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时分,公主的车驾来到丞相府。
本来,皇帝派了内侍要来宣云轻进宫,但是安平公主不想错过这个可以见岁晏哥哥的机会,因此要求亲自来。
皇帝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自然是顺水推舟。他又怕那些人对他的宝贝女儿不利,于是多多地派了侍卫。
安平公主近来确实病了,症状一如云轻所说。
国师说她冲撞了游神,让人去她经过的路口摆了供品祭拜,当晚是有效果的,她确实睡得香甜了,但是第二天又没用了。
眼看自己一天天萎靡,连脂粉都遮不住脸上的憔悴,安平公主内心是焦急的。
所以尽管讨厌那两个妖女,她还是愿意一试。
安平公主站在院中,云轻他们五个人都开了阴阳眼,围着这位公主看了又看。
公主背上的老妪,身躯瘦小,眉眼慈祥,白皙的脸孔上布满皱纹,因为缺牙,嘴巴瘪了下去,此刻她正笑眯眯地任由打量。
她身上穿着寿衣,说明是先穿了寿衣才咽气,这应该是寿终正寝的。
一般来说,逗留人间的魂魄,横死的比较多见,像这种寿终正寝的人,执念很少能强到约束魂魄的程度。
安平公主一向是高高在上的,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人如同看猫狗一样观察,更何况院子里还站满了宫女侍卫,大家都看到了她的狼狈。
她捏着裙摆,脸涨得通红,“大、大胆。”
浮雪说道:“得有六十岁了吧?”
安平公主怒道:“你才是老女人!”
程岁晏说道:“没说你。别乱动。”
云轻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平公主一扬下巴:“本宫叫——”
程岁晏不耐烦地打断她:“都说了没说你。再乱说话我给你贴狗叫符了。”
安平公主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脸色一变,小声说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啊?”说着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这几个人在盯着她的后背看。
她泪眼汪汪道:“我我我我后背有什么啊,呜呜呜,岁晏哥哥,你别吓我……”
程岁晏转头对云轻说:“云轻,要不让她自己看看?”
“也好。”
云轻对安平公主施了个阴阳咒,随后说道:“等你做好心理准备,再回头。”
安平公主没在意前面那半句话,直接回了头。
然后她就突然和一个老太太四目相对,俩人鼻子几乎快贴到一起。
“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整个丞相府上空都回荡着女子的惨叫。
周围一直噤声的宫女护卫们也都变了脸色。有些护卫戒备地拔了刀,但是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攻击谁。
安平公主嗖地一下跑开,狼狈地到处乱窜,几个宫女不放心地跟在后面追。
安平公主一边跑一边崩溃大叫:“你走开,你走开啊!啊啊啊啊!岁晏哥哥救命,我背后有鬼!”
程岁晏摇头道:“我救不了你,你还不快点求求云仙姑。”
安平公主只好跑到云轻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衣角,“云仙姑,求你救救我,把这个东西收了吧!”因极度恐惧,泪流满面,声音打着颤。
云轻抱
着胳膊,食指一下下地敲着上臂,“你先和我说说,你认不认识她。”
安平公主疯狂地摇头,这次也顾不得仪态了,头上步摇甩的乱飞,“我不认识她!见都没见过!”
“那你先不要说话。”
“好……”她点点头,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抓着云轻衣角的手始终不敢放松,两道眉毛都撇成了八字,脸上表情既恐惧又卑微,初见时的高傲荡然无存。
云轻给安平公主解了阴阳咒,又给她施了一层安神咒。
做完这些后,她重新问那老妪:“你叫什么名字?”这次声音抬高了些。
老妪身形动了动,向着云轻探了探身体,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嘴巴。她说:“好个俊俏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因为掉牙,吐字不是很清晰,不过能听懂。
云轻答道:“我叫云轻,你呢?”
“什么惊啊?你要打井吗?”
云轻放开嗓子:“我说,你、叫、什、么!”
“马?我会骑马,我学一次就会啦!”
