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不愧是小区的楼王,目及之处皆是绿荫,远眺视野也很好。即使南城建了那么多大厦也没阻挡这儿的视野分毫。
遮阳棚早已打开,投下一片阴凉,消散了三分秋日的燥热,而江雪映的哭声也让沈唤笛没有心思分在微微渗汗的额头上。
“陈闻清还是去相亲了。”
电话那头江雪映哭够了,开始抽抽噎噎地说话。
江雪映的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暗恋。
沈唤笛是目击者。
江雪映说,当年自己当年劝说过她,高考前最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陈闻清也说过,有些时刻的喜欢只是突如其来的心率波动,算不得真正的喜欢。
喜欢陈闻清起源于他对她的温柔。
本是平平无奇的温柔却因各种巧合而变得格外珍贵。
这种温柔会悄然扎根于心脏深处,会繁衍会伸长,没有阳光的照耀依旧会以思念为养料,等回过神时,不知何时早已在心脏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与筋脉相连,与血肉相融。每当想要砍断时,隐隐作痛,血肉模糊。
于是这场难宣于口的暗恋最终在江雪映大二那年说出了口。
“是不是那时候我不告白会好很多?我就不需要患得患失,只需要独自感受这份感情就好了?”电话里的江雪映问。
沈唤笛踌躇着,不知道要怎么说。
有风吹过,闷热微躁,她拢了拢被汗水浸湿的耳发,往阳台另一边走了走。可能是年久老化,玻璃推拉门的胶条并不严丝密合,里头的凉气从罅隙透过,带了一点凉意,渐渐发热的大脑得以冷静片刻。
她再靠近了点,侧着身子,猛地发现屋内书柜侧边有一张照片被书挤压得失氧那样恹巴巴的。
照片是一张合照,循着记忆回想,好像是高二那年元旦表演结束后拍的。里面的主角是林郁野,脸上流淌着淡淡的笑容,隔了三四个人里,是她。
而快门按下那刻,她的视线是他的方向,感觉很明显又感觉不是很明显,因为灯光很暗,暗到人群里只有林郁野的皮肤太白而使得周围在发光。
这张照片成为了她的暗恋目击者之一。
“不会。”她恍若开智了那般回答,斩钉截铁。
暗恋的酸涩仿若通过这张照片和江雪映的问询再一次浸泡住沈唤笛的心脏,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些场景扑面而来。
林郁野说彼此应该是双向暗恋,只是时间有早有晚,谁更早难以定论,因为她缺失了那部分记忆。
――“我们在一起是在高二结束后的春节,直到那时候你才松口承认喜欢我。”这是林郁野的视角。沈唤笛无法反驳,于是他的无脑迁就显得她颇有种“不知好歹”。
她再看了一眼照片,继
续说道:“如果你不告白,陈闻清是无法了解你的心意,而你也不会清楚你的暗恋有没有结果。”
“即使你不喜欢陈闻清了,但我知道,你余生的很多个岔神瞬间都会不经意去猜测那个果子是酸涩的吗?还是甜蜜的?也会在看到和他身影相似的人时候会下意识去想那个人是不是陈闻清?也会在遇到温柔的人时候会去想陈闻清也会这样吗?”
