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被她面前的凌昱珩挡住了大半,也不可避免地,有一部分的雨线,随风染湿了她的发丝。
焦躁,无论是这雨,这雷,还是这人。
心底细小的痛意,随着这股燥意涌了上来,化作犀利的言辞,袭向了他。
“好,我权且当你是痴情不忘,那么,目下看来,在你的深情里,你自己的心意远比我的意愿更重要,你的喜好远比我的顺心更重要,如果你我立场互换,你觉得,这种深情,你会喜欢吗?”
凌昱珩一愣,眉眼耷拉下来,神色戚戚,半饷说不出话来。
哑口无言了吧,谁让他总行无礼无状之举。
文昔雀既有些畅快,又有点生气,她嗤笑一声,转身便走,刚走出一步,袖角被人拉住,她顺着那指节分明的手,嘲讽地看着手的主人。
凌昱珩憔悴且狼狈了起来,断眉处狰狞的伤痕都显得可怜,他的声音都在发抖,“不喜欢,这种纠缠不休的‘深情’更不值钱,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我总在期盼着,期盼着某一日,阿雀你能坚定不移地选择我,在天灾人祸,在艰难困苦,在原则和现实的冲突里。”
文昔雀想说些什么,凌昱珩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他不想听她说出他不想要的言语,他知道,自己从来说不赢她。
“而我,不管发生什么,哪怕四年前,我在监狱里死了也好,残了也罢,我都只想要你。”
他好怀念,当年为了他,以一己之力跟整个靖安侯府对峙的阿雀,那时,她的感情,她的偏向,都是他。
第75章 车夫
细雨绵绵, 阴冷潮湿的水雾笼罩着学林巷,文昔雀虽是睡了一个好觉,因暗沉沉的天际, 也精神不起来。
书肆的生意本来就一般, 雨天更是冷清,这样的天气简直是书册的天敌, 文昔雀将各处的窗户都查看了一遍, 确保关的严实, 以免雨丝飘进来, 落到书册上, 晕开了字迹。
各处都妥当了, 她回到柜台。
恰逢此时, 文徵元从后院走了出来, 他将手里的书籍放在柜台上,见她神色恹恹, 劝她道:“今日没什么客人,我就在这里看书便好, 喜鹊儿, 你去休息吧。”
“没事,这也累不着我。”
说是这样说,眉宇间的忧愁清晰可见, 文徵元叹了口气,柔柔地道:“满腹心事, 如何不累?我有一好友, 开了间戏园子,要不要去散散心?”
文昔雀不愿让父亲担心,她舒展了眉头, 抬眸看着窗外的天色说:“爹,外头下着雨呢。”
文徵元也很淡定:“若是晴天,你又说不喜人多热闹之所了,你且放宽心,莫要多思,就算是天塌了,也该我这个当爹的先顶着。”
她似有被说动,文徵元稍微安心了一点,接着说道:“我方才已请隔壁的刘二叔帮忙,雇了一辆马车,你坐车去,风雨都淋不着你。”
都准备都这份上了,文昔雀没再推脱,听出热热闹闹的戏也好,也好驱散萦绕在心间的冷寂。
马车很快就到了,文昔雀带上些散碎银子和一把伞便出了门,路上没什么行人,马车也行驶不快,蒙蒙雨巷中,青砖黛瓦诗情画意,她却无心观赏,匆匆放下车帘,心思早已飘远。
如今的形势占优,靖安侯府颓势已显,凌昱珩放低了姿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钟玉铉那边的进展也不错,一切都很顺利,为何内心还是焦躁不安?
是因为还没看到靖安侯府被惩治的下场,或是因为动摇她的凌昱珩?
