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吗?”
少女眼眸澄澈如清溪,透着一分求知和小心翼翼。
穆忘朝目光微垂,柔声叹道:“不该。”
梨渺抿唇低眸,怔然出神。
不该,所以师尊方才会阻她出剑。
悉星河迷惑看着二人,分明阿渺才是教他二人用剑的师父,怎么这会子,穆师弟倒像是老师了?
……定是她出了幻觉!
“那些家伙不欢迎外客,我们也莫在此多待了,摘下的仙果应当够用……嗯,赶紧去找掌门他们罢。”
悉星河数过了果子,整有八枚,而后系好了乾坤袋。
梨渺无法理解悉星河这般矜持的做法,在她看来,既然这仙果有疗伤之奇功,不如尽数采下以备不时之需,反正那些猿猴灵力低微不成气候,再气闷不满,也伤不了他们。
心中虽这般想着,梨渺却未扫她的兴,只在离去时顺手从树上牵了两枚果子藏起,准备回头研究一二。
“渺渺,你在想什么?”
行了半路,穆忘朝见梨渺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低声问道。
梨渺目光一晃,镇静应道:“这地方宛若仙居,这般久都未嗅到危险之气,连野兽都与凡界之物无异,我总觉有些怪异。”
“是啊,分明天启秘境里除了那些妖邪之物,还有许多凶恶灵兽,我平日行走都难免胆战心惊,可在此方花海,我却感觉身心都轻飘飘的,甚至想躺下来心无旁骛地睡上几天。”
悉星河接了话,又单纯挠了挠脑门。
“我还以为,是我连连奔波,太疲惫了呢。”
“哪知某处是否有埋伏,还是莫要掉以轻心为好。”穆忘朝和声提醒。
梨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下巴,她虽对此地感到疑惑,但方才的话语仅是她的说辞罢了。
她真正所想,与这花海无关,而是天衡宗。
据悉星河所言,天衡宗现任掌门巫马裘亦在此地,若是见到其人,师尊极可能会前去打听绛色玉坠一事,毕竟与那般见多识广的显赫人物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见。
她曾在清净门时,因听过师尊讲述复仇往事,对这位宗主也略有耳闻。
两千多年前,巫马裘与师尊仇人茅紫山皆为天衡宗长老,老宗主逝去后,二者为夺权位,进行了几番争战,天衡宗主竟在短短几十年间更迭数次,皆是那二人轮换。
最初是巫马裘得胜,继任宗主,茅紫山不堪失败,离宗云游,归来时再度向宗主之位发起进攻。
据说那场战斗,茅紫山脱胎换骨,功力大增于从前,巫马裘难敌其手,败下阵去,不得已将权位拱手让人。
之后,巫马裘闭关二十年,出关再与茅紫山一战,竟力压对手,重夺尊位,为人称奇。
茅紫山再翻身不能,然巫马裘不计前嫌,仍给他留了长老之位,茅紫山修为停滞,再无翻身之机,千年后,清宵剑尊名满天下,与茅紫山决战荒野,斩其头颅,彻底葬送其一生。
过去,梨渺只是听过这些故事,并未深想,可师尊的人偶苏醒后,又向她讲述了一些前尘,她便明白了几分内情。
穆家惨遭灭门,乃因师尊兄长为玄辰血脉,茅紫山云游归来功力大增,定是炼化了师尊兄长的玄辰血。
只是巫马裘为何仅仅闭关二十年,便可再夺上风,她便想不通了。
总而言之,巫马裘与茅紫山牵扯甚深,定对其了如指掌,师尊但凡亮出那绛色玉坠,巫马宗主必能认出那为何物。
若他道出茅紫山已被清宵剑尊斩杀的真相,且不说师尊是否会忆起往事,他定会意识到,她自始至终都在欺瞒于他。
毕竟,身为清宵剑尊的徒弟,她不会不知晓那场战事。
而她亦无法解释,他与清宵剑尊为何有着相同的仇人,又为何存有同样的玉坠。
届时师尊的真实身份,亦会暴露于巫马裘眼前。
无论哪种恶果,她都不可容忍。
因此……决不能让师尊拿出玉坠,决不能!
在预想这一切时,梨渺悄然封印了体内的同心种,以免自己情绪波动过甚,让穆忘朝察觉端倪。
趁着休息的间当,梨渺哄着穆忘朝放松神识,从他纳戒中取走了那枚寻仇信物。
主仆之契,到底是好用。
不知走了多久,空气中总算多了一丝异样的血气。
悉星河几步跑上前,望见远方依稀半掩在花丛中的人影,欣喜回头。
“阿渺,穆师弟,你们快看,他们在那儿!”
