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后院当时有一个张格格最得宠,郭络罗氏那天一早说她丢了个镯子,便打发人大张旗鼓地找了大半天。
下午镯子从张氏的屋子里搜出来,还没等胤禩回来就把人拉到院子里打了二十大板。打板子的人被提前嘱咐过,二十板子下来张格格后背和屁股被打了个血肉模糊。
抬回自己的屋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夜的疼,第二天还剩一口气被挪出宫去,身上穿的还是前一天的脏衣服,连一点体己银子都没给她带上。
从那以后胤俄就再没听人提起过那个张格格的下落,即便知道那人一定是死了,但这事胤俄却不知怎么地牢牢记了下来。
后来胤禩建府出宫,胤禟隔三差五就要带着他去八贝勒府蹭饭。
胤俄去归去但从不接胤禩说的那些等他成亲出宫,府里福晋一定要多多往来的话,郭络罗氏那个做派胤俄当弟弟的不好多说,只想能离她远些就远些,维持住面子情就行了。
前些天还在忠喜跟前放狠话,把禾嘉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厉害得能一个打十个的人,这会儿拉着自家福晋的手不肯松,生怕他不在禾嘉就要被郭络罗氏欺负。
还是禾嘉受不住乌云调侃戏谑的眼神,推着胤俄往书房的那头去,不许他回头更不准他再唠叨,自己这才转身回了正院。
郭络罗氏今天穿了一件大红镶银边缂丝牡丹的裙子,搭配整套点翠的头面更加衬得她容貌出众又华贵,连手指上戴着的护甲都是鎏金缧丝嵌玛瑙的。
禾嘉本来因为‘八爷党’和胤俄的叮嘱对她生来的防备,在进入西厅见着美人之后都忍不住少了一点儿,这大中午的谁见着大美人能不高兴呢。
“八嫂怎么这个时辰来我这里了,外面热不热?还不让奴才们去找我,让你干等我这么久实在是我的罪过。”
“我也是刚从延禧宫出来,想着昨儿个八爷在府里跟我说今天十弟要去上朝,怕你一个人待在这乾西五所烦闷,就顺道来看看你。”
郭络罗氏也是大气明艳的五官,甚至比起禾嘉来还更添了几分精致,一举一动更是恰到好处的优雅,确实是安亲王府那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般仪态万千的格格。
气质这个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又有迹可循,即便郭络罗氏已经尽力摆出和气亲近的样子,但禾嘉还是很快就发现她眉眼间刻意隐藏的那一丝不耐和敷衍。
不过也是,真要是顺道来自己这里又怎么可能还带了这么多礼物,她说她是从延禧宫过来却又不说清楚到底是从惠妃还是良嫔处来,短短几句话就留了不止一个话茬,这哪里是真心相交的态度。
既如此禾嘉也就放心了,本来还有点觉得自己不该先入为主,现在看郭络罗氏嘴里没一句实在话,她也乐得跟她绕弯子打机锋,嘴上亲亲热热说了一大堆,细一琢磨其实半点有用的都没有。
禾嘉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跟盛京城的商人们学来的,天南海北的商人们不远千里万里才到了盛京城,跟他们做生意少用一点心,就要亏得晚上想起来都直哭。
跟那些人打交道多了,禾嘉就算只学到了一点皮毛,但拿来对付郭络罗氏还是绰绰有余的。眼看着郭络罗氏被自己一声接一声的嫂子喊得心烦气躁,禾嘉这才笑着递了个台阶给她。
“嫂子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要是放在宫外寻常人家,咱们便是一个家里的妯娌,实实在在的自家人。有什么话您尽管跟我说,若不说才是跟我外道了。”
“这事说起来实在是唐突,只是不说吧搁在这里不上不下又不像话。”从蒙古到京城再从阿霸垓到紫禁城,两人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郭络罗氏早就被禾嘉给绕烦了。现在得了她这话实在憋不住,到底厚着脸皮给说了。
“永寿宫的主殿还有几天就该修葺好了,弟妹刚进宫可能不知道,从去年起后宫就陆陆续续修葺了好几个宫殿出来,要不然这后宫都该不够住了。”
“可说呢,今天我去戴佳娘娘那里蹭饭的时候,娘娘还跟我说八贝勒是个有本事的能干人,内务府那一滩浑水又麻烦又复杂,也就他去了内务府还能牵头干成一番事业来。换了个人恐怕被内务府那起子人精哄得晕头转向,都还没话可说。”
禾嘉的表情极诚挚,谁听了心里都舒服熨帖。就是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有话你赶紧说别想着我来替你说,要是再不说那就干脆再也别说了。
摆在茶几上的茶已经从有色泡到没色,眼看着外边的奴才都不进来添水了,郭络罗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话往下续。
