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昔雀立即回道:“爹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就卸个板而已,哪里就是逞强了,若爹不是男人,这世间也没几个男人了。”
娘亲过世多年,父亲未曾动过一丝一毫再娶的心思,自己一人将她抚养长大,不管是疾病缠身,还是遭逢困境,他都没有怨天尤人,性情温润又有担当,教会她世间礼法又从不用礼法来约束她,书中所言君子大抵如是了。
书肆开门一向开得早,虽生意还是冷清模样,父女俩鲜少有惫懒的时候,早膳过后,文徵元在柜台一边照看生意一边手不释卷,文昔雀则将这几日绣完的绣件拿到韵衣坊的姜四娘处换银钱。
她离开侯府时,凌昱珩置办的那些个衣服首饰,她一件都没要,只把她带去的那几箱子书带回了家,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夹在书册中的一千两的银票。
她走得匆忙,忘了银票的事,后来想起来之后,又想不通该不该还,用什么理由还给他,便索性不去管了,就任由那一千两银票夹在书册里,她连夹着银票的书都束之高阁,不想去翻阅。
她不愿跟凌昱珩争论什么了,无视着,冷待着,或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除此之外,她一个秀才之女,也不可能对身居高位的大将军做
什么。
文昔雀抱着用布包起来的绣件,不紧不慢地出了云林巷。
巷口,丛丛绿叶吐嫩芽,好几户人家的婆娘正在树下背着日光而坐,闲谈玩笑。
不知是谁眼尖地看到了文昔雀的身影,压着声音,话题就转到了她的身上。
“你们听说了没,文秀才家的闺女被大将军厌弃了,半年还没有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说文秀才教他女儿学文识字有什么用,人高门大户还不是看不上,这以后要再嫁人也不容易了。”
“可不是,当年那么些人家到文家提亲,文家闺女愣是一个都看不上,生生拖到了二十二,才攀了高门,给大官当妾,可没这命就是没这命,嫁到大户人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啊,就该知足。”
“就是,她要是不那么心高气傲,就不会遭报应了,秀才之女又怎么样,给人当妾,人家都看不上她……”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传到路过的文昔雀耳里,她停了脚步,走向那几人,说道:“各位婶子和大姐有礼了,我似乎听到你们在谈论我,可否也让我听听?”
嘴角是笑着的,眼神是冰冷的,俨然染上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议论的几人尴尬地笑了两声,纷纷闭了声。
她们不说话了,文昔雀略略行了一礼跟众人辞别,继续前往韵衣坊,只嘴角紧抿,脚步更显沉重。
她满怀心事地在姜四娘处用绣件换了些银钱,又想起今岁她父亲要科举,得多攒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还得多打听打听,请名医或者请太医该用什么法子,要花多少银钱。
散碎的几块银子和一些铜钱握在手里,文昔雀心里没底,问道:“四娘,你这里还接大件的绣活吗?”
姜四娘闻言面露难色,支吾着回道:“接是接,可文姑娘,我这韵衣坊虽有些名气,实则谁也得罪不起,万一又出了上次那事,赔点银子倒是小事,惹上什么贵人,您看我这……”
文昔雀眼神一暗,“我明白了,四娘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事吧。”
出了韵衣坊,外头碧空如洗,风清日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再想办法吧,文昔雀原路返回,直往家去,回到学林巷巷口时,先前桃树下那几人依旧在。
不过,比起来时她们的模样,这次倒是拘谨小心了不少,文昔雀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声招呼后,继续归家。
本该相安无事,那几人却是匆匆迎了上来,语气极为恭敬和友好。
“文家闺女,方才是婶子们的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计较,我们再不敢了。”
“对啊,文妹子,都是我们嘴碎,对不住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们。”
“文姑娘一看就有贵人相,将来荣华富贵享不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几个人围在文昔雀身边,七嘴八舌地一顿道歉,又是一顿恭维,把文昔雀都说懵了,她疑惑地看了眼天色,没错啊,这天还没黑,半天也都还没过去,这些人的态度怎么就转变得这么快了?
