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姐真是聪明人。”
安世钦起身,他倚着窗,眺望着外头的景色,折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在掌心,怀念着往事,喃喃说道:“我和褚绍家世都一般,跑到最危险的战场是奔着出人头地的目的,经过几次出生入死,我们都明白,将军他是真正的军事天才,是完全能托付的将领,我们打心底里决定跟随他,我也曾一度疑惑,他分明家世显赫,为什么打起仗来比谁都不要命,直到回京之后,他非要闹着娶你进门,我才明白理由。”
安世钦停顿了一下,忽而声色俱厉,“文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碍事?”
碍事?怕是碍了他们升官发财吧。
也是,毕竟凌昱珩丢了武平侯的爵位,还被按上了“不孝”的罪名,他们定远营不可能不受影响。
可那些,并不是她怂恿,也不是她引导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她都不好说,她没道理担这份责。
她不留情地反驳道:“军师亦是聪慧,你应该明白,我会碍事归根到底是你们将军自己的胡作非为,军师难道不该怪自己没阻止他吗?”
安世钦手中折扇一停,随即又挂上了笑脸,再不见方才狠厉的神色,柔声说:“小姐误会了,其实在下并没有要阻止小姐和将军的意思,相反,在下更希望小姐能重新和将军走到一起,你是将军放不下的念想。”
“那证据……”
“文小姐。”安世钦打断了她的话,含笑的眉眼里藏着的尽是冷漠,“将军他确实言行过分,做了欺负你的事情,但他已经知错,也在尽量改过了,请你念在他也是被侯府算计,念在他对你深情一片,忠贞不渝的份上,稍微替他想一想,稍微心疼他一些,可好?”
文昔雀心一沉,她隐约猜到安世钦的想法了,她不安地求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世钦再次拿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而后缓缓说道:“将军被褫夺爵位,受了杖刑,禁了足,罚了俸,靖安侯府与将军交恶,前途堪忧,加之御史台准备参他们侵吞民田、收受贿赂,靖安侯府此番必会元气大伤,文小姐也该消气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再者地痞吴贵和南州刺史许译本就不是好人,他们死了反而是为民除害,将军已经够‘不孝’了,文小姐若对将军还有一两分情义,何忍他父子相残?”
文昔雀怒气难忍,咬牙恨道:“消气?一桩桩一件件,落在你们眼里,就‘消气’二字?”
荒谬,太荒谬了。
越听越叫人愤懑难平,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就是他们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着是为了大家好,实则是让本就委屈的人继续委屈求全,不就是欺负她无法跟他们平起平坐吗?
“你不忍他父子相残,但你却可以忍受钟玉铉钟大人遭人暗算差点丧命,也可以忍受我父亲无辜被下药,几乎死在考场,更可以忍受律法被无视被践踏?就因为他凌昱珩金贵,别人都是草芥吗?”
第72章 说不动她
安世钦手中折扇一停, 对她的话一时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有恢复如常,难怪她和将军会僵持至此, 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他脸上笑意消失, 正色了起来,说:“在下失言, 文小姐还请莫要生气, 他是我等的主将, 于忠于义, 在下都希望将军他能过得好, 诚然此事对小姐和小姐身边的人不公,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 将军他付出也是不少, 何尝不是对他不公呢?大家各让一步,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若还有不足之处,我等和将军也愿意做出补偿, 看在你和他四年前的情义份上, 小姐也不能从轻计较吗?”
严肃客气的话语让文昔雀心间涌上一股凉意,从以前到现在,门第阶级那道坎, 都是她难以逾越的,她要的公平, 在他人看来也不过是她的心高气傲。
“我早就让步了, 是你们将军不肯的。”
她一开始就不想以卵击石,也并不执着于追究,以致徒增伤亡的, 是靖安侯府步步紧逼,是凌昱珩偏执地纠缠着她不肯放手。
把她的路都堵死了,现在还要她让步?
她眼神一暗,冷冷地继续说道:“我越过他而来找你,军师如此聪明,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此事已然无退路,军师若阻拦,那就请便,告辞!”
