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点头道:“你说得对。”说着用折扇一招,道了个“收”字,将彩衣美人收回扇中。他弯腰拾起剑收好,朝几人抱拳道:“我叫程岁晏,方才实在鲁莽,几位见谅。”
“无妨,我们也有不妥之处。”
“是啊,你们真的很会骂人。”想到“鞋拔子精”,程岁晏的语气还是有点伤心,摸了摸脸,小声说,“我的脸没那么长吧。”
浮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那个,我叫浮雪。”
“我叫云轻。”
“江白榆。”
程岁晏笑道:“咱们几位真是不打不相识,既然你们没钱住客栈,不如我请你们,就当赔不是了。”
浮雪问道:“不捉鬼啦?”
“不捉了,闹这么大,鬼都吓跑了,先回客栈歇息,明日再做计较。”
云轻也不急这一时三刻,点头笑道,“好啊。有夜宵吗?”
“有有有,要什么有什么。”
——
他说要什么有什么,云轻只当夸大,直到真的来到客栈,她方才信了。
这客栈竟是整个广陵城最大最好的客栈,名唤“仙都云舍”。
这都后半夜了,客堂里依旧灯火通明,香风阵阵,有不少伙计在值夜等贵客使唤。
借着客堂烛光,云轻三人也终于看清程岁晏的相貌。
宽额广颐,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年岁应该同他们差不多,二十岁上下,眸光清澈明亮,看外表没什么心机。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他背上那把重剑。
一般宝剑有挎在腰间的,有背在背上的,背着的都是单肩缚带。
他这剑却是双肩缚带,黑色皮质的带子交叉紧紧地勒在胸前,可见这把剑的分量之重。
程岁晏见云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剑,他大方地笑笑,解下剑往她手上一递,“要看就看个够。”
云轻右手握住剑柄。剑柄宽长,适合手大的人,她握着有点别扭。
拔剑的过程也比较费劲,倒不是因为力气不够——力气可以用修为弥补——而是,这把剑实在太长了,她的臂展不够宽。
江白榆有点好笑地接住剑鞘,有他的帮忙,云轻终于将这把大剑拔出来。
云轻舞了两下,感觉和舞铁锤没什么区别了,她问道:“这把剑得有上百斤吧?”
程岁晏笑得张扬:“剑刃宽四寸,长四尺三寸,整把剑不算剑鞘合一百二十斤整。剑名,北海!”
浮雪张了张嘴,“这么重吗?你这相当于成天背着半扇猪出门啊,不累吗?”
“为什么累?”
一句话把浮雪问住了,她换了个问法:“你不觉得重吗?”
程岁晏摇头:“不会,太轻的剑我使不惯。”
第13章 玄剑 这个江白榆,好像有点那个疯病啊……
几人欣赏一会儿剑便打算休息了。程岁晏给他们开了两间天字号上房,又吩咐伙计送几样夜宵,约好了明天一同吃早餐。
……
江白榆只喝了一杯清茶,夜宵一丝没动,便在床上打坐练功。
床顶流苏低垂,红绫帐纱拢在床两头,如两束浅红色的烟雾。
红烛高烧,淡黄烛光投射到他脸上,使他五官轮廓更加清晰,显得生动而绮丽。
窗边忽有轻微响动,江白榆睁开眼,警惕道:“谁?”
窗纱被划开一道缝隙,有人在外轻声说道:“少主,是我。”
江白榆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道灵活的身影翻入室内。
那人翻进来之后,单膝跪在江白榆面前,“参见少主。”
江白榆负手而立,“是你。”
“少主,属下奉掌门之命,迎你回山。”
江白榆眸光动了动,忽地冷笑,“你还有脸来?当日我爹让你杀两个黄毛丫头你都办不好!若非你失手,我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
眼前这人正是俞北亭。
俞北亭惶恐地低了低身体,“属下知罪!属下今日来迎少主也是为了将功折罪,等少主回山,任凭少主责罚!”
“我不回去。”
俞北亭抬头问道:“少主可是担心子母丹一事?”
江白榆没说话,眯了眯眼睛。
俞北亭连忙解释道:“掌门已察知那妖女炼过子母丹,掌门让我转告你——”
“他说什么?”
俞北亭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说:“掌门说,少主你百毒不侵,子母丹根本奈何不了你分毫。所以可放心回去。”
“我说了,我不回去。”
“少主?”俞北亭见少主毫不动摇,心想少主究竟不相信我。多说无益,不如直接动手。
想到这里,俞北亭一咬牙,“少主,得罪了!”说着忽然暴起,想要强行把江白榆打晕带走。
他伸手来按江白榆肩膀,江白榆撤身躲开,一击不成,他又来捉江白榆的手臂。
他动作快如闪电,哪知江白榆却是更快,接二连三地躲了几下,终于不耐烦地一抬脚。
嘭!
