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烛知晓她很喜欢晒太阳,她喜欢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
他没上前打扰她,靠在门框边安静看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少年的悸动来得热烈又难以自控。
忽然间她回眸看了过来,一双翦水秋瞳对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睛,墨烛还未掩去眸底的情意,呼吸一窒,险些以为自己露馅了。
并未等来她的怀疑,而是看到了她眉目弯弯大声冲他喊:“团子,给我拿点果子!”
墨烛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
“好。”
小傻子师尊,一点都看不来他的心意。
墨团子为自家师尊端去了一盘红苕果,依旧是贴心为她开了壳的,他搬了个凳子坐在虞知聆身边,听她嘎嘣嘎嘣剥果子。
如果不出意外,过一个时辰后该到了她睡午觉的时候了。
墨烛陪她待了会儿,便起身去了后院练剑,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想要变强的心比过去更加急切,想要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说出自己的心意。
虞知聆磕了一盘果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听到后院少年的剑气划破虚空带来的肃杀声,意识这会儿迷迷糊糊,无意识想,他虽是濯玉的弟子,但似乎修行是自己琢磨出的一套体系。
墨烛的剑意太过肃杀,不是濯玉那种救世的剑。
他的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不过小徒弟是男主,她还是相信男主的品行的,只要阻止他残杀颖山宗,那他就不会崩人设。
对,她得阻止他ooc,不能让他对颖山宗出手。
虞知聆有些困了,很困很困。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200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有些糊涂,想要睁开眼,却又没办法睁开眼,意识越来越沉。
【功德值进度监测中,宿主功德值两千点,第二阶段已激活。】
***
冬至,下了一场大雪。
夜色已深,一道青影闪过,刮起的风吹过,青柏枝头簇雪落下,细细的碎雪被风扬起,落在飘扬而过的青丝和绿衣上,迅速融化为洇湿水花。
濯玉乌发凌乱,只能听到自己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呼吸,得到消息后从除邪的地方瞬移赶来原本需要五日的路程,她一眼不眨跑了整整三日。
她头也不回跑进幽暗深邃的三危山,山半腰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瞧见山下一人瞬移奔来,当是那魔修去而复返,吓得四散逃窜。
青影速度极快,无人看得清她的面容,眼前冷风一闪而过,只剩余刮起的细雪迎面扑来。
濯玉穿过人群,从山下狂奔上山。
“师尊,师尊……”
她呜咽出声,泪水和着雪花融在脸上,夜风一吹,整个人冷得发抖。
跑了整整三日了,速度比芥子舟还快,她的双腿早已快站不起来,可比起身体上的疼,心里的慌乱几乎让她无法保持冷静,只剩下向前、再向前。
快跑,快跑。
师尊一定还好好的,她只是没空接传信玉牌,她绝对还活着。
濯玉穿过密林,在圆月高升虚空之时,她冲出了密林。
与拂春缔结的弟子玉契在疯狂闪烁,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人窒息,血融进霜雪中,融化了旧雪,却又被新血覆盖。
濯玉双腿一阵疲软,她摔倒在地,连续三日的奔跑让往日整洁的人此刻狼狈不堪,她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跪倒,再站起身又走了几步,再次跌倒。
一次两次,重复几次,不远的路却摔了许多次,身上的青衫沾上了雪。
“师尊,师尊!”
濯玉来到了拂春身侧,抖着手要去握她的腕子,却又不敢真的触碰上。
如果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如果她……如果她真的死了呢……
“呜……师尊,师尊……”
她啜泣痛哭,感受不到拂春的一点生机。
一双手却碰了碰她的小指。
“……小五。”
呜咽的哭声戛然而止,濯玉僵着脖子抬起头,瞧见一双混沌的眼睛。
她茫然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迅速扑上前,撕心裂肺哭喊出声:“师尊,师尊我吓死了!我给您疗伤,我现在就为您疗伤!”
她真的吓死了,哭腔哽咽,话语凌乱,跪在雪地间便要抱起拂春为她疗伤。
染血的手按住了她。
“……小五。”
濯玉情绪崩溃,大喊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先为您疗伤!”
拂春声音沙哑,喉口似乎有血,一字一句像是挤出来的一般:“小五……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濯玉装作听不见,将拂春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腕。
拂春眼眸半阖,看濯玉的灵力涌进她的经脉,却又从破了的经脉中涌出来。
濯玉像看不见,毫不怜惜自己的灵力。
拂春笑了声,轻声道:“小五,师尊骨头尽碎,经脉全断,救不了的。”
濯玉依旧没说话,她固执地输送灵力。
“小五,你知道我传你来是为何的……”
“小五,别这样……”
“小五,听话……”
濯玉崩溃痛哭:“你让我怎么听话,你让我怎么听你的话啊!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怎么舍得啊!别说话了,师尊求你了,别说话了!”
