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喜欢了十二年!”付清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她想让师无涯清楚的知道她喜欢他,也期盼着他能与她多说些话。
哪怕只说有点点喜欢她,她心里受过的委屈便能消解大半。
师无涯没理她的话,付清秋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凉风,冷彻心扉。
付清秋后知后觉,转身道:“只要婚约在一日,我就不会放手,我就一直是,你的,未婚妻。”
月梢枝头,冷月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师无涯并未停步,唇角轻扬,眼梢红痣轻移。
待师无涯离开,绿柳才出声宽慰道:“姑娘莫哭了,师郎君兴许还未发觉姑娘的好,待到日子久了就好了。”
日子久了?
付清秋声哑,反问道:“十二年还不够久吗,还是他觉得,我不好,我是不是太笨了。”
绿柳自小跟着付清秋,从杭州到汴京的起居一直都是她在照料,后来府内买了女使,派云露过来熟悉汴京这块的事儿。
付清秋若要出门,常带着云露,偶尔宅里无事,她才和付清秋一道出门,因而她对付清秋的心事最是了解,时常劝慰。
“姑娘,师郎君如今年青,只怕拎不清轻重缓急,只要婚约在,将来姑娘与师郎君喜结连理,感情总会慢慢有的。”绿柳安抚着她的情绪。
付清秋是家中幼女,受挫极少,出生时便人人捧着,即使在杭州时,吃穿用度也是顶好的。
绿柳知她唯一的心事就是师无涯,但往日在杭州,师无涯对付清秋也并非这般冷漠,倒是来汴京才变了。
“姑娘先回去,夜里风凉。”绿柳上前扶她,“再过半月就是姑娘你十五岁的生辰了,到那时夫人定然会做主的。”
这门亲事早就定下,师无涯不能说毁就毁,更何况他在付家借住十二年,就算不喜欢她,也绝不能由他生出退婚的念头。
思及此,付清秋心里又燃起希望的火苗。
可至夜深人静时,付清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师无涯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她都记得。
次日一早,绿柳云露进屋见她还在睡,只好退了下去。
午时用饭之际,付清秋方才醒来,绿柳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有动静。
“姑娘,夫人遣李妈妈来问你这会好些了没,命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等着您过去。”绿柳轻声说话。
付清秋揉眼,打了个哈欠,还没睡醒,但听绿柳这话,她须得去一趟。
“大哥哥和二哥哥知道我落水这件事吗?”付清秋起身坐到镜前,随后唤绿柳进屋。
绿柳为她梳洗,拿起银篦子,回道:“夫人将这事瞒了下来,怕大郎君和二郎君担心,再者说二位郎君如今抽不开身,正为殿试做准备呢。”
“那今日大哥哥和二哥哥也回来一起吃吗?”付清秋问道。
绿柳思忖道:“瞧着李妈妈高兴的模样,估摸着是大朗君和二郎君回来了,既然是这样,师郎君和大姑娘应当也在。”
“无涯哥哥也在?”付清秋眼眸一亮,瞬时有了气色。
春光恰好,浮光碎金一跃而起。
付清秋带着云露和绿柳穿过叶影斑驳的回廊,转过回廊时,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板正的宝蓝色身影,腰佩白玉,身姿如竹。
“大哥哥!”
付清秋扬声喊道,提裙快步跟上他。
闻声,付远衡顿步,回过头看来人,一袭桃红衣裳,披帛挽肩,动若脱兔。
“清秋,瘦了。”付远衡打量了一圈,笑问,“近来可好?”
前些日子他和付高越准备会试,考完后便又一头扎进书堆,会试过后的殿试弄得人心神不宁,虽说现在还未放榜,估摸着也快了。
付清秋仔细瞅了瞅付远衡,打量着自己,又看了看他,“我瘦了?大哥哥你胡说,我瞧着大哥哥才瘦了,考得如何?二哥哥呢?”
“高越闷在屋里呢,想来此次没能考好。”付远衡悄声道,“待会便不要提这件事,知道吗,高越心里不舒服,你不问,便不会有人问。”
付清秋点点头,付远衡叮嘱了她,她自然不会再问,转头说起了别的。
“爹爹不回来吗?”
