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付二姑娘心里若是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日后我定不会再宴请付家郎君姑娘,付家也是科举出身,不想竟养出这么个愚笨固执的女儿。”
尹惜字字珠玑,付清秋如何能听不进去,更何况尹惜话中的“愚笨”二字,和曾经师无涯说的话交织在了一起。
她无才无德,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难怪师无涯不喜欢她,难怪他要在她和姐姐之间选择姐姐。
思及此,付清秋埋头抱膝,不肯再看尹惜。
“尹姐姐说得对,我就是固执愚笨,从来都是这样。”付清秋低声啜泣,“我如今这个样子尹姐姐也不喜欢罢。”
“尹姐姐才貌双全,怎么会知道我的心事,我虽是家中最为疼爱的幺女,可我连想穿什么衣裳,想喜欢什么人都不能,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他本该是我的未婚夫。”
付清秋娓娓道来,将自己的委屈倾吐,从小至大,韦氏虽疼爱她,却不肯让她做主,所有人都恨不得为她铺一条阳关大道,只要她一步步地稳稳走过。
可这些年,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师无涯而已,这却是最难得的。
“原是这么个事,付二姑娘你到底是为情所困啊,是师无涯?”尹惜顿首,心中了然。
窗外林风越过,枝桠横斜,影浪翻动,尹惜起身坐在窗沿上吹了吹风,背靠着窗框,如同一副美人画卷舒展开来。
尹惜细细想了想,付清秋终究是个小姑娘,小她十岁,或许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若不是看在老乡的面儿上,她真是一句话也不想付清秋说。
固执的人,最是头疼,一如她前世初嫁贺清的时候。
什么琴瑟和鸣,什么相敬如宾,全都是狗屁。
“是,尹姐姐怎么知道。”付清秋讶然,尹惜竟晓得她喜欢的是师无涯。
尹惜直言道:“你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这些都是次要的,我父亲曾与师伯父有过一面之缘,我见过他一次。”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付清秋。
“罢了,我且将那桩事告诉你,你三月在金明池一事我从未告诉任何人,你可知是谁将你从池子里捞起来的?”尹惜转过头盯着她,陷入回忆。
付清秋摇摇头,眼角还挂着泪,直到这会她都未能从狸奴一事中缓过神来。
尹惜朝窗外看去,冬月正抱着狸奴走院外来,她扬声道:“冬月,雪团抱来给我。”
冬月拦道:“夫人,雪团还未洗呢,爪子都是乌黑的,按理夫人这会该安抚那些姑娘们,怎么躲在房里不出去了。”
“你管呢,雪团抱来。”冬月撇撇嘴,见里头付清秋在哭,便自个儿走了。
雪团认主,猫在尹惜怀里踩奶,只是爪子是黑的,还未来得及洗,尹惜倒也不在意,逗了会雪团。
尹惜摸着雪团,缓声道:“那日金明池我是见你跳河,也命人去捞了你,只是最后听小厮说,是另一个人先跳下河将你捞了起来,我倒觉着奇怪,到最后我也未瞧见是谁将你捞了起来。”
“此事未声张,我亦不知是谁,只是说来有趣,你便随意听听。”尹惜捏着猫爪,摆弄给付清秋看,笑问,“漂亮么?”
付清秋还未细想是谁救了她,就被尹惜的后半句搅乱,她盯着雪团点了点头,虽说那猫毛和猫爪两个色,但仍抵不住雪团蓝瞳雪白,莫名的反差感。
尹惜眉梢一喜,见付清秋如此,笑意更深,道:“雪团是有些顽皮,但它懂什么,不过是秉性使然。”
雪团听罢,竟谄媚乖巧地蹭了蹭尹惜,惬意自然地眯上眼。
“我也喜欢狸奴,尹姐姐将它养的好,外面的芍药也开得漂亮,尹姐姐定然用心了。”付清秋由衷钦佩,因韦氏不喜狸奴,她也不能聘养。
士大夫多好清雅,一个院子至多两种花,因而她屋里也不准栽种各色花卉,。
尹惜眸光忽闪,唇边笑意荡漾,问:“付二姑娘家中可养了狸奴?异色芍药你若喜欢,叫人送你两株如何。”
付清秋再次摇头,尹惜只觉无趣,她踩了个空,原以为付清秋与她一样,却没曾想只是说说罢了。
“罢了,你且歇会罢,我去院外瞧瞧,若是有事便让冬月来寻我。”临出门前,尹惜仍欢喜地逗着雪团,回首见付清秋失神,心生不悦。
尹惜走后,绿柳进来陪她,不过多时,付清岁和冬盈一道来了。
付清岁眉头紧锁,忧心道:“清秋好些了吗,有没有伤到哪儿,要不要再请大夫瞧瞧。”
付清秋不语,此时,盛婼同付高越一道而来,盛婼摸了摸她的头,掰开她的眼皮。
“付二,还活着,就是没事。”盛婼坐到她身边,故作嫌弃道,“你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是跌了一跤,像被人夺了魂魄一样。”
付清秋苦笑一阵,紧接着又是付高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她一番,才放下心来。
盛婼没和付清秋说几句话便被人催着离开,那小厮苦兮兮地跟着她,盛婼没法只得离开,何况天色渐晚,在青园待不了多久了。
付清秋抬头见好像少了什么人,“大哥哥呢?”
