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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弯腰，凑过来看慕洛凌放在桌上的剧本。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缩近。
慕洛凌就知道他的居心。
他的身体挡住来自剧组工作人员那一侧的视线。慕洛凌的脸处在他上半身投下的影子里。他明显因为慕洛凌整个早上对他的冷落和忽视，感到不高兴。于是她给予他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笑容。
“为什么你的经纪人一刻不停地看护着你，就感觉你像是刚刚走出巢穴学走路的小幼崽？”骆晚洲放轻声音和她说话，他这样说话时候的嗓音听起来格外性感。“她觉得我是什么，大灰狼吗？”
大灰狼是会咬人的。
尤其眼前这一只，最喜欢咬慕洛凌的唇舌。
“林缇姐觉得你是孔宓心的男朋友。”慕洛凌用手里的剧本，不着痕迹地打了两下他的肩膀。对于自己的男朋友莫名其妙地在经纪人的口中易主，她也很介意。“她怕你会掺和在孔宓心与星盛的解约事件中。所以让我跟你保持——安全距离。”
她的重音咬在了“安全距离”一词上。
骆晚洲蹙眉，一本正经地问：“多远算安全距离？一米，五米，十米？”
慕洛凌笑：“我打赌，反正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肯定不算。”
骆晚洲的脑袋摆放得足够低，慕洛凌只需要稍稍往上仰一下脖颈，就能用额头贴到他的下巴。
已经近得过分了。
“但愿你的经纪人待会儿不会更生气。”
骆晚洲指的是，这幕戏里，谈瓖会拒收朱稔给出的支票，并且强行拖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拉扯，直至粗暴地将她推搡出办公室。砰的一下，他让朱稔吃到一记闭门羹。
这场拖拽戏，算是电影情节上的一个小高潮。所以，他们需要通过肢体上的接触、推拉、对抗，不断地把情绪和气氛往上托。最终在最顶点处，戛然收在关门时的那一声巨响里。画面瞬间落至全黑，到再亮起时，又将是后一幕的剧情。
所以，这是试图驯服和竭尽反抗的过程剪影。
在画面中，看似是谈瓖在试图驯服，朱稔在竭尽反抗。但在精神上，真相却是朱稔试图驯服，而骆晚洲在竭尽反抗。
在精神和实体两个不同的视角，控制者与被控制者恰好角色调换。
骆楷城会把它拍得很饱满。
观众会看到各种情感被打翻，丢到这一幕剧情里，使其变得凌乱、复杂，直到上升至一定的艺术审美高度。而爱情，毫无疑问，会是这诸多的情感里，让观众最感兴趣的一个组成部分。
林缇也会亲眼目睹，她的艺人慕洛凌，与骆晚洲，在片场，演绎一种怪异爱情的呈现形式。
在孔宓心和骆晚洲的绯闻之后，林缇应该不喜欢看到这种肢体接触，发生在慕洛凌与骆晚洲之间。不过，对林缇来说，反正这只是电影剧情啦，又不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两个也要拉拉扯扯的。她杜绝的，是在画面之外，慕洛凌与骆晚洲的过多接触。
*
慕洛凌当天没有被排夜戏。其实她拍完下午的戏份，就能离开片场。
“留下来，陪陪我？”
骆晚洲的请求，以短信的形式，被发送到她的手机上。
慕洛凌的心情很好。她锁了屏幕，刚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里，一转身，对上不远处骆晚洲的明灼灼视线。他好像在看剧本，但实际上是在看她。
慕洛凌没理他，她潇洒地朝着反方向就走。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骆晚洲又发过来的消息。
心思里的甜蜜，无可取代。
她把手机拿出来查看。
骆晚洲发来：“好不好？”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回复过去两个字——
“不好。”
她又何尝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呢。
她回过头，往骆晚洲的方向快速地瞥了一眼，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正拿着手机，托住下巴，盯着屏幕，若有所思。
“留下来的话，能看到我的腹肌哦。”
他居然直接拿男色来诱惑她。
慕洛凌内心毫无波澜，镇定地把这几条消息从她和骆晚洲的聊天记录里删掉。
然后她收起了手机，没有再回复他。
说了要欲擒故纵嘛，肯定得给某人留一点儿未知的期待感。
慕洛凌往她自己的休息室去。
在休息室门口，她碰到了总编剧。
总编剧姐姐欢快地跟她聊了几句。
“洛凌，今天晚上你一定要留在剧组喔。”总编剧姐姐对她眨眼睛。
慕洛凌：“为什么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让她不要提前下班？
林缇刚好推门从休息室里走出来。
总编剧姐姐：“因为晚上要拍重头戏。谈瓖雨夜对峙江宁商会，率领酒厂员工，以身护厂房生产资料。”
“骆导计划的是连拍三个晚上保下来进度。如果拍得快的话，今天应该能拍到骆晚洲露腹肌的戏份。这可是能够亲眼见到骆晚洲的腹肌喔，平时谁能有这个机会啊。今晚必须得留下来！不然，想想就遗憾。”