一想起他冒着雨守在她的卧房外,她竟睡了个安稳觉,就越发不自在了起来,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碰到他,总令她为难,四年前的取舍,四年后的亲疏,一味地躲着他,大抵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戏园子看戏的不多,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直到散场之后,文昔雀恍然回神,今日这戏是白听了。
倒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她想通了,何必赶他,又何必恨他,他来就是了,等到他在她面前晃悠,她能做到丝毫不动摇的时候,她就真的可以放下了,也不必再为梦魇所扰。
马车来戏园子接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也不知是不是半路停的,赶车的车夫还戴着斗笠斗篷,遮了大半的面容。
未从自己的心事里完全走出来的文昔雀没在意
太多,她在灰暗的天色下,利落地上了车,回去晚了,父亲又会担心的。
稳稳当当前行的马车从宽敞的大道进入狭窄的街巷,暗淡的夜幕悄然而至,较之来时,更没什么好看的,文昔雀静坐在车内,连车帘都没掀开过,莫约是行至半途,马车不知何故突然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好奇地掀开车帘,并不宽敞的小巷里,马车前后都一群人堵着了,那些人面无表情,手里还佩戴着刀剑,着装却不像是正经的官差。
跟她有恩怨的权贵人家只有靖安侯府,这帮人是为了什么来,文昔雀当下就有了眉目,她厉声道:“你们靖安侯府想干什么?如此大张旗鼓来恐吓威胁他人,你们眼里还没有有法度了?”
此处街巷虽人少了些,但却不是十分偏僻之地,他们是看准了这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惹不起是非,得罪不起权贵吗?
领头的李管家板着一张脸,假惺惺地道:“文姑娘不要误会,我们家侯爷只是想请你到侯府做客而已。”
她冷笑着回道:“我不去。”
人多势众还带着刀剑,其中的意思很明显了,从以前到现在,出了什么事,靖安侯府首先要针对的人仍旧是她,不知缘由是否还是相同?
还是用她来逼凌昱珩妥协?文昔雀焦躁更甚之前。
“那就由不得你了,动手。”李管家一抬手,底下人刀剑出鞘,气势汹汹地朝马车袭来。
他们毫无顾忌地行动让文昔雀心下骇然,如今到底不比先前了,靖安侯府唯一能脱罪安稳的手段就是凌昱珩站到他们一边,尽力保全他们,而能让凌昱珩听话的手段,是她?所以侯府行事才如此地不顾忌?
一大群人对付她一个女子,连刀剑都用上了,是不管她受多重的伤,只要不死就行了,还是想用她的死来给凌昱珩一个教训?
她正慌乱间,跟前的马车车夫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对八棱双锏,挡在她身前,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还没等她出声,车夫已经跟李管家的人打起来了,同时街巷的墙后翻出十来人,四五个围住了马车保护她,其他人就加入了打斗。
文昔雀死死盯着尚且带着斗笠的车夫,她认得他手里的双锏,她曾经一针一线地把这对八棱双锏绣在了香囊上。
打斗很快剧结束了,结果也没什么悬念,一帮护卫家奴如何是定远营将士的对手,而当手执双锏的车夫和安世钦一起朝她走来时,文昔雀转身回到了车内,她没有什么要跟他们说,也没心情敷衍。
都是他凌昱珩惹来的麻烦事,难不成还想要她去谢他的相救之情吗?她做不到。
她坐在昏暗的马车内,外头嘈杂了一会,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紧接着,马车继续前行,朝家的方向驶去。
文昔雀没去管他们是怎么解决,后续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在随着不太平的石子路微微颠簸而晃动的车帘的缝隙里,确认了回程的车夫没有换人。
她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是安全了。
第76章 争吵和心虚
到了平息书肆门口, 车停下来,文昔雀弯身就要下车,一只大手横在她的跟前, 那样子竟是要搀扶她。
当车夫还当上瘾了不成?