文昔雀福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谈不拢,就只得做最坏的准备。
这下,安世钦急了,再难维持镇定自若的派头,大步向前,拦住了文昔雀的去路,连姿态也放低了,“文小姐莫急,诸事皆可商量,咱们再议,再议。”
他可不敢就如此放她走了,她一走,必是和将军再无挽回的余地,安世钦想到凌昱珩为了她毅然决然放弃爵位的样子,不由扶额叹息,他实在不愿去预测,文昔雀彻底和将军没了和解的机会,将军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生同衾,死同穴,他不止一次从凌昱珩的口中听到这种话,更不消说,他在里头还掺了一脚,真闹大了,别说靖安侯府,连定远营都不得安宁。
“没什么好商议的,合作与对立,两者选其一,再无其他。”
文昔雀自觉想的够久,也足够多了,自那张卖身契撕毁之后,她夜夜难眠,四年前和四年后的梦魇交织着,想要走出来,她必须去面对。
因为,国子监考场的水能被掉包,谁能保证将来科举考场她父亲的物件不会有人动手脚呢?谁又能保证继续追查靖安侯府的钟玉铉的安危呢?
公道得不到伸张,邪恶势必会更加猖狂。
为了家人和朋友,她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她下定了主意,已是不能劝服,安世钦头疼了,他轻视了文昔雀的决心,也傲慢地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女人,他以为她直接找上他,是不忍将军和他生了嫌隙,是她对将军的感情占了上风,因而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然而现实是她是为了快速且有效地解决问题才先找上了他,如果他拒绝,祸事的源头就能推到他身上,一招祸水东引,她说不准还能真的能摆脱他们将军,只不过到那时,将军不会再信任他,铁板一块的定远营怕是要离心了。
要他在靖安侯府和定远营之间做出选择吗?
这倒是没什么好选的,但如此被人逼迫,安世钦的心情就称不上有多好了,他冷声道:“文小姐是笃定了将军不会跟你为敌吗?血缘亲情,战友情加上功名利禄,未必会输给儿女之情。”
文昔雀轻轻摇头,回道:“我笃定不了,也不认为我能在凌昱珩心里能占那么大的份量,但我能确定,军师选择包庇侯府,我必然跟凌昱珩为敌。”
那不还是一样吗?
安世钦烦躁地丢开手里的折扇,他早就说了,一味地看重儿女情长就不是什么好事,奈何凌昱珩一头扎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继“不孝”之后还得加上个“灭亲”的名头吗?愣生生地把将军他自己
尊贵的家世给弄没了,怎么想怎么亏。
“好,我去劝说将军跟御史台合作,但有些事,还请小姐保密。”
安世钦并不想兄弟之间生出嫌隙来,他从中插了一手,阻拦南州调查结果送到凌昱珩手里这件事,如果是将军和文昔雀和好之后被发现,问题还不大,可若是两人未和好甚至无法和好时被发现,那就相当地伤感情了。
因而他不得不特意嘱咐一句。
文昔雀应下了,她直接选择跟军师谈,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她对凌昱珩有怨有恨,却也没想过要故意报复和伤害他。
事情基本上是谈妥了,安世钦依旧没让开路,他低头审视着她,追问她道:“在下妥协,并不是小姐有多厉害,而是顾忌将军非文小姐不可的深情,在下想问小姐,将军的付出,我等的退让,究竟值还是不值?”
都是聪明人,话外之音,不用过多解释,两人心里都有数,文昔雀昂首,气势丝毫不弱地回道:“你想谈条件?”
安世钦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在下哪敢跟小姐谈条件,小姐是将军心尖上的人儿,你一言一行都能动摇将军,在下只是想要一句准话,事成之后,小姐可会回应将军的一片真心?”
事可以办,但他们将军总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吧。
“不会。”文昔雀毫不犹豫地说道。
安世钦:……
她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要不是为了将军,也不至于让她嚣张到这种地步。
“文小姐是不是认为我们定远营都是好欺负的?”过往都是他算计别人,今日却因为顾虑被人把好处都占尽了,实在有负他军师之名。
文昔雀不惧他的威胁,很冷静地直视着安世钦,认真且严肃地说:“我没那么想,我说不会,是因为我跟他之间的感情不是交易,我若回应,便是真心实意,若拒绝,也是真心实意,我对他的感情,绝不会再掺杂任何谎言。”
四年前骗他一回,伤人伤己,她不会重蹈覆辙,再酿苦果。
安世钦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或许,是他多事了,他轻笑一声,多了些真情实感,“原来如此,我终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将军对你如此着迷了。”
两次都没说动文昔雀,能让他无功而返两次的女人真是不简单,也真够让人伤脑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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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昔雀离开一雪居后,安世钦被凌昱珩堵在半道,要他一个说法。
“阿雀找你到底什么事?你是不是瞒了本将军什么?快说!”
