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北洛并不知道的时候，梦域之内有一小群对他十分“熟悉”的长辈们，远在魔域的天鹿城也有一个手握许多苍穹之冕翻来覆去看过不知多少回的哥哥玄戈。
说到天鹿城，说到玄戈，缙云和芸昙倒是从来没有瞒着北洛。北洛这些年一直戴着谢衣所制的偃甲挂饰，将早年间芸昙找到的一些养魂之物尽可能地发挥功效为他补养残破不稳的魂魄，因而虽然因为离开天鹿城生长缓慢，还不能化人也不能口吐人言，却早已经懂事了。夫妻二人早就将当年捡到他的事情，和后来见过他哥哥玄戈的事情告诉他，也给他看了这些年来偶尔能从栖霞那边拿到的玄戈送给北洛的礼物和只言片语的消息。
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甚至自己的族人还将自己赶出家园追杀自己，北洛还颇有些低沉，在默默想了几天之后也从牛角尖钻了出来，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芸昙靠在缙云怀里看着已经想通了的北洛，还对缙云感慨过一番，北洛比当年的缙云性子豁达不少。缙云抿着唇，但想起当年在轩辕丘自己因童年旧事迟迟不肯打开心扉，而与芸昙错过的那些日子，到底有些气虚。
尽管北洛是缙云命魂的转世，但他们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脾气，不同的心境。这一点，最是了解他的情形的夫妻两人，最是明白清醒。
北洛长大渐渐失了跟娘亲撒娇的优势，每日上午都被娘亲压着读书明理，而每日午后他爹爹总要抽出些时间拎着木棍非要教导他武技，结果通常是皮糙肉厚的北洛挨上一顿收拾，因为他就算动用了自己还不太熟练的妖力，也根本碰不到他爹爹的手指头。不过这样下来也算有收获，至少战斗之中他发现自己运用掌握妖力越发纯熟顺畅，身体的反应也越来越快，除了他爹，山间林间的一些妖类就算围攻也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若不是北洛发现自己本来就蛮享受战斗的过程，也发现自己能在每天挨爹爹教训后有所进步，他几乎要以为他爹爹是在明目张胆虐待他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年，北洛的魂魄养得越发完好，妖力也运转得越发顺遂，在某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午后，从已一人多高的辟邪，变成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模样。
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每日上午的读书加了习字和说话的练习。
变成孩童模样的北洛抿着嘴站在树下，眼看着自己娘亲拿着无比眼熟的苍穹之冕对着自己高兴地连连收着各种角度的画面，将脸色板得越发严肃正经。
他已经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了，也曾……见过不少里面自己曾经傻乎乎的模样，更知道这东西之后多半又要送到栖霞最后落到自己已经不记得样子的哥哥手里……
想到这儿，小小的北洛又挺了挺腰背，站得笔直。
北洛已经不敢去想在他还懵懵懂懂的时候送到玄戈手里的苍穹之冕都有些什么画面了，但至少现在，他得尝试一下能不能挽回几分形象和面子……
北洛化人成功，缙云和芸昙商议了一番，多待了一段时日等北洛的情形稳定下来，便带着他又一次离开了深山。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夫妻两个带上北洛，踏足了人族的城镇村庄。
这是北洛第一次正经接触人，尽管说话还不利索，但他仍旧表现得很是高兴和新奇。
人族也许对比神魔妖类要弱小得多，但他们的生活却也要比这些种族热闹得多。
不过百多年不曾踏足，人间又有了不小的变化。一家三口从山上下来，不再为了躲避人群匆忙赶路，慢慢地走过各地风俗不同的城池，见识过许多新奇热闹的风情。
孩童模样的北洛跑在前面，顺着香味站到了一处正冒着热气的小食摊子前，眼睛亮晶晶地瞧了几眼冒着热气看上去金黄酥脆的面饼咽了咽口水，而后扭头往后去找只落后自己几步的爹娘。
几步远的位置，一对男女并肩走过来，男的高大挺大，女的温婉秀丽，虽然并未交谈，但两人之间萦绕着的那股温馨而默契的气息氛围，却格外动人显眼。
北洛站在小吃摊子前，看着握着他娘亲的手牵着人慢慢走过来的爹，撇了撇嘴。
方才他娘亲想牵着他的手来着，却被他爹先握了上去，还说什么他有分寸不会跑丢跑远，不用特地牵着，让他自己四处看看还自在些……
芸昙被缙云牵着手跟在北洛身后逛着市集，难得地十分放松自在，等走到北洛站住脚的那个小吃摊子前瞅了一眼摆着的东西再抬头一看招牌，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缙云烧饼。
北洛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发笑，但芸昙身边的缙云却是一清二楚的。
说到这个缙云烧饼……还是当年在轩辕丘，姬轩辕用秫汲给他炼药的炉子贴了面饼烤制而成，芸昙开口取的名字。当初……芸昙还说了什么来着？
缙云想到当年的事，先是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一顿，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抬手捂着嘴轻笑不停的妻子，眼光深了一深，凑近了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记得，当年你说……鲜香可口，回味绵长。”