“今天我刚从额娘跟前来,延禧宫去年又进了几个常在和答应,侧殿后殿实在是住不开,额娘如今好歹是在嫔位上的娘娘,我们做小辈儿的看着她住得这么紧巴,这心里啊实在是过意不去。”
“哎哟,这可真是太难为良嫔娘娘了。我这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幸亏有嫂子跟我说我这才知道。”
禾嘉看着眼前摆出一副孝子贤孙模样,却又连舍下脸面求一求自己都不愿意的郭络罗氏,心里都快要笑死了。却还要装出一副‘是吗?真的啊?怎么能这样呢?’的表情,实在是不容易。
“你说宫外的老百姓看我们,只觉着进了宫那就是进了福窝。肯定是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一点烦恼都没有,可谁又能知道高处有高处的难,只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郭络罗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连连感慨感同身受的禾嘉,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撑不住了,指节紧紧攥着帕子指尖都直泛白。
她拿捏不准禾嘉是真傻还是装傻,要说是装傻她想不通今天自己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她怎么还会不满意。要说是真傻,那也太蠢了些!
不过不管是真还是假,开弓没有回头箭,郭络罗氏再绕了山路十八弯之后也只能把话摊开来说,“今天我来其实是背着八爷的,我想着永寿宫既修葺好了,额娘在延禧宫又住不开,不如搬去永寿宫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嘛。”
“是啊,这法子倒是可行,宫殿放在那里也是放着没人住反而朽坏了,嫂子既这么想,不如让八哥上一封奏折给皇阿玛,想来这事不难。”
禾嘉轻飘飘一句不难听得郭络罗氏脸色铁青,要是真的不难她今天又何必过来伏低做小。偏偏这事又只能求她跟胤俄过话,郭络罗氏气得连心头血都要怄出来,却又不得不强忍着。
“可永寿宫到底是温僖贵妃住了多年的居所,如今要搬过去怎么也该跟十阿哥通个气。皇阿玛那里要是能他们两兄弟一起上奏折,说不定能更稳妥些。”
把最难说的话说出口,郭络罗氏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禾嘉也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原先自己还生怕胤俄是个实心眼子,跟胤禩胤禟关系好了就分不开。
现在人家不光把心眼子打到他身上,还想得寸进尺要胤俄自己主动去康熙那里,把打到他脸上的巴掌求回来,这胤俄能同意才有鬼了。
第33章 我管你郭络罗氏所求的事情,禾嘉……
郭络罗氏所求的事情,禾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拿自己刚嫁过来当借口说这事得跟胤俄商量,先把人给打发走了。
跟郭络罗氏打了这么一回交道,禾嘉就清楚自己跟这位八福晋压根不是一路人,以后即便维持表面和平可能都不太容易。
为此,想要把胤俄从日后的八爷党脱离出来的心又更加迫切了几分。胤俄以后能不能活能活多久暂且不说,要自己跟郭络罗氏亲亲热热当妯娌,是真有点难为人了。
“主子,八福晋说话怎么这么拖泥带水的,她既是来求人的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带这么多东西来摆出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算什么。”
“刚才谁让你一直进来添水的,你没看见郭络罗氏茶盏里的水都清得能养鱼了。”禾嘉嘴上抱怨宝音进来添茶倒水的次数太多,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郭络罗氏想要体面又想要求人办事,弯弯绕绕说了不知道多少废话。好几次被禾嘉摆出耐心聆听的样子气得差点破功,只能借喝茶掩饰一二,顺便多灌些茶水压一压心头火。
宝音替下月娥站在门外,时刻听着里面的动静,掐算着褃节就进去添一轮茶水。主仆两人对着郭络罗氏两头堵,才逼得她把求人的话这么快就说出来,要不然还不知道磨磨唧唧到什么时候去。
“主子要这么说,下次八福晋再来奴才可就不管了啊。”宝音把矮几上的东西全收拾干净,重新给禾嘉上了一碗红豆芋圆酸奶碗。
“好宝音,我在宫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们了,你不管我谁管我。”禾嘉笑嘻嘻接过连瓷碗都是冰着的甜品,“这个芋圆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天气眼看着就热了,乌云怕主子吃得不习惯就往御膳房去了一趟。木薯粉芋头那里都有,她又花钱弄了一套常用的炉子碗碟回来,以后咱们想吃些什么都能自己做,也省得要点什么都得花钱去买,宫里的日子实在不便宜。”
