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要怎么哄?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抚。
“师尊,不要哭了,我在呢。”
可虞知聆不需要他,她要的不是他。
她一遍遍说想回家,说想阿归。
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她的阿归又到底是谁?
他什么都不知道。
***
柳归筝坐在殿外,面色阴沉,纤长的手紧紧攥起。
桌上放了个小蛇玉坠,这东西简单,她一个时辰就能打好。
屋内的少年替虞知聆掖好被子,摸了摸她洇红的眼尾。
“师尊,睡一觉吧,没事的,都会好的。”
虞知聆听不到,像是情绪忽然崩溃,墨烛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就像上一次在钟离家,她夜半忽然惊醒,也像是梦到了什么一般,抱着他低声啜泣。
但这一次,她比上一次更加难过,几乎是嚎啕大哭,打了他好几下,失去理智,朝他发泄她自己的委屈。
打完他后,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又隐隐疼痛,墨烛看她脸色疼到煞白,实在没办法便给她下了昏睡决。
墨烛拨开珠帘走出去,来到柳归筝的对面坐下。
少年沉声问:“阿归是谁?”
柳归筝深吸口气:“我不知,不是我。”
“我师尊曾经有过旁的家吗?”
“她从小在颖山宗长大,性子活泼,三宗四家都对她格外宠爱,到处都有她的朋友,她在哪里都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但你要说家,只有颖山宗。”
可她方才说要回家,要阿归。
不是颖山宗,不是柳归筝。
那是什么?
墨烛深吸口气,这种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未知感让他空前恐慌,好像……他真的对她了解太少。
柳归筝问他:“她方才梦到了什么?”
墨烛道:“没说,但……她提了魔种。”
柳归筝将手里的茶盏生生捏碎,瓷片嵌进掌心,鲜血流了满手。
“主子!”
一旁的浮翠急忙上前要为她包扎。
柳归筝却厉声道:“魔种?那是历任魔尊用来控制俘虏的东西,泯灭神魂,将人或者妖变成魔修为他驱使,只有魔尊可以用,魔尊在极北魔域,中州怎么会有魔种出现?”
她的话像是当头一棍,墨烛忽然抬起眼,阴沉问道:“你说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
“是,中州鲜少有人知晓魔种是什么,但我知晓,当年那场大战,你以为魔族为何有那么强大的兵力,中州失踪的修士和被抓的俘虏大多被他在神魂中植入了魔种,在其濒死的时候,会吞噬掉原主的神魂,变成为他所驱使的魔。”
墨烛一字一句道:“如果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可魔尊六百年前便被关进了极北魔域,四杀碑这些年并未碎裂,魔尊不可能来到中州,那我师尊如何会知道魔种?”
“不对,还有拂春仙尊……我师尊刚才说了一句话。”
虞知聆说。
——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墨烛紧握的拳头在发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的呼吸颤抖,浑身冰冷,目光僵硬看过去,透过珠帘望向里间的床榻,她安静躺在榻上。
他想起她方才疯癫的模样,他何时见过她这般崩溃?
柳归筝的长睫眨了眨,在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她的脸色更白了些,一旁的浮翠不懂她为何忽然这样,慌乱得想要带她去休息。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柳归筝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低声呢喃:“阿聆啊……”
墨烛的拳头捏得声响,骨节泛白,眼底微红,抖着唇问:“当年魔尊被关进魔渊,有人亲眼见到吗?”
“没有。”
墨烛忽然转过头看她,沉声道:“没人看到,你们怎么能确定他真的被关进魔渊了?”
柳归筝红唇微抿,并未回话。
墨烛冷着脸道:“他根本就没被关进去,一直在中州的那魔修便是他,是吗?”
如果七十年前拂春仙尊被种下魔种,被虞小五亲手斩杀。
可魔种只有历任魔尊可以操控,魔尊在六百年前魔族战败之时便已经被关进了魔渊。
那七十年前出现在三危山,为拂春仙尊种下魔种的人,是谁?