俞北亭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窝心脚,身体纸片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撞到墙壁上。
木质的墙壁震了一下,紧接着哗啦啦——整个墙壁碎了一个大窟窿。
俞北亭连带着一堆碎木块落到隔壁房间的地板上,因着余力在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俞北亭坐在地上,捂着心口,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们少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同样震惊的还有云轻和浮雪。
两人正美滋滋的吃着酒酿汤圆,冷不防一个大活人破墙滚进来,云轻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拔剑指着地上人。
偏偏她嘴里还含着个汤圆,右边脸鼓着个圆圆的包,又杀气腾腾地拿剑指人。
江白榆看她这尊容实在好玩,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压制上扬的嘴角。
浮雪奇怪道:“咦?这不是俞北亭吗?你怎么不狂啦?”
兴许是被她这句话气得,俞北亭捂着胸吐了口鲜血。
云轻看了眼墙那边的江白榆,质问道:“怎么回事?”
江白榆潇洒地迈过墙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地上的俞北亭,用一种告状的语气说道:“他打我。”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云轻恍惚以为自己瞎了。
浮雪更直接一些:“是你快把他打死了吧?”
云轻又问俞北亭:“你来做什么?”
俞北亭不理会她。他爬起来,单膝跪在江白榆面前,语气急切又诚恳:
“少主!属下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你是掌门的亲生儿子,掌门不会害你的!”
浮雪好奇地问江白榆:“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江白榆一点没犹豫就把俞北亭卖了,答道:“他说我百毒不侵,区区子母丹根本奈何不了我。”
“啊?然后你把他打吐血?”浮雪心想,这个江白榆,好像有点那个疯病啊……
“不是,他对我动手动脚。”江白榆一边解释,一边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云轻。
“我不是,我没有!”俞北亭实在没想到,少主不仅这么轻易卖了他,还这样随便地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急得又吐了口血,捂着胸口解释道,“我只是想带你走……”
云轻捏了捏额头。这个人质对绑匪是如此的忠诚,忠诚得使她有点错乱。
不管怎样,她相信事若反常必有妖,越是蹊跷越是危险。
虽然知道危险,她还是要留下江白榆。毕竟现在想要找到师父,只能先从江病鹤入手。
云轻朝俞北亭挥了下手,“你走吧。再不走就要多挨一顿打,何必。
回去转告江病鹤,若不告诉我师父下落,我把他忘恩负义的事迹编成戏文供人传唱,让
全天下人都知道华阳派掌门人是个什么货色。”
“你——!”俞北亭多希望同少主一起教训这口出狂言的丫头,可是他望着少主,见少主根本无动于衷。
俞北亭的斗志好似被凉水泼灭,只好爬起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留下自己的佩剑给江白榆防身,这样一来,回去面对掌门也算能有点交代。
这柄佩剑正是那晚他突袭客栈时使用过的黑白双剑之一,黑剑名苍夜,白剑名素月。
两剑是当年他参与平定“寒鹭之乱”后由掌门所赐,其中素月已经断灭,留下这把苍夜。
云轻也不知此剑由何材质打造,只见剑鞘通体乌黑,剑刃凛冽如霜。
江白榆只把剑刃推出一小截,她顿时感觉那剑刃冒着丝丝寒气,忍不住赞道:“好剑!”
俞北亭听到身后赞叹声,心想,算你识货。
拉开房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铁头丫头早已经将苍夜剑据为己有,转而把自己的精钢剑丢给少主。
俞北亭捂着胸口,眼前一黑。
第14章 战利品 “你懂得挺多。”
一早,程岁晏让伙计来唤云轻他们一同吃早餐,伙计发现破烂墙壁,找程岁晏讨说法,程岁晏大方说道:“照价赔偿,记我账上。”
云轻不好占他便宜:“等我们赚到范家的谢银就还你。”
程岁晏这会儿已换了一套衣服。
黑色道袍上用金线绣着几竿竹子,两只仙鹤;腰带、袖口、领口都绣着花纹一致的金边,衬得他整个人气质清贵,丰神飘洒。
云轻从来不知道,原来道袍还能做得如此花里胡哨。
“这是金线?金子做的那种线?”云轻问。
程岁晏点点头,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而且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要扒他衣服似的……程岁晏觉得自己这个设想多少有点荒谬了。
早餐是四样点心、两样小菜、一粥一汤。程岁晏招呼他们道:“在外行走不比在家,只好将就些。”
浮雪呆了一下,“这……将就?呵呵,将就些好。”
云轻好奇道:“程公子,我见你出身不凡,为何出来行走江湖?”