她不知所措地应付着,直到她亲口说不会怪罪她们之后,这一行人才松了口气般的离开了。
文昔雀站在巷口,桃花树下没了人,四下环顾,也没见着其他的人影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不成是这些婶子和大姐们背后说闲话被她听到了,觉得心里有愧便来跟她道歉的吗?
这,这可能吗?还是说是她把人往坏了想?
她想不通,一股怪异之感萦绕在心头,而之后,这股怪异之感更加浓烈了。
翌日,她照例早起卸板开店,刚卸下一块木板,门外头就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那男子先是敲了一下门板示意,在确保她没有被吓到后,面无表情地说:“掌柜的,买书。”
文昔雀看了一眼手里的木板,略带歉意地说:“烦请客人稍待一会,等我卸了板,再来招待客人。”
男子眉头一皱,往后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对她道:“我赶时间,等不了那么久,这样吧,我力气大,卸板这事交给我,我也好赶紧买了书走人。”
说完也不等文昔雀拒绝,直接上手,替她卸板开门。
哪有客人帮忙干活的,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也不知有什么用意,万一有什么歹意,她一个人怕是不好解决。
她沉思了一会,那边木板都快被卸完了,文昔雀不容多想,赶紧上前搭把手,男子见她靠近,猛然后退,像是有些怕她似的。
“掌柜的,男女授受不亲,请您离远些。”
文昔雀:……
不是,一个大男人抱着个木板,细声细气地说着这种话,这像话吗?
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无缘无故地帮她干活做什么?
一向聪辩的文昔雀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看着男子匆匆帮她卸了木板,随意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撂下一块散碎银子就快步离开了,她连话都来不及说。
文昔雀拿着银子追出门去,外头已不见了男子身影。
她颇为无语地看着手里的碎银,钱给多了,而且她本来看在男子帮忙的份上,是要给他优惠的。
“真是个怪人。”
她喃喃自语着,心头却有些莫名的不安,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人,对面的云杉树也很正常,要么几株树的树叶都动,要么都不动。
大抵,是她想多了?
上晌,文徵元在前头看店,文昔雀在后院绣丝帕,眼下还没有更好的赚钱的法子,她先绣些小件绣品,挣些家用,至于卖画或者卖字之类的活,就是她画得好写得好,没有名气也是不值钱的。
好在乡试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她还有时间来筹划,总之乡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天,她得攒够银子,专门请一个大夫,让他陪她在考场外至少待九天。
她正在思考着对策,韵衣坊的姜四娘竟是亲自找上门来了。
文昔雀奉茶招待,姜四娘躬身接茶,还直道不敢劳烦。
一番客套后,文昔雀问其来意,“四娘亲自登门,有何要事?”
该不会小件的绣件也不收她的了?可这也犯不着亲自上门来。
姜四娘笑盈盈地道:“有一桩买卖上门,需要文姑娘的绣活手艺,只要姑娘肯接,价钱都好商量。”
韵衣坊的老板娘和气的笑容里难掩紧张,文昔雀不解地问道:“什么买卖?”
“一扇小屏风,绣双面,样式文雅,别的我是相信姑娘的手艺的。”
文昔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四娘不怕得罪人了?这可不是什么小活。”
姜四娘连忙赔笑道:“姑娘说哪里的话,姑娘行得端坐的正,哪个不长眼的敢欺到姑娘头上呢。”
一日功夫,前后说辞就大不一样了,真是怪了。
她便又问:“什么价钱,工期多久?”