说完,她先行赶了过去,望见靳无常便高声呼喊。
靳无常闻声转过身来,诧然扬了扬眉,而后欣慰笑道:“丢了都能自己找回来,有长进。”
被他这一戏说,悉星河登时垮下了脸,“唯一的随从
弟子丢了,你便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怎能不担心。”
靳无常义正词严,伸手指了指脚下。
“你来寻这一个队伍,总比本君漫无目的去寻你一人简单,故而本君只得原地守候,在此挪出的每一步都在说着,掌门我心焦如焚啊。”
悉星河眼角微抖,抬眸翻到了天上。
“掌门真是一如既往的爱说笑。”梨渺出声揶揄。
靳无常看到失联的二人走来,讶异过后,面露安心地冲他们点了点头。
“靳掌门,这二位是……?”巫马裘缓步走来。
靳无常正要开口,忽然察觉梨渺并未隐藏境界,眼仁一转,张口便来:“我派长老阿渺,我派弟子穆忘朝。”
梨渺:“?”
她何时添了这么个便宜职位。
巫马裘拱了拱手,目光在穆忘朝身上稍作打量。
“小友姓穆?”
穆忘朝略感诧异,初次见面,巫马宗主不同“长者”交谈,却先与他这小辈说起话来,倒是不同寻常。
“正是。”穆忘朝彬彬有礼。
巫马裘:“今年几岁了?”
穆忘朝愈发不解,但看这巫马宗主虽身形魁梧霸气,面容却有几分和煦,他微笑答道:“回巫马宗主,晚辈今年虚岁二十一。”
巫马裘沉稳笑了几声,拍着穆忘朝的肩膀,目光满是欣赏。
“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梨渺默默打量着巫马裘,奇怪他为何会对阿朝如此关照。
她又瞧了眼穆忘朝,他披着假面,身形气质也与当年的清宵子有所差别,即便巫马裘曾与师尊相识,也绝不会认出他才对。
难道当真只是前辈起了惜才之心?
“巫马宗主,晚辈无意寻到一些仙果,可分发给诸位道友,我已试过,疗愈伤痛颇有奇效。”
悉星河掏出那些红润的圆桃,大方向巫马裘展示。
巫马裘面露讶色,随后点点头笑道:“小友慷慨,如此正解燃眉之急。”
“宗主哪里的话,晚辈一路多靠诸位前辈照顾,也沾宗主之光分了些天材地宝,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啦。”悉星河腼腆咧开嘴,语气恭敬有礼。
巫马裘呼来手下,将仙果分发,梨渺看向那些伤员,兀地在其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与之面面相觑。
她回忆了片晌,想起是曾在萧岚队伍中被她所救的灵光门弟子。
对上梨渺的目光,那人愣了少焉,而后扯起嘴角笑了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梨渺略微歪头,据她过往经历,受她恩惠之人再见她时,总会充满感激笑脸相迎,她却不知对方为何是这般反应。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物,态度如何,对梨渺而言都无关紧要,她只疑惑了一瞬,便不再去管。
“巫马宗主,还未寻到阿栀姐姐么?”悉星河看过在场众人,不见那帷帽女子的身影,不禁担忧问道。
巫马裘摇了摇头。
“众人须得养伤,本座不便离开,再过一段时间,若阿栀仍未归来,本座再亲自去寻。”
他温和了眼神宽慰道:“她只受了点外伤,小友不必担心。”
巫马裘说罢,又去照看众人,悉星河讷讷应了一声,忧虑叹了口气。
“阿织是何人?”见悉星河这般在意,梨渺好奇问道。
悉星河回神,“噢,是天衡宗的一位女前辈,先前与那群凶□□战时,她不慎跌入了山间流光中,我们才知这其中另有天地。”
“她是个冷淡又温柔的女子,给我伤药,陪我说话,还指点过我几处剑招,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她出事啊……”
少女声音渐渐低落。
消沉少焉,她蓦地想起什么,眨眨眼道:“对了,阿栀姐姐说,我的剑若有一丝故人之风,我想……说不定你们还是旧相识呢!”
梨渺眸光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她思忖一二,垂面喃道:“你大概是想错了……”
那位“阿织”或许曾与师尊相识,才会从这一脉相承的剑意中感受到些微熟悉。
而她深居清净门,从未见客。
她也是重返世间后才得知,世人根本不晓清宵子还有她这样一位徒弟。
“你怎就如此笃定?”悉星河诧异问道。
“因为……”
梨渺晃神了一瞬。
“我的故人,都已不在了。”
馥郁花香缭绕着停驻之人的眉眼,悉星河望着梨渺,忽而怔愣无言。
她犹记得阿栀亦说过此话。
可她却未在梨渺身上望见那般寂寥惆怅。
她说得极为平常,平常到若非与她相处了颇久,她几乎要以为她已淡漠了情识,不再会为生死而起半分涟漪。
悉星河眼眶微张,恍然想起,曾经见到那些生死离别时,阿渺总是要比她淡漠许多的。
或许只是因为,她比她长了些岁数与阅历吧……
“巧了不是。”
悉星河垂眉低笑。
“阿栀姐姐也是这样说的。”
梨渺愣然看向她,一时恍惚。
心中突然传来的一丝焦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向那情绪的源头,剑修少年手握着纳戒,眉宇间满是错愕。
他果然起了打听仇敌线索的心思。
梨渺定了定神,故作疑惑地走上前,柔声问道:“阿朝,怎么了?”