柳归筝呢喃:“对,是他。”
第37章 团子,请大胆说出你的择……
虞知聆有些社死。
醒来后就反应过来自己对墨烛做了些什么,她竟然朝他发泄自己的情绪,偏偏墨烛动也不动,随着她打,怎么打都不生气。
屋内现在没人,院里也很安静,没听到人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墨烛练剑的声音,像是所有人都走了一般安静。
虞知聆心里有些慌乱,艰难爬起身,试探性喊了下:“墨烛?”
喊了第一声,外面没有声音。
不会真走了吧?
虞知聆微抿唇瓣,心里更加慌了,不上不下忐忑起伏,又喊了几声。
“墨烛,你在吗,你在外面吗?”
以往他是不会让她喊这么久的,可此刻她已经喊了好几声了。
是不是她将他打恼了,换做她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怕是也得生气。
虞知聆羽睫半垂,艰难撑起身子想要下榻,周围无人让她很慌。
可却忘了自己如今伤势还未痊愈,刚试探性下榻便直接摔了下去,脊背正好磕在榻边的小桌上,肩胛骨撞在小桌凸起的边缘,她倒抽凉气。
身上疼得难受,心里酸酸涩涩,虞知聆揉了揉眼,挣扎着想要
再爬回去。
紧闭的房门在这时被推开。
她听到声音抬了抬头,瞧见门口长身玉立的少年,他还是今早正午见到的那身黑衣,马尾高束,右边侧颈上有些微红。
“师尊,别动!”
墨烛瞧见她跌在地上吓了一跳,几步上前抱起她。
虞知聆闷闷道:“我,我只是想去找你。”
墨烛心疼得紧,担心她背上的伤,让她趴在榻上。
“师尊,柳姑娘和浮翠方才出门去了,我随着去了前厅锁门,没守着你,磕着了吗,我看看?”
虞知聆别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墨烛。”
“定是磕着了,我看看好不好?”
“真的没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先让我说了好不好?”
她这般坚定,墨烛直接先沉下心。
“师尊要说什么?”
虞知聆小心看着他,目光落在他侧颈上的抓痕,抿了抿唇,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墨烛神情未变,坐在榻边,“没事的,今天就能消下去的。”
虞知聆这会儿身上疼,她压住疼痛,还惦记着他,带着鼻音问他:“墨烛,你疼不疼啊,我还打到你哪里了吗?”
墨烛察觉到她的没安全感,她现在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心底一酸,俯身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弟子是腾蛇,血肉坚硬,师尊想打就打,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虞知聆低声道:“真的很抱歉,我今天情绪不太好。”
“没事的,不用道歉。”墨烛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再轻一些,“师尊,是梦到之前的记忆了吗,就像在钟离家那样?”
他不是傻子,能凭借她无意识说的一些话猜出来答案。
虞知聆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着他。
“嗯,梦到了。”
“看到了什么?”