“我和你很像。
后知后觉意识到以往我总会下意识关注和林郁野类似的人或者两人共有物,是因为林郁野。而不是因为下意识的关注,才更亲昵林郁野。”
这句话,沈唤笛没有说。
她再侧过了身子,整个人靠向栏杆。视线游走,蓦地被前坪花园里的两个男人吸引目光。
凌丛宇正在搬着食材箱从大门走进来,而林郁野正在处理烧烤架。他卷起了袖口,露出流畅的小臂,白皙肌肤和黑炭相映显得莫名性感。像是有魔法一样,不一会儿,黑炭起火,炽热的火舌席卷灼烧着空气,隐隐能瞧见气流翻卷的形状。
电石火花之间,沈唤笛顿然知道林郁野的为难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也许起源于她看着电视剧的随口一说。
“我很想来一次BBQ。大学的时候,班级出游野外烧烤,但是我那天正好生病感冒,错过了,听说那天是蓉城同学秘制的调料,和南城口味相似。”
“如果能有个小花园自己BBQ就好了。”
上回去平湖山也BBQ过,但是宛城的烧烤都很寡淡,还需要顾忌到众人口味,沈唤笛没有一次吃过瘾。
――真就随口一说。
火舌好像燎了眼睛,泛起了泪意。
“小雪。”沈唤笛打断这片刻沉默,“告白不是错误。”以一句简短的话略有残忍地撕开这篇写满了少女情怀的诗词。
“我知道。”对方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困惑的瞬间,你都和我说过。我也很清楚,不是告白的错。”
她的声线开始轻颤,“我只是在想我要怎么办呢?”她顿了顿,“我能来南城吗?会给你添乱吗?”
“不会添乱啊,我们是朋友。”沈唤笛摇了摇头,“你过来,学术研讨会怎么办?”
“明天就结束了。”江雪映擤了鼻子,电波紊乱。
“来吧,我和林郁野、凌丛宇都在。”
人类不是小兽,受了伤无需独自疗伤,应当回归朋友的怀抱,回归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来。
挂断前,江雪映静默了一会儿,说:“唤笛,陈雅唯在朋友圈发了落地南城的定位。”
“好,我知道了。”沈唤笛抿了抿嘴,神情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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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BBQ吃得很是松快。
见惯了生死看着麻木的心在这场松快里松懈,流露出埋在心底的真心实意。
于是擦了擦眼泪,凌丛宇放纵了自己,喝多了,话有点乱倒:“哎哟,唤笛,那时候咱俩好得不行,你老喊我组长、组长。我俩同一个英语口语小组。”
他打了个酒嗝:“天知道我在宛城要和你装不熟有多痛苦,明明咱们这么要好。现在你恢复记忆啦,和咱们郁野修成正果啦,真好!”
沈唤笛和林郁野不着痕迹地交换对视一眼,须臾,宛若浮水蜻蜓。
没有戳破他的误解,让这场松快延续。
“是啊,真好。”沈唤笛陪着喝了一口果汁,顾着凌丛宇喝太多,又给塞了一筷子肉放在他盘里。衣角好像有人扯,她转过身看是王妈的孙子,嘴里念叨“果果”,立即拿了圣女果递过去。
在每个饭局里贴心地顾着所有人,是沈唤笛习惯做的事。听着王妈的称赞:“唤笛真没变过。”她掀起嘴角的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替走了她手中的肉夹,“我来。”
这会儿凌丛宇有点醉了让林郁野得了空,他沉默地替所有人夹肉,替老丁倒酒,方方面面,俱到。
王妈又夸:“少爷倒是变了蛮多,能吃辣。而且以前哦,冰块。”她揶揄道。
老丁也醉了,口出狂言附和:“是的哇,不笑的时候可吓人,我都不知道沈姑娘当时怎么会喜欢少爷。我见沈姑娘是个胆小的性格,就不怕少爷欺负她?”
闻言,坐在身侧的林郁野笑开了,露出一口白牙,喉结滚动发出低沉磁性的声音,肩膀耸动,带着卷起的袖口也微微松垮,扯着胸口和腰间的衣服收紧,展现出肌肉痕迹。
“她是胆小的性格吗?感觉不像,干的事都很大胆。怎么会怕我欺负她,明明是她在欺负我。”
林郁野说话的语调不高,在噼里啪啦的滋滋肉声里并不明朗,但沈唤笛还是听见了尾句里裹挟的一丝委屈。
吃肉的手一顿,沈唤笛再次侧眸看向林郁野,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但那又怎么样?”
“沈唤笛能够爱林郁野已经是林郁野最幸福的事,怎么会再计较其他的事?”