五个人,齐刷刷一扶额头。
浮雪:“怎么办,还遇上个耳背的鬼。”
程岁晏说道:“不知道这鬼认不认字,试试。”
他找来纸笔,在纸上写了大大的三个字“你是谁”,拿给老妪看。
老妪笑眯眯地说:“画的是什么符?怪好看的。”
好吧,此路不通。
江白榆说道:“她是新死的,还穿着寿衣,说明有亲人送终。我们找人把她的样子画下来张贴出去,或许能找到她的亲人。”
其他人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商量一下就散开了,安平公主依旧攥着云轻的衣角,把衣角都攥得变形了,她小声说道:“那我怎么办?”
云轻说道:“你回家吧,这个鬼不是恶鬼,对你没有加害之意。你身上的症状只是因为与鬼魂接近导致阴阳失衡,等我们破了她的执念,她会自行离去。”
“我不回宫,我要住在丞相府!”
云轻幸灾乐祸地看了眼程岁晏,“随便你。”
——
事关公主,官府不敢不配合。画像很快张贴出去了,不过一日,便有了眉目。
这老妪姓肖,今年六十二岁,出身于京城的一个普通人家,同样地嫁在京城。她的郎君是一个姓付的小官,如今做着从九品校书郎,人都唤他付校书。
肖氏的翁婆已经亡故,她与付校书育有两子一女,三个孩子均已成家。孙辈中年龄最大的是个十六岁的孙女,最小的是个外孙子,还不满周岁。
付校书薪俸微薄,又要拉拔两个儿子,所以付家虽也算官宦人家,日子过得却比较俭朴。
肖氏平素颇有贤名,从不与人结怨。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街坊四邻,没人道她个不字。
她死于七天前,死因是心疾,在她弥留之际,长子为她换上寿衣,她于申正闭眼,寿终正寝。
付家住在永安街东巷第一家,紧邻着大街和巷口。
云轻问安平公主,七天前可有去过这个地方。
安平公主想了一下说道:“七日前是王将军二女儿的生辰,我与她是好友,前去与她做寿,我们在她家城郊的冰湖别苑玩了半天。
从冰湖别苑到皇宫,永安街是必经之路。我下午回宫,确实在申时左右经过了东巷。”
“那你路过付家时,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安平公主一瞪眼睛,“你怀疑我对死者不敬吗?怎么可能,我认都不认识她,更不知道他们家中有人死去!”
浮雪觉得这人说话语气真讨厌,警告道:“喂,你对我师姐说话客气点,要不然让你天天都做噩梦。”
安平公主委屈地看向程岁晏:“岁晏哥哥,你看她。”
程岁晏一乐:“人家愿意救你全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让我看谁?收收你那公主脾气吧,这里没人在意你是什么身份。”
云轻摩挲着下巴说道:“这也太奇怪了。”
一般来说,魂魄在执念很强淹留人间时,要么留在死亡时的地点,要么在与执念有关联的地方徘徊,就算是附身到人的身上,这个人也该是与她的执念有关联的。
可肖氏明明与安平公主素不相识。两人身份差异巨大,也不太可能有恩怨。目前看不出来她的执念能和公主有什么关系。
程岁晏问道:“会不会这个老太太留在人间和执念没关系,是被人强行留下来?”
“不排除这个可能,可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一个寿终正寝的耳背老太太,身上也没什么怨气,这种魂魄能用来做什么?”
“也对,除了恶作剧,好像没什么用处。会不会是报复?……不对,官府调查说这老太名声很好,从不与人结怨。”
浮雪又尝试和肖氏沟通。她大声问肖氏:“阿婆,你有什么执念?”
肖氏笑眯眯道:“练啊,是得多练,我偷偷练了很久的!要这样——”说着抬手,好像在挥舞着什么。
“不是,我是说,你有什么执——念——”
“馒头要吃馅啊?我不爱吃馅,我爱吃皮!”
浮雪肩膀一松,“算了,你耳朵不好,我较什么劲。”
“谁说我耳朵不好,我耳朵好得很啊!”