宝音和乌云这些年陪在禾嘉身边,不光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还兼着她跟前的财务总监和行政经理,很多日常的小事不用禾嘉说她们俩就能提前想到,真要是主子戳一下她们才能动一下,就不必再在禾嘉身边留着了。
“炉子先找地方放着,我今天才跟十阿哥说要在院子里学着戴佳娘娘那样弄两个小炉子自己开火,你等他把屋子挑出来,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布置。”
宝音本想说这还挑什么挑,西边厢房靠下风口的那个捎间拿来放炉子正好,等以后天气冷了还能拿来煮奶茶热饭菜,连带着当值的太监宫女都能蹭几碗热水。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给咽下去了,看着倚在罗汉床上神色淡淡的禾嘉,她才明白过来主子这是在调教十阿哥。
“他是爷应该在外面建功立业这道理是不错,家里的事用不着他劳神费力。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做好了他连知道都不知道,就是当甩手掌柜那也得知道他掌的柜里头到底有什么吧。”
“是,奴才明白了。”
郭络罗氏待了挺久才走,被禾嘉推去书房等着的胤俄起初还有点紧张,就怕禾嘉跟郭络罗氏聊不到一处再吵起来,毕竟自家福晋是个什么脾性胤俄心里也有数,万一真把人给打了呢,那可就热闹了。
但他今天早上起得早,上朝又不比去上书房那么随便混日子,等着等着没听见正院那边有什么动静,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是傍晚的夕阳从窗棂透进来洒在榻上,胤俄一翻身正好一束光打在脸上,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睡得舒不舒服。”
“什么时辰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人醒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都是软的,手指蜷曲起来握拳都哆里哆嗦没力气,干脆又破罐子破摔重新躺回去,把骨节分明的手塞进坐在榻旁的禾嘉手心里。
“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你睡得太香忠顺他们不敢把你吵醒,才去后头找我过来。”
“你是福晋,他们肯定得去找你,你得管我。”
胤俄懒洋洋地侧过身子曲起双腿,从禾嘉身后环抱住她,大半张脸正好能紧贴在她腰间,橙黄的夕阳洒在两人身上影子交缠在一起,看上去交织融合密不可分。
贵妃死后,胤俄在宫里一直都是一副混不吝万事不往心里搁,即便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是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惹急了他谁也不怵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小爷底子硬你们还能把我生吞了不成的态度。
包括从上书房出来入朝参政,他知道前边的哥哥们有些早在成亲之前就已经通过自己的老师在小心铺路,成亲之后入了朝也或多或少跟妻族互有往来。
皇子成亲娶妻从来不止是一桩婚事,这代表着只要没出现谋反的大事,皇子与福晋家族之间就彻底成了一条船上的人。福晋的家族不论亲疏都一定会支持跟自家联姻的皇子,皇子对他们家而言是女婿也是半个主子,往后几十年兴衰荣辱都是一体的了。
胤俄不一样,胤俄在上书房的老师陈元龙虽算不上本朝多有名的大儒,但胜在心有沟壑是个极有成算的人。
他早早地就看清了胤俄在宫里的处境,一再嘱咐胤俄不要擅动不要私底下跟朝臣有交往。
至于岳父乌尔锦噶喇普那边不近不远地处着就行,这门亲事是贵妃留给儿子的护身符,不到生死关头不能用也没有用。
为了表明胤俄只效忠皇上,绝没有自恃出身尊贵就想要独立门户的心,今年年初陈元龙就自请出京任陕西乡试主考去了。留下胤俄独自在宫里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这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般出了上书房入朝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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