程岁晏笑道:“什么公子官人的,太肉麻了,你们唤我岁晏就好……我自小便梦想着做一个仗剑云游的仙客,所以学了点本事就出门历练了。”
“实不相瞒,”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之前遇到的都是土匪路霸之流,昨晚是第一次真正地‘捉鬼’。”
云轻点头微笑,心想,看出来了。
昨晚程岁晏才一照面,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拔剑砍人,可见他当时也是慌手慌脚的,典型的缺少经验。
浮雪问道:“你家是大户人家,你这样跑出来,家人不管你吗?”
“他们不会管我的。”
“哦?”
“我与仙人有缘。”程岁晏说这话时,微微昂着头,脸上带了一丝神秘的笑意。
浮雪眼睛一亮,“难道你遇到过仙人?”
程岁晏但笑不语。
浮雪酸溜溜的:“我们都没遇到过仙人呢。”
云轻心中一动。这程岁晏遇到过仙人,那她能不能让程岁晏介绍一下,也见一见那位仙人?兴许能请仙人帮忙找找师父呢?
她突然又觉得这个想法可笑。仙人又不是二舅三姨小表妹,哪有那么容易通过介绍认识的?她真是昏头了病急乱投医。
吃过早餐,四人一同出门去拜访范大户。
路上时,程岁晏发现云轻换了一把佩剑,剑鞘乌沉沉一丝光不反,一看就不是凡品。
“云轻,你这佩剑可否借我看看?”
“好啊。”云轻大方地递过去。
程岁晏翻来覆去地看着,交口称赞,接着又问:“你这剑卖不卖?我出一万两。”
不等云轻回答,他突然又摇了摇头,“看我,老毛病又犯了。这种神兵利器怎么可能卖。云轻你别介意,你就当我胡说八道。”
云轻把“成交”两个字憋了回去。
浮雪抱着胳膊走在云轻身边,一脸骄傲地说:“这可是我师姐的战利品。”
“啊?厉害厉害。”程岁晏把苍夜剑递还给云轻,动作一下子变得有些小心。
浮雪很满意程岁晏的反应,吹完剑不过瘾,她右手四指握拳,用大拇指指了指江白榆,“呶,华阳派少主,也是我师姐的战利品。”
江白榆气定神闲地迈着步子,没有否认。
程岁晏肃然起敬,华阳派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云轻真怕师妹再吹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牛,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岁晏,你昨晚那柄折扇法宝,可否取出一观?”
“好啊。”
云轻本意是让程岁晏自己打开折扇给她看看,哪知道他取出法宝后竟然直接递给了她。
他这样毫无防备,使她深感意外。昨晚她已经把他的法诀听了个一清二楚,现在若是拿了法宝就跑,据为己有,他能怎么办?
这么单纯,行走江湖没被人骗成穷光蛋,算他运气好。
云轻禁不住提醒他:“出门在外可不好这样轻信于人,你怎知我会不会将你的法宝掠了去。”
程岁晏笑了笑,心想,我又不傻。这伙人修为高强,他们若是真要图谋他的法宝,他能反抗么?他若反抗,说不好也成她的战利品了。
云轻低头展开那把折扇。
白玉做的扇骨,沉甸甸的,触手温润,扇面是丝绸质地,因年代久远已经泛黄,扇面正中画着那位提花篮的彩衣美人。
美人似乎刚刚采花归来,迎风踏步,衣带翻飞,地上散落着几点被风吹落的花瓣。
这扇面没有题字没有落款,只有这样孤零零一位美人。
云轻想到昨晚美人那一跪,心里对这折扇好奇极了,她为什么跪?跪的又是谁?
于是云轻问道:“这件法宝叫什么名字?”
程岁晏答道:“昭明画骨扇。”
“何人所制?”
“这倒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扇面是从一幅古画上裁下来的。”
云轻将昭明画骨扇递还给程岁晏,说道:“真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和这美人聊聊天。”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哦?”
“她不会说话。”
也对,说到底它只是一个幻象,又不是真正的生灵,云轻略带遗憾地想。
——
云轻几人来的不巧,那范大户今日出门会友去了。一个姓孙的管家接待了他们,在一间偏厅摆下茶点,礼数倒周全。
孙管家说:“因明月楼一事,我们郎君愁得白了头,老夫人也天天吃不下饭,家里头诸事不顺。
因此郎君广发悬赏,希望能觅得能人异士平定明月楼的妖邪,能人异士倒是来了不少,奈何全都没用。
幸好不久前请了名门大派的道长来,不过两三天便有了些眉目,今晚便可以捉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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