文昔雀避开他, 换到另一侧下车,不给他得寸进尺的机会, 然后她径直往书肆走, 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她走到门槛处, 后面的人依旧一言不发, 文昔雀才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转身回到他的跟前, 从荷包内数出十文钱来, 说道:“车钱, 给你。”
总不能白坐一回车。
凌昱珩解下斗笠,接过铜板, 在手里掂了掂,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给多了, 多的先存在我这, 下回出门,我再来接你。”
文昔雀只当他是将军当久了,不知道物价, 还好心解释说:“马车就是这个价,尤其是雨天。”
这不比牛车和驴车, 一来是马更金贵, 二来是马车有车厢,能遮风挡雨,价钱自然高些。
“别人什么价不关我的事, 我只按我的价钱来。”
文昔雀伸出手,回道:“既然多了,你把钱退给我。”在门口争执也不是个事,他乐意吃亏就吃亏,横竖他也不缺几文钱。
凌昱珩利落地将铜钱收尽怀中,低头凑近了些说:“定金都收了,没有退回的理,下次出门你知会刘二叔一声,我来接你。”
说罢,也不管她会不会同意,他自己就轻身越上马车,驱马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不忘再三叮嘱她,“阿雀,千万记得下次还找我。”
文昔雀静静地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尾,她摇了摇头,走进了书肆,还说什么下次,这次也不是她招惹来的。
回了家,等文徵元问起时,她也只说好,靖安侯府和凌昱珩的事情,她一字未提,不愿这些个杂事影响了他备考。
至于凌昱珩,他来得确实很勤快,可他终究不是四年前那个少年了,定远营的事务不少,兴许再过段日子,他就没兴致玩这些小把戏了。
她想,没什么好着急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该得到的凌昱珩都得到过了,他剩下的不甘和不服,拖得时间足够久,也就都淡了,反而是她越躲着不见,他才更来劲,任性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这点他倒是从不曾改。
赌不起感情,那就赌时间,她也不在乎再来一个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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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凌昱珩回了一雪居后,立即命他的管家寻一个名贵的荷包来,将那十文钱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而后将其别在腰间。
一旁的褚绍直呼没眼看,可他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的,因而说了两句觉得没意思,就跟安世钦商量着怎么对付靖安侯府。
凌昱珩以为褚绍来是来劝他,本来是不想理会,他听到一半,发现褚绍并没有那个意思,便好奇问褚绍道:“你不是不同意我跟侯府作对吗,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他不问还好,越是问,褚绍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了,没好气地回道:“还不都是将军你给逼的,你知道外头怎么说你的,他们说你现在敢不孝,将来就敢不忠,一顶忤逆的大帽子就要扣到你头上了,如今还不尽快把靖安侯府给踩下去,让他们名声扫地,我们定远营就快成反贼了!”
为大义灭亲,多少还能挽救点名声,“不孝”这种罪名,没人能担得起。
凌昱珩闻言,脸上的喜色顿时就消散了,他垂眸冷声道:“又不是头一遭了,哪有你说的严重,四年前我的‘不孝’之名就在京中盛传,还怕几句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
褚绍气笑了,怒道:“你以前是将军吗,你以前身后有一大帮子兄弟吗?凌昱珩,你真的要清醒点了,你再大的战功,再大的本事,搞出这么一堆破事,你的威信也经不住你这么消耗的,你知不知自从回京后,你行事就乱七八糟,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大展拳脚变成闹出大笑话,感情再好都扛不住。
面对褚绍的指责,凌昱珩不做任何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说的都是事实,他这个将军的确当得不合格,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褚绍说:“我可以启奏圣上,将镇远大将军的位置和定远营都交给你,不瞒你们,我从一开始上战场,就不是奔着为国出力,也不是奔着功名利禄去,我只是单纯想找个体面点的死法却没死成而已,你可能不理解,我这一辈子的感情和享受到的温暖都是从阿雀身上得到的,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她……”
话没有说完,褚绍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提拳就揍,打了好几拳,凌昱珩丝毫不反抗,他也就打不下去了,看着凌昱珩毫不
动摇的眼神和嘴角的血迹,他头都要疼了,他家将军简直在浪费自己的本事,而把这种军事天赋给了他,老天爷也是真的不长眼了。
看了好一会的安世钦这才上前把僵持不下的两人拉开,笑盈盈地打和场道:“都是自家兄弟,打一架什么都过去了,将军你可不能再说什么交不交的气话了,我们定远营的兄弟只认你一个,再说了,文姑娘也好,侯府也好,将军的烦忧就是我们的烦忧,大家聚在一起想办法总比将军一个人单干效率高,褚绍他也就是抱怨两句,心其实都是向着将军,侯府那边的动静也是他派人盯着,今天我们才能及时让将军护在文姑娘,兄弟齐心,事情就好办了,不是吗。”
军师一说,褚绍就着他的话,平息了心里的怒气,老老实实地跟将军道歉,他其实很清楚,定远营的名声大噪,以及他和安世钦年纪轻轻能成为皇帝最倚重的军队的副将和军师,背后实际上都是凌昱珩超凡的军事能力在支撑,不然他们定远营怎么能压制住那些身经百战,军纪不弱于他们甚至强于他们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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