“……”
好嘛,这句倒是听清楚了。
江白榆看得直摇头,说道:“先从她生前的生活着手调查吧。”
第117章 家丑 “我的夫人,其实是被气死的!”……
这一天是肖氏的头七。
京城一带习俗, 头七会给死者备留魂饭,这一天死者家中也会摆席面宴请前来祭奠的亲戚。
付家人已经提前得知事情始末,都在诚惶诚恐地等着云轻一行人临门。街坊四邻也有听到风声的, 胆子大的便跑到付家看热闹,付家人也不好往外赶。
街坊邻里加上祭奠的亲戚, 狭小的院子根本站不下,墙外的街边还站着一群人闲聊。
付家的女眷正带着孩子们在厨房忙碌, 肖氏的丈夫付校书和儿子付大郎付二郎一同接待了云轻几人。
这三人孝衣未脱, 恭敬地弯着身子,引着他们走进自家院中。
说起来, 安平公主也是有点贱得慌, 她明明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最终还是央求云轻又给她开了阴阳眼,想着仙姑总归不会眼睁睁看着鬼伤害她。
于是她就这么背着只鬼魂,走进了付家的院子。
一进院子, 发现有那么多人盯着她看, 安平公主便很不高兴, 丹指一点:“把他们都赶出去!”
护卫们把人都赶走, 院子一下子清净了。
付校书的腰又弯了弯。
云轻粗略打量了一下肖氏这三位至亲。
付校书最矮,脸庞枯瘦,神色疲惫, 付家大郎肤色黝黑,身材粗壮,看起来较为稳重,付二郎生得白皙清瘦,有几分俊俏, 一双眼睛骨溜溜的,时不时觑一眼衣饰华贵的安平公主。
云轻问道:“不是还有个女儿吗?今天没来?”
付校书连忙说道:“来了,来了。小女带着个婴孩,又因为伤心过度病了,我那贤婿在她身边照料,是以不曾教他们夫妻二人出来。贵人可是要见她?”
云轻摆了一下手说道:“先不必。你们准备好了吗?”
“好,好了……”
她给这父子三人开了阴阳眼,三人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一看到安平公主背上的肖氏,登时哭倒。
付校书的眼泪打湿了枯瘦的脸庞,他哭喊道:“我那夫人,我那有德行的贤妻啊,你一定是舍不得我和孩儿们,巴巴地回来看我们啊!我恨不得替你去死啊!”
肖氏趴在安平公主背上
,看着哭成一团的家人,疑惑道:“你们怎么了?敢是皇帝驾崩了?”
安平公主怒道:“你爹才死了!”
“是啊,我爹早死了。”这次她又听清楚了。
安平公主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众人慢慢劝着付家父子,把他们扶了起来。
浮雪说道:“斯人已逝,几位请节哀。能不能先想想,这个阿婆她生前的执念是什么?早点帮她破了执念,也好让她走得安心。”
“我知道执念是什么,”付校书抬袖擦了把眼泪说道,“我这夫人,我最是了解。”
“哦?那你说说。”
付校书未及回答,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见院门关着,便悄悄松了口气,放低声音说道:“我的夫人,其实是被气死的!”
“什么?!”
付校书恨恨地看了眼两个儿子,两人都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不敢言语。
“唉,家丑不可外扬,若不是为了让夫人走得安心,我是没脸说的。”
接着便道明了肖氏的死因。
肖氏这两个儿子,老大踏实稳重吃苦耐劳,老二聪明伶俐点子多。但是人无完人,两个儿子也各有缺点,老大虽然为人诚实可靠,却少变通,老二虽聪明,却又有些眼高手低。
人虽然难免望子成龙,夫妻两人也知道孩子成不了大器,日子普普通通地过着倒也舒心。再加上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儿,三个孩子都很孝顺,亲戚朋友谁不羡慕她的子孙福?
月前,付大郎因朋友介绍,给贵人们凿冰,冰天雪地里他干活最用心,运气好被贵人赏识了,得了两个十两的大银锭。
因这付大郎的小舅子是个破皮无赖,时常来付大郎家搜刮,所以付大郎不敢把钱放在家中,便将这二十两银子交给母亲肖氏保管。
恰好付二郎结交了一个做大买卖的朋友,这朋友把南方的香料和药材运到京城来卖,付二郎亲眼所见,他们家在京城的仓库里堆满了名贵香料。
付二郎便动了心思,几番恳求,那朋友总算答应带他做生意。跑一次商山高路远,路上还可能遇到土匪,付二郎是少爷心性,哪里经得起这些磨难,便只以银钱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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