拂春的身子满是伤口,濯玉的灵力输进去又流出来,她越来越虚弱,拂春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直到拂春再次开了口:“没用的,听话,小五。”
濯玉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她哽咽到呼吸困难,颓然坐在地上,拂春枕在她的膝盖上。
“师尊,师尊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飘扬的雪落在拂春身上,也落在濯玉身上。
弟子隐忍痛哭,拂春却无法再为她擦一滴泪,更没办法将她搂进怀里像幼时那般哄她。
她的目光越来越溃散,声音也越来越低。
“小五,你知道的,师尊……神魂内有魔种……它在吞噬我的神魂……若我死了,这魔种会占据师尊的身子……你,你帮帮师尊,碎了师尊的魂吧……”
濯玉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她哽咽恳求:“求您了……求您了师尊,别这样对我……”
拂春眼角一滴泪滑过,喉口梗着的血越来越多,她说话已经开始大喘气。
“我不敢死,等着你来……小五,你来得不晚……一点都不晚……”
她努力抬起手,想要抚摸身旁的人,濯玉俯下身将脸颊送到她的身边,让拂春可以摸到她的脸。
“小五,师尊死后……中州无人,可否……可否替我守中州?”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守住……只有小五……”
濯玉哭到根本看不清拂春的脸,大脑像是缺氧了般,她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眼泪成串落下,滴落在拂春的脸上。
“师尊……别死,求您了……”
即使知道她的恳求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拂春一定会死。
第三次风霜斩挥出,拂春心神俱碎,经脉寸断,体内被种下了魔种,那魔修想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当拂春再无抵抗的能力,濒死之时,魔种会瞬间吞噬她的神魂,占据这具躯壳,这是魔修惯用的套路。
从此,拂春便是魔。
拂春的目光溃散,瞳仁越来越暗淡。
“小五,师尊希望你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做你的事,不要去复仇……和师兄师姐们……守好中州……活下去……”
“小五……小五啊……”
濯玉一动不动,听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除了冷风吹过的声音,除了她一点点归于平静的心跳声。
她茫然跪坐了许久,许久后,才发抖喊了句:
“师尊?”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她低头看去。
拂春惨白的脸上爬上寸寸魔纹,原先睁着的暗淡瞳仁旁也爬上了一圈圈红线,她在挣扎,想要拒绝魔种吞噬自己的神魂,可那魔纹在她的身上攀爬,一根根黑纹往她的识海处涌去。
她的额心浮现出点点白光,明心道修士,连神魂都是圣洁不可玷污的。
那些黑线缠上她的神魂,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占有这具身体。
濯玉面无表情看着。
其实,其实这魔种吞噬她的神魂,这具身体会活下来。
她的神魂只是变成了魔魂,她的师尊还在。
只要她找个地方将变成魔的拂春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拂春不会出去杀人,她和燕山青他们会一直陪着拂春,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就这么一点点看那魔气吞噬拂春的神魂,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她的怀里站起来。
濯玉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
咔嚓咔嚓,是拂春的手脚在扭动,那魔种将要绽放,会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只不过是变成魔的拂春而已。
“师尊……”
“师尊,您会怪我吗……”
“师尊,师尊啊……”
可无人回答她的话。
在拂春额心的那抹白光将要彻底被魔种吞噬之时,濯玉忽然笑了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明明在笑,眼泪却一滴滴落下,似哭似笑,尽是疯魔。
逐青剑嗡鸣,察觉到了主人的杀意。
濯玉闭上眼,对逐青下了最高的杀令。
“逐青……碎魂吧。”
她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剑声。
年幼之时拂春教她的剑招,最终被她用来亲手碎了师尊的魂魄。
魂魄被碎,魔种无处可遁,被逐青疯狂碾压成粉末。
那具身体从虚空落下,濯玉接住了她。
可这只是一具空壳,连一片魂魄都没了。
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濯玉坐在茫然大雪之中,抱着拂春的尸身。
她还是没舍得,让修明心道的拂春成为魔,对拂春太残忍了。
可亲手碎了拂春的神魂,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拂春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死去,等着自己的徒弟赶到这里,亲手送她最后一段路。
拂春仙尊死在熹清五百一十年的冬至。
虞小五也死在了那天。
***
虞知聆睁开眼,目无情绪,但清晰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冷。
她有些呼吸不上来,心口抽疼,好像上一辈子病发之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虞知聆蜷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被吸入肺腑,可心口的疼愈演愈烈。
她想知道濯玉为何会变成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样,想知道燕山青他们最喜欢的虞小五是怎么消失的,仅仅只是拂春的死,为何会带给她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没心没肺的虞小五,怎么会变成话少孤僻的濯玉仙尊?
可如今真的亲眼看到,又觉得还不如不看。
为了保护师尊不成为魔,在她濒死之时亲手碎了自己师尊的魂魄,断绝她转世的可能,虞小五怎么承受得住?
可虞小五又能怎么办呢,看拂春成为被魔族驱使的傀儡魔修,这对于一个修明心道、惩恶扬善的中州仙尊来说,是侮辱,更是残忍。
虞知聆情绪崩溃,心口疼得要命,越想越是委屈,厉声骂道。
“我要回家,我不要做你这狗屁任务了,你把我送回去!死了也好,我不要在这里了!谁要做你这破任务!”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要被你拉到这里来!死系统你出来啊!”
“什么功德值,什么任务,不做了!我不干了!你让我看到那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任务!”
墨烛听到她的声音,连忙结束练剑来到前院,看到她躺在椅中捂着心口。
“师尊,师尊怎么了?”
他吓得扑上前,单膝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脸,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她很委屈,哭红的眼睛在见到他后,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让我看到这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想回家,我想阿归了……”
回家,是颖山宗吗?
阿归,是柳归筝吗?
墨烛连忙抱着她哄:“是不是想回颖山宗了,还是想柳姑娘了,我去把她叫出来好不好?”
虞知聆还在哭,她拍打他的肩膀,像是在发泄自己的委屈。
“不是颖山宗,不是她,是我的家,是阿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什么魔种,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他们所有人一直在乎的都是虞小五,压根不是她虞知聆。
在乎她的只有阿归,她的家也只有那个小窝。
她就像占了属于别人的东西,还要时刻谨慎自己会不会被墨烛杀掉,会不会被颖山宗的人发现不对劲,会不会突然就一无所有了?
她哭得实在太惨,墨烛抱着她,将她搂进怀里,一手在她脊背上轻拍,心跳慌乱不成样子。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她说的家是哪里,不知道她口中的阿归又是谁?
她有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就像她现在哭成这个样子,他连一句哄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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