总编剧姐姐也看到了林缇，还笑眯眯地主动帮慕洛凌说：“林大经纪人，晚上我带着小洛凌在剧组玩，你要给我们洛凌准假喔。”
林缇说不了拒绝。
*
骆楷城导演不知道是不是从总编剧那里，听说了慕洛凌会留下来看他们拍夜戏，让人特意在监视器旁边额外摆了一个位置。他钦点这个座位留给女主角慕洛凌。
在剧组吃晚饭的时候，慕洛凌被总编剧拉着坐在一起。
林缇有事先走了，留下慕洛凌的助理在剧组。
慕洛凌其实晚上习惯吃很少，所以没有吃剧组的盒饭，而是吃助理给她准备的低卡食物。总编剧也在控制体重，她一直在研究慕洛凌餐盒里的食物成分，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可用经验。
“居然有西兰花和西葫芦诶。我最讨厌这两种蔬菜了。”总编剧说着。
她的助手跟她开玩笑：“老师是不是就不喜欢名字里带‘西’字的蔬菜呀？”
“哪有，我很爱吃西红柿的——诶，晚洲，你怎么过来了？”总编剧拿来反驳助手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看到骆晚洲端着他的餐盒走到她们这边来。桌子旁边的空间还很宽敞，充分容得下他，但没有空座位留给他了。
骆晚洲把餐盒放在桌上，随手找了一把椅子拖过来。
慕洛凌旁边的两个位置都有人了，分别是总编剧，和总编剧的助手。
他只能坐在她对面。
“你凑到我们这边来，那里就有人要暗戳戳吃醋了。”总编剧开玩笑，她话里提到说“会吃醋的人”，指的是骆楷城导演。
骆晚洲难得笑了，他瞥了慕洛凌一眼，然后回答总编剧的话：“我如果再不过来的话，我自己就要开始吃醋了。”
总编剧没听懂：“你能吃谁的醋啊？”
她的助手却隐约听懂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身体往后，跟桌子拉开距离，眼神在慕洛凌和骆晚洲之间不停地来回转圈，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骆老师和慕老师该不会是在——”
“谈恋爱吗？”助手把这几个字的音量压得特别轻，生怕泄露出去。
她像是参透了什么惊天秘密。
骆晚洲还记得他跟慕洛凌的约定，恋情暂时不能公开，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往回找补：“我当然是吃朱稔的醋了。她在戏里不跟我一起吃饭，跑去跟大学男同学吃饭。戏外我总能弥补遗憾了吧。”
下午他们刚刚拍完的，就是这场戏。谈瓖在那次把朱稔拒之门外以后，冷静下来，心有愧疚，决定亲自开车到校园里去找朱稔，想跟她一起吃顿饭，缓和关系。但当他找到朱稔，对她说明来意，朱稔却快速拒绝掉了他这第一次发出的晚餐邀约。当时她身边还有她的男同学，她说，自己要跟同学吃饭。
谈瓖甚至还亲眼目睹，朱稔与那位男同学真的在西餐厅共进晚餐。
谈瓖无疑是生气的。
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他从来不承认，他喜欢朱稔。
所以，他找不到原因来解释他心里不断翻腾着的恼怒与酸涩。
有这幕戏里的吃醋剧情作为前因，总编剧和助手就完全能接受骆晚洲的这一番解释。
纯粹是联动剧情，同事之间开玩笑嘛——虽然说骆晚洲很少开玩笑就是了。
刚刚猜测骆晚洲和慕洛凌在谈恋爱的编剧助手，自觉嘴巴比脑子动得快，傻愣愣说错了话，闹了个大笑话，窘迫得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慕老师和骆晚洲千万不要介意啊，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
骆晚洲的心情却很好。
“没事。”他的嗓音愉悦。
第34章
◎腹肌◎
总编剧喜欢开慕洛凌和骆晚洲的玩笑。她故意说：“那既然这样子,我们两个就走开好了，把这张桌子留给你们俩。”
“编剧姐姐——”慕洛凌下意识就按着她的手，软声说话,不让她起身。
总编剧这才作罢，她撑着脸，看看慕洛凌，又看看骆晚洲,好整以暇,笑着说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我一直觉得，演员用不着因为媒体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通稿,而刻意跟对方保持距离。感情线都是我们编剧事先写好的,但生活是自己的，不需要别人一再指手画脚。”
所以,她肯定觉得,林缇的做法不可取。
总编剧又问：“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从《青柠湖》之后,就再也没有合作过了呢？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吗？”
慕洛凌点头,但骆晚洲没有表态。
“我一直以为她有男朋友。”骆晚洲突然说，这算得上是语出惊人。
在场另外三个人闻言，全部都愣住。
什么叫，他一直以为慕洛凌有男朋友？这跟他们在《青柠湖》之后没有再合作,有什么关系呢？而如果慕洛凌没有男朋友的话,骆晚洲能做什么呢？
这总让人忍不住多想,他话里的真正涵义,是否可以往深层次去解读。
哪怕是慕洛凌,她也从来没有听骆晚洲说起过这种话。
“什么男朋友？”慕洛凌问。
总编剧也看向慕洛凌,疑惑问：“你有男朋友吗,现在？”
这个问题，慕洛凌怎么能回答。
现在是有的，但男朋友已经是骆晚洲了。
