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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回垂下眼，两颗泪珠砸在了土地上，沁进了土壤里。
“你怎么能忘了呢？是讨厌我吗？还是真的忘了？”
没有人回答他，山林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
季家沟的人一开始把周回当饭后谈资，天长日久，也接受了村里有这么一个人，老人们还时常指导周回在屋子旁的空地里种菜。
过了几年，季书朗带着癌症晚期的季时谦回乡，与周回冰释前嫌，两人又一起陪着季时谦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世道彻底乱起来时，季家沟空前地团结，互相援助。
面对来村子里扫荡洗劫的流匪，有人出主意——活人都藏在坟墓里，把村子伪装成空村庄。
于是年轻人轮流放哨，一旦发现有陌生人靠近村子，所有人就藏进自家先人的坟墓里。
每次危机解除，人们都会扒开季疏缈的坟包，把抱着她骨灰盒、不肯出来的周回拉出来。
村子里不敢再耕种，村民们拿出自己不多的吃食分享，一起嚼树叶摘野果。
在生存危机前，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下，老人们最先扛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去世，周回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简单的葬礼，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人，其中有生病却无药救治的季书朗。
长寿，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华夏将末世组织连根拔起，季家沟的幸存者们听着广播泪流满面，欢庆崭新的世界。
人们扛起锄头下地，斗志昂扬要响应政策号召，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生产生活。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末世以前。
周回依然每天上山给她擦墓碑、坐在坟前和她说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村里谁家的母猪生了十二只小猪崽、他今天撒了豌豆种子在菜地里、一会儿要去镇上买几只小鸡崽回来养……
好好的总裁，活成了村夫，活成了未亡人。
以往要西装笔挺才能出门的人，鞋上、裤腿永远沾着新鲜的泥土。
大地震来临时，天崩地裂的时候，周回跌跌撞撞地爬上山，看着被震裂的坟包，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抱着季疏缈的骨灰盒被大地吞噬。
第305章 强颜欢笑
季疏缈从昏醉中醒来，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本能地想要下床去找周回，软绵绵的双脚却支撑不住身体而跪倒在地。
她心里的难过像是沸腾的水似的，蒸腾出氤氲滚烫名为“悲伤”的水蒸气，填满了她的整个胸腔，熏得她泪如雨下、咳嗽不止。
如山如海的情绪紧紧揪住她的胃部，引起一阵阵痉挛，几番干呕后终于吐出两口水来，从喉咙到胃部却像被烧滚的热油灼烧一样疼痛。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身体里的痛苦与悲伤是真切的，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而去，她感到无比的孤独与无助。
她想去找周回，可现在周回是齐雯的。
季疏缈沉寂在无法自拔的无尽深渊中许久，任由身体里的悲伤肆虐，耗尽她最后一丝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疏缈擦干净眼泪，从地板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她等得起，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想着，她能等到他们自然分手。
可是如果不呢？
如果他们不像上一世那样分开呢？
毕竟，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头发搅在一起打了结，梳了两下梳不开，季疏缈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剪刀上……
当季疏缈一头齐肩短发出现在餐厅，全家人都愣住了。
季疏缈背着双手向他们展示新发现，微笑着问：“怎么了？不好看吗？我觉得短发也很适合我啊。”
全家人都察觉到她在强颜欢笑，却并不戳破，只一味地附和着说好看。
吃过午饭，季疏缈刚想回自己房间，却接到了陆良景母亲蓝昕蓝夫人的电话。
蓝夫人欲言又止：“缈缈，你能来家里，帮我劝劝小景吗？”
陆良景的那位未婚夫裴禹安出轨了，对象是一个灰姑娘款的柔弱小白花。裴禹安带着她招摇过市，在昨天的一个宴会上当众给了陆良景难堪。
陆良景与裴禹安算是家族之间联姻，并没有多少感情，但也并不讨厌彼此，至少在订婚时两人都是自愿的。
可这才两个月，裴禹安就闹这么一出，简直就是一巴掌打在陆良景脸上。
陆良景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昨晚上回家后便又哭又闹，不吃不喝直到现在。
陆雍和近日不在国内，家里便没了能阻止陆良景作贱自己的人。