姜四娘见她寻问,大有接下的意思,脸上的笑轻松了些,回道:“五两,先付二两定钱,主人家并不急着要,姑娘什么时候绣完都成。”
价格正常,没限定时间也算勉强能说得通,文昔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接下这个活,她估算了一下,大概一个月不到就能绣完,且真要有什么状况,也不是特别贵的屏风,风险也还能承担得起。
她一应承下,姜四娘就将早已准备好的布料和针线交给她,一并给她的还有用小荷包装着的定金。
文昔雀接过荷包时,顿感重量似乎不对,她随即拆开了荷包,里头是二两,却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她当即变了脸色,“四娘,你这活我不接了。”
姜四娘慌得说道:“别啊姑娘,价钱好商量,你要不满意,
可以再加。”
“这是价钱的问题吗?普普通通的一扇屏风给绣娘五两黄金,四娘你没说实话。”
一两金十两银,十倍的价钱差异,如此地不寻常,怎能轻易接受。
姜四娘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姑娘何必多疑,你我多年的生意往来,我还能骗你不成?价钱高主要是那主人家财大气粗,这点钱不看在眼里,就中意姑娘的手艺,四娘我敢对天发誓,这事绝不会给姑娘招惹任何麻烦,你且放宽心罢。”
文昔雀一口回绝:“不了,这绣活太金贵,我接不起。”
她不赚来历不明的钱。
“姑娘你再考虑考虑,我真不会害你,这是……唉,算了,你这性子,一旦做了决定,旁人是劝不动的。”
姜四娘收回带来的东西和二两黄金,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多好的一次赚钱机会就这么没了,要是文姑娘能答应,她也能赚好几两的黄金,可惜了。
又过一日,又是一大清早,又是在她刚卸板的时候,门外站着又一个陌生的身材魁梧的男子,着急着要买书。
文昔雀看着仿若昨日再现的场景,在这个陌生男子卸了板,拿着书付钱时,她伸手一把压住了摆放在柜台上,正要结账的书籍。
“你们将军厉害吗?”
“我们将……掌柜的说哪里话,什么将军,哪有将军,我怎么听不懂啊。”
陌生男子语无伦次地尴尬笑着。
“你听不懂没关系,你去告诉听得懂的人,下次别派人来了,我不接受他的施舍。”
第70章 很在意她
第三日, 同样的时间,门外来的人不再是陌生的面孔,而是凌昱珩本人。
文昔雀举着手里的木板, 心神难定, 她还未说话,他就上前夺走了她手里的东西, 丝毫未将他自己当做外人。
她按在他将要卸下的木板上, 阻止了他的行动, “我说过了, 我不需要。”
她不想承他的情, 恩与怨最是难消, 越是纠缠在一起, 她越发是走不出来。
凌昱珩微微一笑, 单手用力,轻而易举地将板子卸下来, 撑着木板的文昔雀因他的动作,身形不稳, 差点跌入他的怀中。
单靠自己就稳住身子的文昔雀, 虽无甚事也略显狼狈,她分明不是容易动怒的人,这回脾气也不由大了起来, “凌昱珩!”
凌昱珩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伸出的空荡荡的右臂,在她恼怒的目光之下, 淡定地收回了手。
“我在呢, 读书写字的手金贵,这些粗活我来就好,就当是……我之前所作所为的微不足道的弥补, 好吗?”
文昔雀仰头望着他,带着些许痞气的笑容里是藏不住的讨好和小心翼翼,再无过往的狠厉和嚣张。
分明是高大的人,在她面前,好似无端地矮了好几截,她的恼怒中夹杂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不用,这里不欢迎你。”
不要再来惊扰她了,别逼着她恨他。
凌昱珩笑意凝住,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埋头将木板全部卸下来,而后又将书架之上,落了灰的书册取下来,打算拿到后院晒一晒,乘着今日这极好的天气。
他熟练的动作刺痛了文昔雀的眼,往昔重现场景里的人早不是四年前的凌郎了,物是人已非。
他凭什么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眼前,他凭什么能将那些她不愿意再记起的过往,轻而易举地挑起?
凭什么她就得原谅他,而他误解了他,他凭什么不原谅她,非要欺辱于她呢?
这不公平,也不公正,可谁来维持着公平与公正呢?
“阿雀?你怎么了? ”
凌昱珩慌得放下了手里的书,从袖中掏出帕子轻拭着她湿润的眼角。
“啪!”
文昔雀打掉了他的手,擒泪的双眸里是掩不住的恨与怨。
凌昱珩僵在原地,黑眸闪过一丝受伤之意,随即,他颔首垂目,低声说:“我没想打扰你,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你不喜欢,我就不出现在你眼前,这样都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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