第94章 Chapter 94 克制之外。
吐息喷洒在耳廓上还留有余韵, 酥酥麻麻的,从心底冒出来。视线里,林郁野表情如常, 脸上没有情动时会浮上的绯红。语气也很平淡,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仿佛像是随口一说,不,更准确点,是他打心底这么认为。
沈唤笛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好几圈, 两人眼神相撞好几次, 林郁野的耳廓上才慢慢爬上粉色。
“怎么了?”大概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说完情话, 林郁野略有羞意地倾身问, 动作隐蔽, 连负责夹肉的手都没有稍顿一秒,眼神也是落在对面的王妈身上。
“没什么。”沈唤笛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也学着他方才在耳边呢喃的姿势, 空闲的左手藏下桌,拍了拍他的大腿让他放轻松, 笑道:“你刚才很可爱。”
“可爱”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最高赞美。
林郁野被江雪映科普过:“如果唤笛夸你可爱,那你下一秒应当狠狠地吻过去。”
他记得他当时说:“不行,需要看情况。不能让唤笛陷入尴尬境地。”
但是现在――
林郁野粲然一笑,欺身上前, 亲了一口她的嘴唇。唇齿娇软和辣椒香气一同缠绕在他的口齿上。而面前的少女显然愣住, 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还保持着原有姿势, 右手夹着的烤肉凝在空中,滋滋冒油的声响也不过才响彻须臾。
这个吻明明即触即离,可像是被粘了一嘴的花椒, 酥麻不消。耳旁响起王妈关心的声音:“唤笛,怎么了?肉要冷了。”
沈唤笛才慌张到眼神乱瞟地胡乱应答:“马上吃。”她“刷”地一下垂下头,筷子戳在碗中,不敢再去看旁人的眼神,也不敢再去细想别人有没有看到这一幕。
也有可能看到了。
南城的秋天惯是不冷,碗中的肉还冒着热气呢,哪能冷得这么快。
在沈唤笛眼中,王妈和老丁是长辈。
当着长辈的面儿亲吻――她红着脸气鼓鼓地剜了一眼林郁野,微蹙着眉,带了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娇俏。
而始作俑者却毫不慌乱地笑盈盈地再为她夹了一块肉,继而把碗中的其他肉夹走放在自己碗里,笑道:“吃这块,刚切的。”像是在给她台阶下,又像是在告诉她“大家都看到了”。
沈唤笛羞红了脸。
拍在他大腿上的手握成拳,锤了一下,反被林郁野手疾眼快地握住。他的掌心很烫,覆上那瞬,让沈唤笛感到他比南城的天还要暖。
沈唤笛默不作声地仍由他牵着,拧巴的姿势让闷热的风都带了一丝甜味,像是含了一颗奶糖。再瞥一眼林郁野,他嘴角微勾,眼底全是笑意。
“你俩怎么又悄悄牵手!”