芸昙愣了一下，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脸上一红：“……你说是就是啊，我不记得了。”
缙云眼中笑意更浓：“不记得也不要紧，以后……慢慢品尝的机会还很多。”
“咳咳！”芸昙咳了几声撇开眼甩开他的手上前两步：“老板，给我来三个烧饼！”
“好嘞！夫人您稍等！”
等付了钱接过小贩递过来，十分贴心地分别包了油纸的烧饼，芸昙递给北洛两个，自己拿了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没去管身边站着的缙云。
北洛一手一只烧饼看了看芸昙又看了看缙云，犹豫片刻还是朝缙云递了一只烧饼过去。
缙云接了北洛递过来的烧饼，看着红着脸狠狠啃着饼的芸昙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咽下，转向芸昙道：“味道如何？”
芸昙瞥了一眼已经有点儿距离的小贩，转头瞪了缙云一眼低声道：“不好！”
北洛本是接了烧饼走在芸昙身旁慢慢吃着的，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脸色发红的娘亲一眼，又在爹爹看过来的眼神之中默默低下头快走几步，离开两人几步距离默默啃着他自己觉得酥脆好吃的烧饼。
缙云瞅见北洛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几步远，笑了笑低声道：“想来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
“……嗯？”
“若是按着姬轩辕最初的想法，用‘芸昙’命名，兴许如今品尝起来会更美味一些。”
芸昙脸上一烫，差点儿被一口烧饼噎住。
作者有话说 :
前面提到过，芸昙只在某些特殊时候叫“缙云”，其他都是“北洛他爹”，所以……王皮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爹叫啥名字~~~
咳咳，毕竟老夫老妻两千年了，是吧……避开孩子，脸皮可以厚一些了！~
第77章 报“仇”
一家三口的脚步踏过数个城镇村庄，遇到过博学广知的书生，勤劳朴实的农夫，身手矫健的士兵，也遇到过拦路劫掠的山匪，剥削民脂的贪官，穷凶极恶的罪犯。夫妻两个从不避讳让初识人间的北洛接触这些阴暗，却也鼓励他更多地看到那些闪光之处。
任何一种生灵，任何一个种族，都是有许许多多不同性格不同目的不同经历的个体组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做法。世上只要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个体区别，就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方向一个标准，也不可能只有光明没有污浊。
他们保护北洛安全无忧地长大，却不想看到他太过简单纯粹地只带着温室庇护之下的干净。真正的洒脱，是看过了世事万千的通明豁达，真正的赤诚，是经历过挫折苦难之后仍旧不忘初心，真正的纯澈，是即便身处泥浆仍坚定地面向阳光。
可惜，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想要教导北洛，对于如今的早已隐隐脱离人族许多年的缙云和芸昙而言，还是有些困难的。
一家三口且行且停，走走看看，过了几年，才终于回到了栖霞。
北洛已经化了人形，虽然开口说话与人交流上还有些欠缺，大致上却也已经于寻常人族孩童无异了，所以这一回也算是为了北洛，缙云和芸昙没有在被阵法掩盖起来的曾经落脚过的山间宅院住下，而是在离城镇人烟不远的山脚边缘，另买了一处房子。
带北洛回栖霞定居，也算是夫妻两人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过去这些年北洛一直被他们夫妻带着游走在各地深山之中，虽然交好了不少妖族也对北洛掌握妖力很有帮助，但却也因此并没能跟早些年也很有些不方便的玄戈联系。除了玄戈偶尔放在栖霞山中的礼物，除了每次芸昙他们送往栖霞山中的新的苍穹之冕，这对双生兄弟竟是再没有见过面的。如今搬回栖霞，不知什么时候也许会再次出现的玄戈，也好再跟如今已经长大懂事可以交流的北洛相见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魔域或是天鹿城那边有什么变故，他们在这里落脚之后从未见过玄戈出现，连山之灵也说有几年没有见过玄戈出现了。
定居在栖霞后，北洛慢慢明白过来爹爹和娘亲不像以前一样只小住十天半个月就再次离开，而是要在这里长留，渐渐放开了心，戴着娘亲嘱咐一定不能离身的小巧辟邪模样的偃甲挂饰跑出家门，跟附近的孩子们凑在一起玩儿了起来。虽然因为他说话很不利索大部分时间都闭着嘴沉默让他一开始颇有些被小孩子们排斥，但很快北洛就凭着自己远胜于普通孩子甚至成人的矫健身手赢得了周围邻里一圈小孩子的追崇。
芸昙靠在缙云身上远远看着跟镇上的小孩子们一起相约去河边挖蚯蚓捉鱼的北洛，忍不住一声长叹：“是我们疏忽了，这几年带着北洛在人间行走却总是居无定所，让他连个朋友都不好交往……”
缙云揽着芸昙的腰身，看着远处脸色兴奋地有些泛红的孩童北洛，没有出声。