还好，骆晚洲很快就把话题接过去，他淡淡地解释清楚：“《青柠湖》上映的时候，热度很高，观众把我和慕老师称作是国民初恋CP。那时候，我的经纪公司接到过很多相似的企划，要么是合体的代言、采访、杂志封面拍摄，要么就是爱情剧和电影。”
“荧幕CP捆绑营销，很容易把演员的形象彻底定型，而且，对现实生活中的另一半也不公平。我以为，慕老师那时候有男朋友，所以更加觉得没必要。我不需要靠营销别人的爱人，来在演艺圈往前跻身。所以，这些企划，我的经纪公司全部都拒绝掉了。”
“因此，《青柠湖》之后，我和慕老师再没有合作过，从我这边来说，是出于这个原因。”
至于慕洛凌那一边的理由，骆晚洲和慕洛凌都已经很清楚了，阻力主要来自于孟黛青，但这一层原因，就不方便对总编剧说。
话题到这里，前因后果说得很完整。骆晚洲虽然开口就是一句惊世骇俗的“我一直以为她有男朋友”，但后面他接得很平稳，算是托住了，让慕洛凌和总编剧等人都觉得是虚惊一场。
晚餐结束后，紧接着剧组开始准备夜戏的拍摄。
慕洛凌还想问骆晚洲，关于他说的以为她之前有男朋友的事情，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他几乎是从餐桌边直接被化妆师拉进了化妆室，旁边一直都围绕着那么多工作人员，不是聊这个话题的场合。
她只能等他先拍戏。
*
冬天，夜戏，雨戏，再加上反季节拍戏，这些标签全部叠加起来，哪怕是在气温相对温暖的港城，也会让演员拍得很难受。
骆晚洲才拍了两镜，就已经浑身湿透了。灰色薄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躯上面，就像是他的另一张皮肤。其实根本不需要他额外脱去上衣露出腹肌。慕洛凌坐在骆楷城导演的旁边，已经可以从拍特写的镜头监视器画面上，目睹骆晚洲腹部和腰侧那一块块明显的横纵肌肉痕迹。
她双腿交叠，沉默不言。
她心疼。看到滂沱大雨不断地浇打在骆晚洲的脸上、肩上和身上，她就感到一阵阵眩晕，仿佛是她自己站在摧枯拉朽的雨幕里，被淋着，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的可怜儿。她也是演员，她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了。
雨水淌下骆晚洲的发丝，流入他的眉，挂过他的眼睫毛，然后顺着他眼皮的弧度，不断再向下，他的眼眶都红透了。
在这部电影的剧本里，男主角谈瓖始终在残酷的境地里厮杀生长。
他的人生，苦比甜多。
“心疼吗？”骆楷城导演忽然出声问道。
慕洛凌心跳漏了半拍。她下意识地看向骆楷城导演。他正温和地看着她，同时等待着。所以，这个问题，就是提出给她回答的。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失语。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骆楷城导演是已经知道了吗？关于她和骆晚洲在恋爱中的情况。
骆楷城导演看她好似有压力和负担，不便作答，他便宽和一笑，开口主动缓解了她的尴尬：“我是挺心疼的。晚洲是我的儿子，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我心疼他。”
这一条过了，还要保一条。
场务上去恢复布景。
骆楷城的声音很浑厚，传统意义上的父亲应该就是他这种形象。
慕洛凌已经很难遇到有人，以父亲的身份和视角，和她沟通。
他说：“晚洲他，其实跟这个故事里谈瓖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不知道，他自己读剧本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这种对应关系。”
“晚洲和谈瓖，应该都是大众眼里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但他们最终都选择了人生的困难模式。晚洲还有一个弟弟，选了走运动员那条路。他们兄弟俩都是这样子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像他们妈妈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骆楷城导演的话说到这里，其实应该止住了。毕竟，他已经没有在谈论电影和工作了，而是提到了他和骆晚洲所在的家庭，那是私人事务，不是慕洛凌以这部电影女主角的身份，所需要涉及到的部分。
骆楷城导演的确掌握着分寸。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便以这么一句话收尾：“我不知道晚洲是怎么想的。但我能感觉到，他跟你一起拍戏，他很开心。”
他没有点破任何东西，也没有替骆晚洲说什么多余的话。但是作为父亲，这已经是他能够为骆晚洲做到的尽可能多的程度了。他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淡漠被动和不解风情，他怕骆晚洲会在沉默中最终错过，这才忍不住，对慕洛凌说起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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