冷不丁地,凌丛宇大喊,醉醺醺地站起身,脚步虚浮。要不是老丁在旁边护着,整个人会栽进不远处的烧烤架里。
见到老丁和王妈笑而不语。
沈唤笛霎时脸红,方才被亲的事还没过去过久。于是她下意识想要挣脱,而林郁野却越抓越紧。
“什么叫又?”林郁野好整以暇地反问。
凌丛宇则是一脸正然:“高三的圣诞节!你俩就背着我偷偷牵手。别以为我没瞧见!当时我给你俩烤肉呢,转眼你俩就离场。”
他真喝多了,站不稳,索性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半瘫坐着,眼皮子打架半嚎哭起来:“我委屈,我还被陈雅唯骂了呢,骂得可难听了呢。家属也骂我,呜呜,可是我也想救活他。”
话赶话,凌丛宇从小情侣的“控诉”转到了工作上的事情。气氛渐渐沉了下来,大家纷纷安慰凌丛宇,直至炭火熄灭,白烟腾空而上,给夕阳添了一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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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丛宇顺理成章地留宿在二楼客房。
老丁吃过烧烤就回去了,王妈带着孙子住了下来,沈唤笛怕她不方便,连说她和林郁野都能照顾凌丛宇,王妈却说:“没有不方便,少爷在隔壁给我买了一栋,让我养老。要是晚上孩子念他妈妈,我再送过去也不迟。”
又说了一些体己话,让沈唤笛放下心来。
等从内卫洗完澡出来后,发现林郁野刚巧推开门进来。脸上略显疲惫,他揉了揉眼睛,替凌丛宇解释:“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旋即,轻车熟路地接过沈唤笛手中的毛巾。
沈唤笛知道他说的是后半段凌丛宇发酒疯,非要拉着她跳舞,摇了摇头,“没有。”
她被带着坐在屋内的懒人沙发上。
林郁野单坐在椅臂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其实不怎么喝酒,喝酒容易影响神经。他是要拿手术刀的人。压力太大了。”
他像是自嘲一样:“我当年也想当医生,现在想来我应当是扛不住这种压力。”
沈唤笛敏锐地感受到林郁野的低气压,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我的阿野总是最厉害的。”
她知道他父母和弟弟的事,然而生老病死最是难预料的,“你已经很厉害了。”她重复道。
蓦地,林郁野俯下身子,头埋在她的肩颈上。语气低沉得吓人。
窗外,月光高悬,静谧无声。
只能见树影在随风摆动,平日里的玻璃罩子在这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美国过得不好。”
林郁野整个人侧着嵌进懒人沙发里,灯光昏暗,看不清眉眼,模模糊糊的,周遭弥漫着一层水雾。
修长的双腿交叉伸直,西装裤因太过松弛的坐姿而微微崩紧,清瘦的脚腕骨突起,让黑袜上的标识微微变了形。
沈唤笛抚上他的头发,哄小孩似地顺毛。垂眼瞧他,容颜依旧凌丛宇口中“南中那些小迷妹们天天下课过来围观”的容颜,却在隐忍的情绪中,褪去专属他那份高岭之花的清冷,多了一丝被社会捶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无力感。
沈唤笛从未想过“无力感”会和“林郁野”三个挂钩。
这世界当真是发大水那般,所有跌落在水里的人都要被刮去一层皮。
饶是那天他对自己讲述父母和弟弟过世的细节,他都没有这般脆弱。
她坐直了身,但松松垮垮的懒人沙发无力支撑着她挺直的腰部,让她只能保持一种为了维持坐直而全身用力的累。也更像是多年劳作导致的腰间盘突出,在这一刻,“腾”地一声开始蔓延全身的麻痹感。
“他们的死亡是在遗忘我。”
“其实我不敢想,若是你遗忘了我,会怎么样。”
“在美国的每一天,一想到这件事,我受不了。你快点想起来。”
委屈的语气和他的眼泪刺进了她的心脏。
她想起了张瑜同她说,林郁野有轻微的分离焦虑症――这还是经过多年治疗的,他努力克制之下的结果。
沈唤笛猛地酸了鼻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郁野缩成一团,贴紧着她。抽噎和心跳声渐渐同频,在安静的房间里可听回响。
吸了吸鼻子,沈唤笛平复波动的情绪,亲了亲埋在自己怀中人的脸颊,用俏皮的口吻道:“我正在慢慢地找回我自己,也正在慢慢地记起你呀。”
继而,像是献宝一样指着书柜道:“我今天在那儿发现了一张咱们的合照,我把它摆在显眼位置,你抬头看就能看见。你看,我以前一直在偷偷看着你呢。”
林郁野闻言,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红着眼眶如负释重那般喃喃自语:“原来在这儿。”
“什么?”沈唤笛瞪大双眼表示不解。
可她的不解暂时没有回复,所有的情绪被林郁野吞之入腹,两个人在拥挤的懒人沙发上成为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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