陆良景一向仗义，季疏缈此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自己也想去看一看陆良景。
陆良景的房间被她砸得稀巴烂，季疏缈一进门就被大声呵斥道：“滚出去！”
“怎么是你啊？”陆良景吸了吸鼻子，语带哭腔，“你也来看我笑话吗？”
她还穿着昨晚宴会的礼服，脸上的妆也没卸，被眼泪冲刷得斑驳难看，头发也散乱着。
季疏缈哑然：“你也知道自己现在是笑话，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陆良景哭出声音来：“从今以后，我就成了圈子里的笑话，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连个上不得台面的穷丫头都比不上。”
“你只要一天姓陆，有几个人敢笑话你？”季疏缈擦了擦她的眼泪，“为什么要比？比什么？裴禹安做裁判、那个女孩做对手的好老婆大赛吗？”
季疏缈继续说道：“赢了是饭后谈资，输了是茶余笑料。”
“那怎么办？”陆良景又开始哭，“我不甘心就这么认输，我一定要把裴禹安抢回来！”
“任何男人都不值得抢。”季疏缈叹气，“包你知道买限定的，衣服你知道穿高定的，稀烂的男人你抱着不撒手，满身奢侈品偏偏要走下水道。”
陆良景吸了吸鼻子，一把抹干净眼泪：“你说得对，我现在应该把裴禹安甩在脑后，然后找一个比他更帅、家世更好的男人。”
季疏缈有些无语：“……你一定要找个男人才算反击吗？”
陆良景小声哼唧：“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裴禹安让我颜面尽失，我一定要让他和他的穷丫头好看！”
这家世、这模样、这语气，不是妥妥的恶毒女配吗？
“裴禹安有错在先，你表现得越不计较、越大气，他们就越下不来台。”季疏缈把她摁在梳妆台前，拿卸妆水给她，“让所有人知道，陆家的大小姐，有男人和没有男人，对你而言生活没有任何区别。”
……
任何男人都不值得抢。
季疏缈把陆良景劝慰得很好，轮到自己就乱了阵脚，以至于蓝夫人在送她离开时，季疏缈在陆家的旋转楼梯上精神恍惚，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跟在她身后的隐枭离她有些距离，没想到她下楼梯也能摔，根本没来得及抓住她。
第306章 小猫撒尿
今天的会议主持人从季疏缈临时换成了季书朗，等会议结束后，周回拉住他问：“今天怎么是你主持？季疏缈呢？”
从前天晚上开始，季疏缈就不接他的电话了。
季书朗的表情一言难尽：“嗨，她昨天从楼梯上摔了，在家养伤呢。”
周回眉心微蹙：“严重吗？”
“还好，没伤到骨头，软组织挫伤而已，休养几天就没事了。”季书朗一边整理着手里的会议资料，一边叹气，“你说她一天魂不守舍的，还突然把头发剪短了，是不是失恋了啊？”
“不会吧。”周回强装镇定，“也没见她有在意的男生啊。”
季书朗自顾自地琢磨：“啧，你瞅她看见美女流口水的样子，半弯不直的，还真不一定是男生。”
周回想到某种可能，匆忙和他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回见。”
季书朗根本没有发现他的神情异常，一心想着如果缈缈真的出柜的话，家里的长辈们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尤其是姥姥姥爷，思想还是很传统保守的。
不过缈缈到时候哭一哭，他们总是会心软的。
“好哥哥”季书朗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出柜应急方案”了，他要从中调停周旋，一定不让妹妹吃这爱情的苦。
后院的枫叶林里安放了一张躺椅，季疏缈被姨妈秦蕴扶着在躺椅上坐下。
秦蕴给她盖上毯子：“多晒晒太阳，补补钙，好得快。”
枫叶簌簌，艳红如火。
季疏缈乖巧地点头应下：“好~”
秦蕴心疼地摸摸她的小脸蛋：“晚上给你炖猪蹄吃，吃哪补哪儿，以形补形。”
季疏缈：“我要吃红烧的。”
秦蕴笑着应下了，留她在这里独自晒太阳。
秋日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季疏缈有些困倦地打哈欠。
秦蓉给她发了消息，几张五彩宝石的图片，说是店里进了一批碧玺，什么颜色的都有，要挑最好的给她串一条彩虹色的手链。
季疏缈嘴巴甜甜的，发语音撒娇：“全世界最好的妈妈给的都是全世界最好的。”
你看，她已经有很多爱了，多到许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份量，她不能再贪婪周回的那一份。
上辈子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季疏缈叹息着，心里这样想。
可周回这个人就禁不起念叨，她隔老远就看见周回朝她走了过来。
季疏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于是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的整个脑袋。
“有事跟你说。”周回在躺椅边蹲下。
季疏缈的心怦怦跳，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又害怕他说的不是自己想听的。
然后周回真的开始说事，从新游戏的开发说到世面APP生活版块的优化。
季疏缈不知道的是，周回的心同样怦怦跳，强装着镇定和她胡扯闲话。
季疏缈越听越不开心，始终不愿意拉下毯子。
周回终于说完了“正事”，开始顺嘴一提：“对了，前天晚上我被告白的时候，你也在吧，别误会了啊。”
在学校等季疏缈过来的周回被几个同学神神秘秘地叫去现场，推搡着让他上前。