凌昱珩一肚子不满,自打什么举人,什么监察史后,他就对所有靠近文昔雀的男子心存警惕,倒不是他觉得自己小性,而是他坚定地认为真正了解阿雀的人,不可能不喜欢上她。
不看紧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抢走了。
凌昱珩的紧张一览无余,质问中夹杂着防备,安世钦一脸无奈,看着不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不让他走的人,恼火得差点扳断了手中的折扇,他就没见过为了个女人这么拎不清的。
他安世钦什么时候在谈判时如此吃亏过?一味退让,半点好处都没捞着,全是为了顾忌凌昱珩。
他心里不大乐意,但面上是笑盈盈的,精准地说出了会让凌昱珩不高兴的话来,“文小姐要状告靖安侯府,请我们跟御史台联手。”
果然凌昱珩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是御史台,还是钟玉铉?”
他就知道,越过他肯定没有好事,又是那个姓钟的。
安世钦又说:“有区别吗,文小姐求助的不是一直都是钟监察史吗?将军若不愿意,我就去回绝此事。”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家族意味着势力,即使将军跟侯府闹翻了,还是能吸收侯府一部分势力的,可要是大义灭亲,侯府垮掉了,他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啧”,凌昱珩双手抱胸,靠着柱子,眼神飘移着回道:“谁说要回绝了,联手就联手,本将军还能输给姓钟的不成。”
安世钦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是怕自己拒绝了,反而将那两人推到一块去了吧。”
“就你话多。”
安世钦还是不死心,劝诫道:“真的好吗,靖安侯府再如何都是生你养你之地,就算是为了文小姐,将军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凌昱珩黑眸半垂,定定地道:“世钦啊,我什么都没做,是靖安侯府做了那些事,走到了这一步,我听之任之,‘靖安侯’之名将会被真正地毁了,百年世家,徒留骂名于世,才是真正的不孝。”
见了如今的靖安侯府,还有谁能想起百年前沙场扬名、保国护民的初代靖安侯呢。
安世钦终于不再相劝,转而去琢磨和钟玉铉接触。
而凌昱珩念及生养之厚恩,决定回一趟靖安侯府,父子作对终究是两难,若他们迷途知返,主动认罪,不仅能免动干戈,也能让钟玉铉无用武之地,实乃两全之策。
第73章 深夜来访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主动认罪?怕丢爵位还是怕侯府败落了?我向你们保证, 只要你们跟御史台说明一切,我会在皇上面前给你们求情,将来勇拼战功, 重整靖安侯之名, 如此还不够吗?”
凌昱珩顶着侯府众人复杂的眼神回府,在盛怒的靖安侯夫妇面前, 拿出了他最大的耐心, 劝告他们主动自首, 以求从轻发落。
然他费了诸多口舌, 靖安侯夫妇不为所动, 甚至是恶语相向。
屋内是激烈的怒吼, “放肆, 你这个不孝子, 生养之恩全然不顾,为外间贱婢叛亲叛族, 早知今日,当年生你之时, 我该一把掐死你, 就不会有如今的祸事了。”
侯夫人的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凌昱珩的身上,他不躲不避,每一下都受着, 哑声回道:“没了我又如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们既然做不义的事, 迟早要面临被制裁的这一天,因果报应,谁能逃得过?”
他欺负了阿雀, 便遭了她的厌弃,他灭了他人之国,就保不全自己的家,报应不爽,他早已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
靖安侯一脸狠厉,他扯开侯夫人,揪住凌昱珩的衣襟,举拳就打,他身量和力气皆不如凌昱珩,凌昱珩却是不反抗也不遮挡,仍由他打,直至他没了力气,凌昱珩满脸是血。
好在靖安侯是个文人,没有武将的本事,不然他这一通打,凌昱珩也很难挨下去。
打完也不解气,靖安侯骂道:“什么因果报应,是你这个孽子被个贱人迷了心,乱了智,做出这些荒谬的事来。”
权势在手,做了又如何,若非凌昱珩背叛,谁敢将这些事摆到台面上来,靖安侯只恨事未做绝,留下文昔雀这个祸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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