付远衡笑道:“父亲近来忙着呢,你生辰要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三月十五就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付远衡还不知殿试是在何时,若是撞上了,恐怕来不及为她过生辰。
付清秋眸光忽沉,说起想要的东西,她心里倒只有师无涯,盼着能早些嫁给师无涯,这就是她唯一想要的。
“大哥哥,我有,但你说了不算,这事儿得爹爹和阿娘说了算。”付清秋垂首低声言语,面上羞怯。
“你想嫁人了?”付远衡只一眼便看出她的心事,因问,“汴京好儿郎这样多,你看上谁家的郎君了?叫人替你说媒去。”
付远衡啧声,转过头盯着她,“清秋,你如今才多大,就这么急着嫁人了?做哥哥的都还没娶妻呢。”
“大哥哥,我和无涯哥哥自小有婚约,怎么会看上别人?”付清秋凝眉,心下疑惑。
“师无涯,恐怕不是良配。”付远衡眼神暗了暗,他竟将这桩事忘了。
师无涯虽说在付家长大,知根知底,可师家早已落败,况且这次科考他也未参加,难不成想吃他们付家一辈子,这未免太过窝囊。
“我和他有婚约了!再说父亲将他接到付家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儿吗,我不管,我心里就是喜欢他,再过两年我就嫁给他。”付清秋衣诀翻飞,快步往前走,将他甩在身后。
付远衡愣在原地,暗自叹气。
最先到正房的是付清秋,韦氏见她来了,忙让李妈妈去拿元丰楼新出的糕点。
“清秋,好些没,这几日远衡和高越回来了,家里正热闹,再过几日就是你十五岁生辰,自然是要大办一场。”韦氏拉着她的手,“若是远衡能一举夺魁,那更是喜上加喜。”
韦氏笑道:“将来远衡和你的婚事也更好说。”
不等付清秋疑惑,外头付清岁和师无涯一道进屋,紧接着是付高越和付远衡,见人来齐了,李妈妈吩咐人摆饭。
“再过几日便是清秋的十五岁的生辰,清岁你的生辰便和清秋的一道过了罢,也不差那么一两日。”韦氏淡声道。
付清岁垂首不语,付清秋抬眸看她,转头对韦氏道:“阿娘,大姐姐的生辰比我早好几日,先办大姐姐十七岁生辰的。”
付远衡道:“母亲,清秋说得在理,并非是这一两日的问题。”
“你说是吧,高越。”付远衡递了眼神给付高越,见他不理,付远衡桌下踢了他一脚,才闷闷地嗯了声。
韦氏搁下筷子,见着付清岁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都像是她做了个恶人。
“罢了,先将你的生辰办了,再办清秋的,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韦氏没了用饭的心思,暗道是得先将她的婚事看好,再为付清秋做打算。
师无涯侧目看付清岁,付清秋自然是将师无涯细微的小动作收在眼底。
饭后韦氏留下付远衡和付高越,付清秋正欲上前去和师无涯说话,却见他一个箭步凑到付清岁身边。
付清岁走在最前面,师无涯跟着付清岁,付清秋跟着师无涯,她倒要听听师无涯会和付清岁说些什么话。
付清秋放慢步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在自个儿家里如同做贼。
穿过月洞门时,付清秋低着头,一不留神撞上了什么,捂着脑袋叫疼。
院里海棠花枝桠摇曳,清风吹来,花影重叠,付清秋茫然抬眼,见到眼前人墨色窄袖长衫,心下陡然一惊。
“付二姑娘,要跟多久?”
师无涯转过身,拦在她面前,不耐烦地打量着她。
第4章 “两不相欠了。”
“无涯哥哥,我是顺路去找姐姐,你跟着姐姐做什么?”付清秋无辜地眨着眼,反问他到这儿来是做什么。
春日芳菲无尽,日辉灿然光影跃动,棠花轻颤,付清秋仰头满目欢喜地盯着他,纵使知道他是为了付清岁才来这儿,却又因他就在站在面前而高兴。
话落,师无涯微微颔首,听不出喜怒,他淡声道:“我去找清岁,陪她说会话。”
“既如此,那我们一道去陪陪她,她心思重有你在会好些。”他漆黑的眸子漫出些许欣喜,转身道,“走罢。”
付清秋垂首走在他身后,做了师无涯十二年的尾巴,身体先一步替她做了回应,她乖乖地跟着他,只是从从前的一步,变成了如今的一丈。
方才师无涯眼底那点欢喜被她看在眼里,心里不免酸涩,两人绕过海棠树,冬盈远远见来人,进屋去通禀。
晴光入室,吹落满地海棠,付清岁正坐于松木云纹书案前画着迎春图,冬盈来时恰好画完。
“去晾一晾。”她将画交给冬盈。
冬盈小心接过,望向院道:“师郎君来了......”
“那请他进来坐。”付清岁轻柔一笑,不甚在意。
冬盈眉心紧蹙,犹犹豫豫地吐出后半句话。
“二姑娘也来了。”
闻言,付清岁眼中笑意凝滞,她能想到师无涯会来,却怎么也想不到付清秋会来,两人一道来是何用意,难道是想来试探她?
付清岁心里拿不准,正琢磨着付清秋的来意,两人已至廊下,师无涯径直往里走,他对院子比她还熟悉,一路无人拦他。
可见平日里他是常来的,付清秋跟进屋里,室内镂空五足银香炉燃着淡淡的梨木香,冬盈从她身边拿着画去院里晾。
“清秋快坐,这几日身上可好?母亲总担心你”付清岁上前去迎她,付清秋被她拉着坐下。
师无涯信步至书案边,顺手拿起羊毫笔,在宣纸上堪堪画了几笔。
两人齐齐转头看他,付清岁凝眉,道:“三哥,你作甚?”