付高越思忖道:“大哥哥与和贺大人谈了一下午的事,这会都还未出来。”
贺清差小厮来说要留付远衡用饭,尹惜本欲留付家兄妹用饭,但因雪团又跑不见,只得作罢。
付清秋随付清岁一道回府,一路无话,至于师无涯则和付高越一起,付清岁总想和付清秋说些什么,几番开口都被付清秋挡了回去。
月色渐浓,灯影交错。
付清秋回府同韦氏说了会话,便回了院子,这一路付高越浑身不安,夜里便去问了问她。
“清秋,你是跌坏了脑子?”付高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这个妹妹,最是藏不住事,一向风风火火,他今日借着烛光看她却觉有些不对劲。
十分的不对劲。
付清秋恹恹垂眸,打了个哈欠,问付高越:“二哥哥是不是之前答应过帮我一个忙。”
“是啊,你要作甚,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事儿你就别想了。”付高越狐疑道。
付清秋一时无语,定了定心神,静静道:“我想种几株芍药,玉兰花我也喜欢,石榴也种几株罢,哪儿,哪儿都空着呢。”
付高越顺着她指的几个地方看去,确实空了好大一片。
“你怎得忽然要种花了?”付高越不解,“平日里一时兴起就罢了,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活物,你可能养好?”
付清秋凝眉道:“我不仅要种花,我还要看书,去把你的书都给我搬来。”
付高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不解其意,惊愣片刻后,大喊一声。
“清秋疯了,母亲,清秋疯了。”
付清秋没好气地踹了付高越一脚,溶溶月色下,付高越人影逃窜,似得了什么新鲜事飞快地窜出院子。
绿柳也觉奇怪,只是她不好开口问。
夜里付清秋将书架下面的木匣子抽了出来,原先写过的印花笺全数叠好放平。
师无涯先前送她的及笄礼还未拆开,不知为何她对那份贺礼格外排斥。
兴许是因那东西本不是她想要的,因而它存在就始终成了错处。
付清秋收好木箱,又往里推了推,趁着月色清幽,付清秋熄了灯烛,静静地躺在床上,这回她没有在哭,而是不断地回想尹惜说的那些话。
这些天付清秋早已被师无涯搅得心力交瘁,在从贺宅回来前,付清秋一度以为自己会又闷在屋里哭。
但这次她没有,反而在想别的事。
尹惜的几句话让她辗转反侧,那些话从前没人对她说过,她也从不去深究。
此夜绵长,付清秋恍恍惚惚地睡过去,只是在睡前她也未想清楚尹惜的那些话,她只知道她不能再一心扑在师无涯的身上。
翌日,天光乍破,晨曦熹微透过轻巧的云层,落在青梅树上。
长廊下一道浅绿身影快步奔走,绿柳顺上气来,平复气息,轻叩房门:“姑娘快起,出事了。”
付清秋昨夜睡得沉,绿柳喊了好一阵,才听里头有动静。
“出什么事了?”
绿柳急道:“昨日青园的事,夫人晓得了,要罚大姑娘去跪祠堂,这回师郎君再往夫人哪儿去,姑娘快起罢。”
听见“师无涯”三个字,付清秋愕然清醒,急急起身。
第16章 师无涯一点都不喜欢她
绿柳向付清秋说清来龙去脉,在青园被雪团扑到本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只她和绿柳不说,也便过去了。
谁承想尹惜竟上门来赔礼道歉,待她一走,韦氏后脚就去拿了付清岁算账。
付清秋快步往正房去,绿柳和云露不敢懈怠,只要是与师无涯、付清岁有关的事,付清秋总是第一个着急的。
韦氏素日不喜付清岁,平日里付清岁做事规矩,识礼知趣,可这回她是实打实的落在了韦氏手里。
付清秋还至于这样讨厌她,从小至大的姊妹,她也不愿见付清岁白白受冤。
更何况这件事,她本就无错。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月洞门下立着一道身影,那身影在外来回踱步,只消一眼,付清秋便知是谁。
“放心,此事与姐姐无关,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付清秋与他擦身而过,淡声说着,转头进了正屋。
师无涯缓缓抬眸,眼看着付清秋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很少见她如此娴静少语,那语气中的凉薄很是明显。
付清秋是在怪他。
师无涯心下怅然,胸口腾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乌黑卷翘的长睫虚掩着眸中黯淡的情绪,眼下红痣也显几分落寞。
正房里韦氏正在气头上,见付清秋来,不由得放缓了声,脸色和缓几分。