北洛还是个孩子，需要朋友，需要伙伴。随着他的渐渐成长，虽然妖力的增长大概因为巫之血的缘故有些缓慢，但身为王辟邪渐渐成长后不断加重的威压，也令许多妖类难以在他身边保持镇定平和，继续如常地与他嬉戏玩耍，而能够平静以待并不受影响的大妖却都不是能轻易陪小孩子玩耍的。深山之中能如常相处的伙伴越来越少，对不能回到辟邪族群中的北洛而言，没有灵力妖力对他的血脉无知无觉的普通人，相处起来反倒更无拘无束一些。
这样……也好……
在栖霞的第二年，这里搬来了一对夫妻，博学明理，见识不凡。
北洛很喜欢这对夫妻，也许是他们身上的平和而睿智的豁达气息让已经见识过世间许多事的北洛格外乐意靠近。而这对夫妻，对北洛也很是喜欢，多有照顾。
这对夫妻，丈夫叫曲寒庭，妻子叫谢柔。
渐渐的，通过北洛，这对夫妻跟缙云和芸昙两人也熟悉起来，关系倒还不错。
不得不说，曲寒庭和谢柔，比起远离人群独自摸索着为北洛启蒙的缙云和芸昙，要更合适为人师表，更擅长教导孩童道理学问，在相熟之后，北洛的日常功课就从自己家中，改到了曲家夫妻家中。
又过了几年，陆陆续续有些人看到北洛到曲家读书习字之后，想要将自己的孩子也送来学习。栖霞附近没有什么大的城池，没有多少富裕的人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学堂书塾。曲家夫妻两个博学多才，性格又平和温润，对孩子们耐心十足。而曲寒庭在书本之外还精通剑技，便更是提升了孩子们来求学的热情。
没过多久，曲寒庭和谢柔，便在栖霞建起了方仁馆。
同年，给北洛留了许多护身防身和联系的偃甲之后，在栖霞之中大家都称呼“姜先生”“姜夫人”的夫妻二人，将有些依依不舍的北洛托付给曲寒庭和谢柔夫妻，离开了栖霞。
芸昙走在路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已经快要看不到轮廓的栖霞城镇，想到那个知道他们夫妻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的北洛，站在院门边上抿着嘴却眼角泛红的少年，心头更是不舍。
只是缙云说的对，北洛终究长大了，不能始终在他们两个的庇护之下。就连北洛自己也是明白的，才会不哭不闹强作平静地送走爹爹和娘亲，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好生跟师傅学习，也不会忘记避开旁人练习他爹爹教过的剑术。
离开栖霞，心中仍旧不舍而惆怅的芸昙没有顾得上细细考虑深究，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跟着缙云走。等过了几天，已经坐在缙云买来的马车上的芸昙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正一路向北往雪山方向而去。
芸昙已经想通，孩子大了总要独立，况且如今北洛在曲家夫妻那里也有照应，他们跟北洛之间还有偃甲鸟可以联系，栖霞山中的山之灵也与他们相熟必要时候也会帮北洛，说不准再过几年北洛还能在那儿遇到有些时候没有出现过的哥哥玄戈……
怎么看都挺妥当，况且又不是断了联系，她其实着实没什么必要伤感这么久。
再说……
芸昙悄悄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正专心赶着马车神色平静的缙云，心头一阵阵发虚发怯。
她忽视某人好几天了……这个……
芸昙在缙云转头看过来之前连忙放下马车的帘子，吞了口口水抚着胸口平息半晌。
夫妻两千多年，彼此已经十分了解，缙云也早不是当年初初成婚时还能被她逗弄住的样子，而自从收养了北洛两人已经整整两百多年没再有过这样难得的独处时光……
芸昙抱着腿坐在车厢之中冥思苦想，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已经近在眼前的危机。
出乎芸昙的意料，或者说反倒让她心中越来越没有底的是，两人赶路一个多月，缙云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虽然依旧将她照顾得十分妥当细心，每每露宿荒野或投宿客栈也一直规规矩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静，让芸昙反而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慌乱感。
赶路的行程，在北地的雪山脚下停了下来，缙云带着芸昙来到了属于他们的温泉庄子。
朝代更迭，世事变迁，这里的许多庄子都转手了好几次，前些年带北洛四处游走的时候经过附近，夫妻两人又来重新归置了一番入了档，才算正经地再次在世俗眼中拥有了这处小巧的温泉庄子。
这个小庄，对两人而言意义比较特别……
在小庄园里安置下来，只有缙云和芸昙两个。院门之内设了隔离的阵法，又摆上了一些留了大部分给北洛后剩余的偃甲，在这片地界他们的庄子不会轻易被人打扰。可偏偏就是这个不会被打扰，让芸昙心里越发没底儿。
换下衣裳，围着布巾，披着外衫，芸昙一步一顿地走到温泉池子边上，果然见到缙云已经泡在里面。他站在池边，背对着她，明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可芸昙却觉得喉头一阵发紧，心跳得越来越快。
要不……
芸昙咬咬牙，心里总算拿定了主意。
稍微自觉一些的话，是不是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缙云听着耳边传来水花波动的声响，呼吸微微一顿，重又强作平静下来，却半晌没听到身后有旁的动静，正要转身，背上便传来一阵轻柔微痒的触感。他身上一僵，扭头看去。
46/53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