师无涯并未抬头,见他不应,付清岁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画的什么,付清岁细细看去,虽说只有寥寥几笔,却初见人形。
付清岁探问:“三哥想画谁?”
师无涯适时停笔,付清岁拿起这幅画,迎着澄明的光晕仔细打量着画,师无涯站在一旁同她一起看画。
他轻声问:“你觉得像谁?”
付清岁举着画,光影交错间,有片刻她觉着画上的人,不是她,而是坐在桌边兴致缺缺的付清秋,只可惜只有寥寥几笔,她也分不清画的是她还是付清秋。
付清秋端坐在原处,看他们赏画,她离得远看不清那画,但却从两人的交谈中,知道师无涯画的是付清岁。
她唇齿轻启想说些什么,可又像什么堵着,最终只是静静地看着,什么都说不出,心头生出丝丝麻麻的酸涩感。
“你来的时候,我也刚好画完一幅海棠春醒图,方才让冬盈去晾着,待会你走的时候,顺道拿走罢。”付清岁理好师无涯所作之画。
“大姐姐,我能不能也要一幅?”付清秋抿唇道。
付清秋自小不善琴棋书画,对这些提不起兴趣,她如今这一问,倒叫付清岁猜到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离师无涯远了些。
“你喜欢的话,就这幅送你,想来三哥也不喜欢这些画。”付清岁眼睫低垂,虚掩着低落的情绪。
要把画送给不懂画的人,付清岁心头难受,可又避无可避。
付清秋总觉自己言语有失,还未没等她想明白,却听师无涯开口:“是你画的,我自然喜欢,不过不缺这一幅,日子还长将来总会有别的画。”
师无涯宽慰她,眸光轻柔温和,唇边漾开温柔地笑,付清岁抬眸看他。
付清秋心中闷堵,隐在窄袖里的芊芊玉手紧攥成拳,仍由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师无涯已经很久没对她这样笑过,她那么想要得到的东西,付清岁总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师无涯永远站在她身边。
付清岁心里不高兴,师无涯也不痛快,她既要顾着师无涯,又要顾着付清岁,谁又来顾念着她呢?
付清秋想不明白,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将来她会嫁给师无涯,师无涯会娶她。
想到此处,付清秋暗暗松了口气。
“三哥,日子再长,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将来恐怕不能随时赠画了。”付清岁叹道,“三哥,从前你说的话可算数?”
付清秋屏息凝神地听着,师无涯曾对付清岁许下重诺,此生非她不娶,难不成付清岁真的要师无涯实现这个诺言?
可当初付清岁分明答应她会离师无涯远一点的。
师无涯拿起书案上的笔,蘸了墨,在她的白皙的脸上点了几笔。
“至少如今一切都好,别说这些丧气话。”师无涯搁笔,余光扫到付清秋,只见她如木偶抽丝,毫无气色。
“怎么了,清秋?”付清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清秋你的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付清岁快步至她身边,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付清秋拍开她的手,从木凳上猝然站起。
“没事,大姐姐那幅画还是给无涯哥哥罢,日后大姐姐再给我就是了。”付清秋起身要走,她的目光正巧对上师无涯。
师无涯大步朝她走来,他一动,付清秋心里隐隐期待,他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什么。
“付二姑娘要走了吗?”师无涯在她身前站定,“你我一道来的,那便一道走。”
付清岁颔首称是,“冬盈将海棠春醒图收来给三哥。”
冬盈闻声去院子里收画,竹架上落了不少的海棠花,粘在画上蹭了墨。
“姑娘,这......”冬盈犯了难,她没曾想过这些海棠会蹭墨。
付清拧拿起画,细细看过,蹭上去的松烟墨渍改也改不掉了,要送人的话,实在是拿不出手。
“三哥,要不还是——”
不待她说完,师无涯倾身夺过她手中的画,“我瞧着不错,别有意境。”
付清秋低眉敛眸,心里那处酸涩点点溢出来,她真想问一问师无涯,可要是问了,得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又该如何办。
宁愿就像此刻,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像绿柳说的,或许师无涯只是还没明白她的好。
付清秋悄然侧目,看那幅画被他小心地卷在手里,她想如果她会作画是不是也能让他这样珍视,要是自己也有这样好的才情,就好了。
“三哥不嫌弃就好了,清秋那就让三哥送你回去,今日我就偷个懒。”付清岁柔柔笑道,“过几日我再画一幅叫冬盈给你送去。”
付清秋淡淡道:“多谢大姐姐。”
付清岁目送两人离开,冬盈收好书案上师无涯的画,她仔细瞧了瞧,讶然道:“这是画的姑娘吗?”
付清岁盯着那幅画,眼神暗了暗,轻声道:“收好罢,日后就知道画的是谁了。”
她和付清秋同父异母,生的有几分相像,那画上的女子眉目不明,寥寥几笔只有轮廓,实在是说不准是画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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