“赶巧来这么早,不甚常见,是有耳报神传了话给你?”韦氏转眼扫视堂内女使,皆是屏气凝声,生怕被怀疑。
李妈妈不疾不徐地捧茶上前,她引付清秋坐下。
付清岁此刻正跪在韦氏跟前,双眸莹润,紧紧咬着唇。
付清岁眼角噙着泪,深深凝了她一眼,付清秋并不在意付清岁如何看她,他在意的是守在门外的师无涯。
付清秋心生恍惚,她明明不想再喜欢师无涯了,可却本能的为了他和付清岁来了。
“阿娘,大姐姐没有做错什么,不要罚大姐姐跪祠堂。”付清秋轻巧地走到韦氏身边,轻轻晃着她的臂弯,“大姐姐向来心细,是我贪玩去逗尹姐姐的狸奴,狸奴见人多才扑了我。”
付清秋杏眼盈盈,委屈巴巴地道:“阿娘,那么多姐姐都在,只不小心扑了我罢了,大姐姐本是护着我的,险些也摔了呢。”
“大姐姐,快起来。”付清秋抛去眼神示意云露,云露扶起付清岁,她掌心留着深红的板痕。
这也无法,平日里她起得晚,因付清岁这事,付清秋已赶早来了。
付清秋暗自叹气,这些年她为付清岁说过不少好话,可却没有一点用。
付清岁轻声道:“母亲,本该罚我的,是我没看护好妹妹。”
韦氏本欲说她,付清秋搬来木凳,靠在韦氏臂弯里,轻声道:“阿娘,我还有好些事想同你说,让大姐姐回去罢。”
“真的不怪大姐姐。”
韦氏低眉看着怀里的乖乖女儿,登时心软,朝付清岁摆摆手,“下去罢。”
李妈妈使眼色给冬盈,冬盈会意,搀着付清岁退出去,付清岁低眉抬眼去看付清秋,只在片刻,付清岁收回视线。
付清秋见韦氏松口,如释重负,道:“阿娘,不要不喜欢大姐姐了。”
“她长你两岁,自然该看顾着你,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韦氏蹙眉,疑道,“你越发的怪了。”
付清秋不欲再说下去,只绕过这话,韦氏问及青园雅集的事,付清秋淡淡揭过,这日午后韦氏留付清秋在正房里说话。
没说上几句,付清秋便借口困了要回屋,韦氏只好作罢,命人将新裁的衣裳,打的头面给她送去。
绿柳回院细细盘点,大抵与往年差不多,云露将首饰钗环一一置好,闲来无趣,云露将妆奁重新摆弄,院前摆满了付高越送来的花。
“云露,快来!”绿柳在窗外高兴地招手。
云露起身去看,瞧着各色花卉,眼前一亮,连忙放下脂粉盒子往外去。
付清秋正伏在书案前看《诗经》,云露临出门前,看她如此没忍住笑,跑到绿柳身边悄声道:“姑娘的书是这样拿的。”
云露比划着那书的模样,最后直直地栽倒,绿柳嗤笑一声。
“这些是夫人送来的?”云露朝她身后看去,若要种到院子里倒是个不小的活。
绿柳摇头,无可奈何道:“是二郎君送来的。”
云露喜道:“二郎君送来的?姑娘何时要这些东西了?二郎君来过了,前些日子我病着,还不怎么见着二郎君。”
“你想见他了?”绿柳笑着打趣道,“想着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还惦记起郎君了?”
“二郎君俊朗潇洒,为人有趣,又不拿着架子说话,谁瞧见了不喜欢。”云露含羞垂首,喃喃道,“惦记着的人才不止我一个呢。”
绿柳转身弄花,淡声道:“那也是主人家,想想就罢了,可别叫夫人知道了。”
云露玩笑道:“若是知道了,我就去求姑娘开恩。”
付清秋刚巧踏出门,便听云露说什么开恩,因问:“要我开什么恩?”
云露后背一凉,她不过心里想想,哪儿敢真叫付清秋晓得这些心思,她还没应,绿柳转过身回话。
“云露说浑话呢,姑娘可要用饭?”云露不动声色地退到绿柳身边,不再言语。
大户人家总有没眼力见的女使想爬主子的床,这本没什么,只是付家诗书礼仪之家,出了这样的事儿并不好听。
饶是真有其事,也不能叫外头晓得,偷偷纳了就是。
眼见着付清秋问,云露后怕,不敢看她,悄悄地绕到绿柳身后。
付清秋摇头,漫步走至山茶花前,白山茶雪白无暇,好似冬日零落的雪花。
“去种下罢,回母亲说,二哥哥非要送我的。”付清秋回首看院里的青梅树,枝叶零落,只是这些年光景不好,逐渐萧条。
这棵青梅树,付清秋精心养护,比读书都用心,只是还是养不好。
去岁付远衡告诉她这棵青梅树长不久了。
付清秋不肯信,连夜去翻古籍,结果没能找到该怎么救活一棵树。
云露去正房回韦氏的话,绿柳则去料理送来的几株花。
付清秋无心看书,实在是食之无味,她看了这么久没发现有什么趣。
时近日暮,漫天霞光铺满天空,几缕晚风裹着花香。
付清秋难得出院子一个人闲逛,她的院子地势最好,临近荷花池。
仲夏时节正是荷香满盈的好季节,池水赤金,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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