齐雯捧着鲜花满心欢喜与紧张：“学长，我喜欢你，军训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
围观的群众欢呼雀跃着，三三两两地叫着“在一起”、“在一起”。
周回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你可以牵着我离开，但是不可以哭。”
季疏缈所看见的“喜极而泣”，是齐雯强忍着泪意，生硬地扯出一个微笑。
周回还在解释：“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我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下不来台吧。”
毯子下的季疏缈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周回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脚，心里泛酸道：“没什么，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以后乱开玩笑，弄得大家尴尬就不好了。”
周回最后再看了她一眼：“那我……就先走了。”
毯子下发出一声抽泣清晰地传进周回的耳朵里，如定身咒一般让周回僵在原地。
“你……在哭吗？”
季疏缈扯下毯子，露出通红的眼眶和乱糟糟的头发，紧抿了抿嘴才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你……你喜欢谁啊？”
她看着周回，眼泪蓄满眼眶，大有周回不给她满意的答案就要水淹四九城的架势。
“你，喜欢你。”
得到满意答案的季疏缈依然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忘记的。
周回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想碰她又有诸多顾忌，一双手伸出去又放下、伸出去又放下。
“你别哭啊，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周回灵光一闪，“你是在为从前压榨我而道歉吗？”
噗呲一声，季疏缈破涕为笑，鼻孔吹出一个小小的鼻涕泡，顿时变得有些难为情，扯起毯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季疏缈：“就当是吧。”
枫叶簌簌落下，乘着风、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中间。
周回克制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湿润的眼角：“又哭又笑，小猫撒尿。”
季疏缈吸吸鼻子，朝他伸出双手：“抱抱我，抱抱小猫。”
百转柔肠，千般欢喜，周回动作有些僵硬地拥住她：“这样？”
季疏缈扑进他怀里，亲昵地在他颈间蹭了蹭：“这样。”
第307章 硬汉委屈
怕家里人看出端倪，季疏缈没留周回吃晚饭，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对于她抱完就翻脸不认的作风，周回表示深深的谴责过后，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季疏缈再次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盖住脸上盛如桃花的红晕，双眼如清澈动人的清泉难掩娇羞。
季疏缈在毯子下扭来扭去，发出被压抑得低低的笑声。
她让周回赶紧走，完全是出于对周回的人身安全考虑，她现在是真想活吞了他。
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安抚好那只快撞发财的小鹿，季疏缈掀开毯子，露出更红艳的脸庞，仿佛被炭火烘烤过的滚烫。
小屿过来扶她去餐厅吃晚餐，小屿子搀老佛爷似的小心翼翼，夹着嗓子混着京腔道：“您今个儿心情可真好~”
“还行吧。”季疏缈矜持道，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小屿：“小的呈上一宝物，保您看了心情会更好。”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季疏缈——拍、拍拍、拍得可真带劲儿。
季疏缈双手捂脸，难为情地、不停地扭来扭去：“你怎么偷拍啊！”
那照片拍的正是她和周回相拥的画面，从上往下的俯拍视角，四周围满了层层叠叠的红叶，季疏缈扬起脸灿烂开心地笑着，周回的脸虽然被遮住了，但他整个人如珠如宝、小心翼翼地拥着怀里的人。
整张照片，都透露着名为“幸福”的酸臭味。
小屿笑着自证道：“我可没偷拍啊，我正试新买的镜头呢，谁知道你们在枫叶林里谈情说爱。”
季疏缈伸手夺过照片：“原图也发我一份。”
“没问题。”
她开心，小屿便也跟着开心，不过……
小屿：“姐，你的嘴角还是收一收，我们刚猜测你是失了恋才把头发剪短的，你要是这么快跟周回在一起，咱爸妈肯定接受不了。”
季疏缈用照片遮住自己快笑裂的嘴角：“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让周回走了。你帮我保密啊！”
“好~”
不行，嘴角压不下去。
季疏缈捂住脸选择放弃：“扶我回房，就说我要在房间吃。”
小屿从善如流地点头：“失恋伤心，不想见人。”
季疏缈羞涩地一巴掌拍在他臂膀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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