“师伯们知道吗?”
“……不知道,你能别说吗?”
她小心抬头看他。
墨烛看到她眼底的惶恐,他有个猜测很想要验证。
“师尊,我可以帮你瞒着,但我需要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为何要来找我?”
为何,为何要去潋花墟寻他?
她不是最讨厌他吗,她不是恨到想要杀了他吗?
又为何……要来寻他?
为何?
虞知聆也想知道是为何?
在听到墨烛可能出事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等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冲出了钟离家,一路瞬移奔去潋花墟,寻着弟子玉契的指引找到他的那一刻,眼泪险些落下来。
平静下来后,只剩下狂跳的心,一阵的后怕。
“师尊,为何?”
没得到她的回应,墨烛再次开口问了句。
他迫切需要这个答案,来佐证自己内心的动摇究竟是不是对的。
为何,为何,到底是为何?
他等着她的答案,他隐隐期待一个等了很久很久、无数次放弃、又在心底暗暗期待的答案。
然后——
他听到她说:“你是我的徒弟,我便会拿性命去保护你,将我的毕生所学传给你,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保护彼此不需要理由。”
——墨烛,此后你便是我的徒弟,待我从四杀境回来,便与你结弟子玉契,日后师尊会用性命守护你,传你我的毕生所学。
——以后听春崖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他忽然捂住眼睛,肩膀在颤抖,压抑了这些年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虞知聆被他吓到,手忙脚乱要拿衣袖为他擦泪:“墨烛,你哭什么,我说错什么了?”
话刚出口,腰后按上一只手,她被拥入他的怀中,他的鼻梁抵在她的侧颈,埋首在她的颈窝,呼吸抖得不成样子。
“……师尊。”
第20章 还是说,师尊有过喜欢的……
他抱得很紧,一手按在她的后腰上,像是谁给了他很大的委屈。
虞知聆穿的有些薄,只着了一身中衣,墨烛也没穿多厚,彼此的体温穿过布料传开,他的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她感受到他落下的眼泪,沿着她的脖颈一路滑下。
这……这小崽子……
“墨……墨烛?”
虞知聆手足无措,他抱得越来越紧,哽咽的呢喃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沉默了会儿,忽然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气汹汹问:“是不是钟离泱那神经病欺负你了,他给你委屈了?可恶,我们两家的恩怨跟你一个小辈有什么关系,他玩不起!”
她的力气很大,一把将埋首在自己脖颈的墨烛揪了出来。
他猝不及防,长睫上挂着的泪珠摇摇欲坠,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她。
虞知聆心疼的不得了,急忙捧住他的脸为他擦泪:“不哭不哭啊,钟离泱是不是趁我昏迷给你委屈了,等我今晚炸了他家!”
她眼里的急切不是作假,两人的距离挨得很紧,墨烛能看清她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他,俯身将幼小的他抱起。
“师尊。”
他轻轻唤她。
虞知聆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闻言下意识回了一声:“师尊在呢。”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对不起。”
“……啊?”虞知聆为他擦泪的动作顿住:“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他做错了。
墨烛看着她,她其实笑起来非常好看, 第一次对他笑的时候,他就发誓要追随她一辈子,所以他心甘情愿跟她来了中州,以妖身拜入颖山宗。
这么好一个人,他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她明明……
就是她啊。
燕山青他们都没怀疑她的身份,这还不够说明吗,因为她和小时候的虞小五一模一样。
她可以用逐青剑,她心境澄澈,所以挥出风霜斩。
如果她真是过去十年那个人,她怎么可能会挥出风霜斩,那可是明心道至法。
“师尊……对不起。”墨烛再次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虞知聆不知道他为何要道歉,柳眉微微拧起:“墨烛,钟离家欺负你了吗?”
“没有,没人欺负我。”
“……我欺负你了?”
“没有,你没有欺负过我,你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虞知聆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忽然凑近在他面前,凤眸紧紧盯着他。
他们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抵,她的气息丝丝缕缕沿着鼻翼窜入。
“……你是不是被我撞傻了啊?”虞知聆皱眉,嘴里嘟囔着:“我二师姐今晚就来是吧,我让她给你看看脑子。”
墨烛忽然笑起来,不是过去对着她的假笑,此刻真的是在笑,眼尾弯起,眸底荡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虞知聆:“……”
虞知聆面无表情问:“我是谁?”
“师尊。”
“师尊是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是。”
“师尊是不是绝代佳人仙姿玉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州第一大美人?”
“是。”
虞知聆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墨烛急忙拦住她:“师尊,你要去哪里?”
虞知聆惊恐:“找郎中给你看病啊!别耽误病情了,早治疗早痊愈!”