少年神色凝滞,动了动唇,呆讷道:“玉坠不见了……”
梨渺略微俯身,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玉坠?”
穆忘朝这才凝聚了眸光,压低的声音难掩颤抖:“仇人的信物,不见了。”
梨渺倒吸一口气,蹙起秀眉焦急地转了转眼珠,“难道是先前翻动纳戒时,不慎遗落在路上了?”
“我将它放得好好的,绝不会……”
穆忘朝眼睑微张,蓦然顿了话音。
“那你再好好瞧瞧,别着急,若当真遗失了,待离开此处,我陪你一块找。”
梨渺温婉握住少年的手,笑着予以安抚。
少年缓慢掀动睫羽,视线最终停落在梨渺明丽的双眸。
“……好。”
这一字,应得极沉极慢。
梨渺捏捏他的指尖,笑着转过身,走向人群。
殊不知少年在身后凝视她的背影,指腹摩挲着纳戒,眸光晦暗不明。
“巫马宗主,这可是贵派的物件?”
梨渺走到巫马裘身前,取出了那枚正反刻有“天”、“衡”二字的令牌。
巫马裘凝眸发出疑声,接来令牌查看,道:“不错,此乃我派高阶弟子信物,道友从何得来?”
“一个叫‘牧舟’的人身上搜来。”梨渺道。
“牧舟……”巫马裘面色稍凛,“他已遭不测?”
“他操纵邪兽,却被反杀,我将他葬了。巫马宗主,这位牧舟,是你们天衡宗门人么?”梨渺淡定叙述着,连发问也只像随口一提。
男子粗砺的面容略微凝滞,梨渺望着他的眼睛,只从其中看到了深沉如海的厚重。
“我天衡宗门人,绝不与魔道有染。此人与我门中弟子有些瓜葛,这令牌乃是其偷盗而来。多谢道友铲除奸人既陨,此物便收归我派。”
“自然。”梨渺礼貌牵了牵唇,心中却想,巫马宗主刚听闻牧舟死讯时,反应不像与之有怨,倒还有些惋惜似的。
不论牧舟是否为天衡宗弟子,她已替师尊将警醒送到,其它便与她无关了。
“既然已同阿渺和忘朝会合,我们也当离开这支队伍了。”靳无常环抱着双臂,轻声对悉星河说道。
悉星河抬起头,“是哦……”
她无奈垂了下双肩,想来还在为那位未归来的女子感到担忧。
道人戏谑弯眸,“你还舍不得?”
“才没有。”少女叉腰挺胸,“毕竟是大宗的队伍,总不能一直拖累人家,我还想跟着你们,去更广阔的地方闯闯呢。”
靳无常含笑扬起脸面。“准备好了,便去同对方告别罢。”
悉星河点点头,眼眸一转,蓦然望见一抹远飘而来的青影。
她略微张口,欣喜道:“正好,阿栀姐姐回来了!”
正走来的梨渺听见悉星河的话语,转身循她目光望去,忽而意识停转,心湖泛漪。
那姑娘的身影,当真……像她的故人。
天衡宗众人也觉察到阿栀的靠近,纷纷投去视线。
阿栀衣上还沾着几处血迹,她落步在巫马裘身前,单膝跪地,声音微哑:“阿栀来迟,请宗主责罚。”
巫马裘缓缓抬手,隔着帽下飘扬的绢纱,触上女子的脸。
“秘境变化多端,离失非你之过,起来罢。”
“谢宗主……”
阿栀安静起身,转身时望见人群尽头的梨渺,身形骤然一顿。
恍惚中的梨渺指尖微颤,渐渐凝紧了瞳孔。
那帷帽之下射来的,是山摇地动的震惊、锥心削骨的杀意。
下一刻,青衣女子的剑光已急袭至她身前。
事情变化之快,众人始料未及。
穆忘朝蓦然身动,还未抛下心中纷杂的情绪,人已跃至梨渺身前,横剑拦住了阿栀袭来的剑势。
他诧然瞥向梨渺,惊于她面对此番进攻,竟如呆了一般不退不避。
兵刃相撞的刹那,气卷花海,叶瓣飞扬,女子帷帽掀起,露出了那张被腐蚀了大半的狰狞面容。
“梨渺,你还记得我么?!”
愤恨之音震耳欲聋。
梨渺直直盯着那张脸,颤动的双唇艰难吐出字眼。
“三……师姐。”
第89章 掉马了
穆忘朝握剑的手蓦然一顿。
悉星河被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吓了一跳,听到梨渺轻喃,愈发错愕。
“阿、阿栀姐姐既与阿渺师出同门,为何见面便要兵戈相向?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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