虞知聆这会儿沉默了,仿佛又像在梦中那般,身处冰天雪地,鼻息间全是血腥气,怀中的人喘气困难,逐青剑亲自杀了将要成魔的拂春仙尊。
墨烛并未催她,很有耐心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梦到了师尊死的时候,她被算计用出了第三次风霜斩,心神尽碎,那个魔修在她的神魂中种下了魔种,那魔种在吞噬我师尊的神魂,一旦我师尊死亡,魔种就会彻底占据神魂,在我师尊体内绽放,占据这具身子。”
“我……我师尊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死,怕自己会失去神智成为魔修,等我来到……她让我碎了她的神魂。”
跟墨烛猜的大致无差。
虞知聆没再说话,墨烛也没说话。
猜到真相的时候,他与虞知聆一样恐慌,拂春是死于第三次风霜斩,风霜斩挥出三次,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但——
虞小五也碎了拂春的神魂,亲手送濒死的师尊最后一程。
燕山青他们不想虞小五想起来过去,原来是对的啊。
墨烛微微仰头,喉口像是梗了个东西,怀里的人一直沉默,他看着也觉得心酸难受。
“师尊,都过去了。”
虞知聆揉了揉眼睛,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她只能将这些理解为原主尚存的情绪。
“对不起,墨烛,我以后不会打你了。”
墨烛小声哄她:“师尊,真的没必要对我说抱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一点也不疼。”
虞知聆低声道:“真的很抱歉。”
她睡了很久,醒来后嗓子有些沙哑,因为心里难受,所以鼻音也很重。
墨烛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端起一旁的水喂到嘴边。
“师尊,不说那些了,喝点茶润润嗓子。”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茶,虞知聆摇了摇头:“不喝了,可以了。”
墨烛并未放开她,依旧抱着她,轻拍虞知聆的脊背,她这会儿很安静,动也不动,但呼吸依旧不稳,似乎情绪还没回升。
他低声哄了好一会儿,察觉到她紊乱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墨烛这才试探性开口:“师尊,弟子可以问你些话吗?”
“嗯,你问吧。”
墨烛:“阿归是谁?”
虞知聆身子僵了僵。
她的反应让他恐慌,验证了他心底那个猜测,墨烛努力压住自己内心的戾气,声音依旧温和。
“师尊,阿归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虞知聆点头。
墨烛唇角的笑已经勉强,又问:“是男子还是女子?”
“应该……是女孩子?”
应该?
虞知聆小声解释:“我没见过阿归,我们都是手机——不是,书信往来……”
墨烛蹙眉,修真界用玉牌便能沟通,她一个修士为何要用书信这种凡人百姓才会用的东西?
她甚至连那人是男子女子都不知晓。
墨烛压住心底的郁结,又问她:“那师尊说的家是哪里,你不是说要回家吗?”
虞知聆那会儿情绪上头,什么话都往外说,现在想想真是想给自己一巴掌,还好没把系统也说出来。
她犹犹豫豫不说话,墨烛却不愿意放过她。
“师尊不信任弟子吗,不愿意和弟子说?”
虞知聆:“……”
你先等等,让为师编一编。
师尊的大脑疯狂运转,终于在少年郎再次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给了答案。
“我有一个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虞知聆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努力忽悠:“就是我自己的小窝,我在外面买了房子呢,然后你们都不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我自己的小窝待一待,那里就是我的秘密基地。”
墨烛:“……”
他真是信了她的邪。
墨烛不问的时候心里郁结,问了后心里更堵得慌了。
一个未知的人是她很在乎的人,一个未知的地方是她随时想要躲进去的避风港,她甚至连真相都不愿意告诉他,或许是不能说,又或许是提防着他。
为什么不能全身心信任他?
虞知聆敏锐觉得小徒弟有些不对劲,薄唇紧抿,脸色很冷,瞧着便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她缩了缩脖子:“那个,我先下来……”
“为什么要下去?”
刚动了动身子,还没退出他的怀抱,后腰被人按住,虞知聆没有提防,由于惯性陡然向他靠近,身子贴在他的怀里。
“墨烛?”
墨烛盯着她的眼睛,问:“师尊,我重要还是阿归重要?”
千万不要犹豫,不要在他面前犹豫。
能不能坚定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虞知聆眨了眨眼,唇瓣翕动了下,目光茫然。
她犹豫了。
她在认真思考,是阿归重要还是她这个小弟子重要?
她没发现墨烛的呼吸不对劲,也没看到少年扣在她后腰的手隐隐颤抖。
虞知聆低声自言自语:“我必须要选吗,可是你们都很重要啊。”
都很重要?
燕山青他们可以在她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因为那是她的家人,是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师兄师姐们,墨烛不会因此感觉吃醋,他希望她心里有他,却也希望她心里有更多爱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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