墨烛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的话大致是什么意思,喉口溢出低沉的笑声,将她掀开的锦被又盖了回去。
“弟子没病。”
“你不要讳疾忌医,放心师尊有钱,该治就治。”
“弟子真的没病。”
“一般精神病都说自己没病。”
墨烛叹气,将手腕递过去:“师尊不信便看看。”
虞知聆将信将疑地把指腹搭在
他的腕间,调动灵力进入他的识海扭了一圈。
他的神魂稳定,身体有些虚弱,但都是些皮外伤导致的,经脉碎了七八根,不算太严重,除此之外好像确实没什么异常。
虞知聆还是不信,认真道:“你知道吗,有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其实是很难查出来什么的,乖啊,等你二师伯晚上到了帮你看看。”
墨烛不跟她过多争执,她一门心思认定他脑子有病,他便也应下:“嗯,好。”
虽然墨团子脑子有病,但有病的墨团子好像比之前更让师尊省心,起码笑起来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这样的墨团子还能看多久。
虞知聆心下叹气,揉揉肚子,决定先解决自己的大事。
“墨烛,我饿了。”
墨烛点点头,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我去端膳。”
他乖巧得简直让人汗毛倒立。
小崽子太奇怪了,从在潋花墟就很奇怪了,虞知聆暗暗想今晚说啥得让宁蘅芜给他做个全面检查。
屋内现在就她一个人,虞知聆伸手要捞小桌上的茶盏,一大动便觉得浑身都疼,她忍不住龇牙咧嘴,死活够不到茶水。
房门在此刻被敲响:“濯玉。”
虞知聆艰难道:“进。”
钟离泱一进来便看到她伸着手捞茶盏的狼狈模样。
钟离泱:“……”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用灵力捞一把?
他看不下去,走上前将茶递过去:“喝。”
虞知聆接过他的茶,一口气干完,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仰头看他,这人还是她昏迷前见到的那身鎏金紫衣,眼底血丝明显,瞧着疲惫极了,应当是这两天都没休息过。
“还好吗?”钟离泱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巡视一圈,蹙眉问她。
“尚可,还能活”
虞知聆白了他一眼,将空了的茶盏递过去。
钟离泱接过杯子放下,又将手上的木盒递过去:“拿着。”
虞知聆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根通体褐色的木根:“人参?”
“仙木芽。”钟离泱解释道:“四万灵石今晚也会准备好给你送过来。”
虞知聆乐了,还真给啊?
她美滋滋收起来仙木芽,准备等宁蘅芜到了便用来给墨烛解蛊。
虞知聆看他一直站着,笑嘻嘻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你坐吧。”
钟离泱没坐,依旧站在榻边看她,神情沉重冷凝。
虞知聆:“……你有话说?”
钟离泱薄唇微抿,神色纠结,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濯玉……对不起,之前对你那般态度。”
虞知聆:“……”
虞知聆:“???”
虞知聆:“你也有精神病?!”
钟离泱:“……”
钟离泱听不懂她的话,但也能知道她这是骂他哪里有病,以前他或许会跟她拌嘴,如今看她这幅样子,那点子气怎么都生不起来。
她真的帮了他很多,如今不是跟她斗气的时候。
钟离泱轻叹:“算了,有些话以后再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缺什么便唤人来。”
“师尊,我回来了。”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落下。
钟离泱循声看去,门口出现了个高挑的少年郎,单手端着个托盘,另一只手拎了个油纸袋。
墨烛走进来,淡淡颔了颔首:“钟离家主。”
虽然是在唤他,可目光却没有看他半分。
钟离泱知道这小子性子冷淡,闻言也不生气,看他将膳食放在桌上,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照顾好她。”
“嗯。”
钟离泱转身离开,走出十几步远,忽然想到还没跟虞知聆道谢,谢她救了南都城,便又拐了回去。
“濯——”
话没说完便被自己咽了回去。
房门没关,他站在院中,正好看到那少年郎掀开锦被,俯身将虞知聆打横抱起,抱着她来到桌旁,又轻柔放在檀木桌旁的木椅当中。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墨烛微微抬头,目光与院中的钟离泱撞上。
他这次连个礼貌的颔首都没,只看了钟离泱一眼,又轻飘飘收回视线,坐在虞知聆身边端起汤盅喂她用膳,一举一动格外细致。
钟离泱皱眉,心下有些不适感。
虽说知晓墨烛是虞知聆的弟子,这少年照顾自己的师尊合情合理,但……
是否有些越线了?
十七岁在修士当中是年轻,但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年纪是可以成婚了的,虞知聆也是个还没成家的姑娘,两人总归是要避嫌的。
或许还是年纪小不懂这些,虞知聆应当也没教过他,钟离泱心想,他得抽个时间跟虞知聆谈谈。
他没有打扰两人,转身离开。
屋门依旧大开。
虞知聆喝下他喂来的鸡汤,察觉到什么,朝门外看了一眼:“墨烛,你刚刚在看什么?”
墨烛淡声道:“没什么,起风了,师尊要关门吗?”
“不要,屋里好大的药味儿,散散味儿。”
“嗯,好。”墨烛将汤勺递到她的唇边:“师尊,喝汤。”
虞知聆喝下一口汤,鲜味在舌尖爆开,俨然忘了给自己喂饭的是冷酷无情的小主角,乐呵呵晃着腿,玉白的脚在裙摆当中若隐若现。
墨烛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喂她吃完饭,解开他方才拎过来的油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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