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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中萦绕着失落和不舍，但姬轩辕还是很快察觉到了芸昙的异样。只是这回……他只多看了两眼一路沉默，仿佛没有事发生的缙云，没有多问。
回到轩辕丘，芸昙直接去找了俞跗，将自己带回来的这些交给他研究之外，还听到了俞跗拉着她激动地说着终于种出来的姜，治好了几个人病症的好事。姜可以入药驱寒，除了治疗风寒感冒等寒症之外，还有些许解毒的功效。在这个医药大都仍用于外伤的时候，如此简单易得得姜，就显得十分可贵。看着俞跗激动的神色，芸昙的心慢慢飘远。
俞跗的激动，和嫘祖放下兵刃后仍能开启养蚕缫丝的技艺这样的事，在芸昙的心中留下了不小的刻痕。
也许，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如今轩辕丘已建成，筹建之时便已开始筹备的首山百神祭所开始动工修建，这样浩大的工程，让整个轩辕丘都忙碌非常。在这个时候，芸昙去找了姬轩辕。
“你要外出寻药？”
盯着姬轩辕略有讶异的目光，芸昙笑了一笑：“也不光是草药，能种植的作物，能用来改进工具的材料，不拘什么都好，我想出去，去更远的地方找找看。这也是我……如今唯一能为大家做的了。”
姬轩辕摇摇头：“芸昙，你为大家做的，已经很多了。”
芸昙微微低下头：“还不够。”
姬轩辕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想了想对芸昙道：“再等几日，等缙云回轩辕丘，你与他一道。”
“不用的。”芸昙连忙抬头：“我的剑术得他亲口承认，自保足够了，实在不需要……”
姬轩辕抬手制住芸昙的话头：“如今外面似有些动荡，妖物出现频繁，放你一人出去太危险了。这件事没得商量，听话。”
“可……缙云还有他的职责，不能因为我一个……”
姬轩辕摇摇头：“自然不是只为你一个。左右你出去也没有什么明确方向，便跟着缙云他们的队伍走，也安全些。”
芸昙想了一想，最终没能拒绝这份好意。
两日后，轩辕丘建成后的第一场雪，缙云带着饕餮部回到了轩辕丘。
秫汲俞跗等好容易闲下来的人纷纷带了许多食材跑到芸昙的小屋，姬轩辕也带了昨日刚到的嫘祖来凑热闹，司危小姑娘被留在西陵看家，跟嫘祖一道来的只有巫炤。杜康抱了个坛子，跟着也在轩辕丘的戎冬一道，神秘兮兮地跑来说自己酿成了酒请大家喝，却是被闻到有些不对的芸昙直接拎到灶间做了调料，这才发现自己出门拿错了罐子，在俞跗等人的打趣中急急忙忙跑回去重搬。
美食，美酒，配着雪景，姬轩辕指着远处王宫山坡上的红梅与嫘祖说着什么。芸昙过去收拾碗碟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老头子”“老婆子”“不顺眼”……抿嘴笑了一笑，又悄悄离开给夫妻两人留下空间。
才收拾完，芸昙就被杜康拉住，不由分说地塞了一碗酒。
先前吃的时候芸昙没有拿，眼下院中的几人只有她一个人还没尝过，杜康察觉到之后觉得不甘心，非要她喝点儿尝尝味道。
芸昙端着杜康递过来的碗，也不好说自己过去不喜欢喝酒，毕竟自己的“过去”其实有些超出常人的理解范围。她低头喝了一口，浓郁的作物香气伴随着点点辛辣在口中弥漫，芸昙眯了眯眼睛，觉得还不难接受。毕竟这时候的酒未经过蒸馏，浓度不高，她喝着也……
蒸馏？
端着酒碗的芸昙突然顿住，盯着碗里有些浑浊的酒液开始发散思考。
在这个时候像俞跗这样的医药高手，有时也会面对一些外伤愁得恨不得揪头发，便是因为这时候还难以有十分有效给伤口消毒消炎的办法，有时一旦感染就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治好。对于那些有灵力或者体质特异的人便罢了，对于更多的普通人而言却是着实痛苦。若是……
看着芸昙只喝了一口就突然陷入沉思，见过几次她这样反应的秫汲和俞跗拉住了想开口询问的杜康，让他安静等着。
另一边姬轩辕和嫘祖说完了话，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巫炤端着酒碗慢慢喝着，缙云却是放下了手里的酒，也盯着芸昙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芸昙脸上露出个笑，眼睛亮晶晶的一抬头，正巧对上了坐在她对面，正注视着她的缙云，愣了一下连忙撇开眼去。
杜康见芸昙总算回神，忍不住开口问：“芸昙，你刚刚……是我的酒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被杜康出声唤回神的芸昙连忙道：“是我，突然有了个想法。这酒……杜康你酿起来可麻烦？可能多做一些？”
杜康怔了一下，点头：“还好，不算麻烦，多做些也不难，你要拿来做什么？”
芸昙放下手里捧着的酒碗朝俞跗看过去：“我想到，这酒里的东西，若是经过加工提炼，大概能用来给伤口消毒……唔，就是能好好洗去外伤伤口上的脏东西，更容易治疗，更容易愈合，不容易溃烂。”
“当真？”俞跗激动地站起来：“芸昙，你说，怎么弄！”
“呃……”芸昙顿了顿：“我没有亲手做过，只知道一些大概的方法，具体……还要尝试。”
“来来来！”俞跗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拉上一旁的杜康，一手过来扯起芸昙就要往外走去实验一番。
芸昙一时不妨被俞跗拉了个踉跄，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牢牢地扶住她，她侧过脸去看的时候，正对上缙云微微皱起的眉头。
“……谢谢。”
芸昙只来得及道了声谢，就被激动的俞跗拉着跟杜康一起离开了。
缙云收回手，重新端起面前的酒碗慢慢喝着，自是没有注意到一旁姬轩辕和嫘祖看过来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巫炤饶有兴味的表情。戎冬这个大块头坐在一边抱着剩下未喝完的大半坛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捂着嘴看着缙云“嘿嘿”笑了起来。
五天过去，芸昙，俞跗和杜康，拉上了一些别的工匠，总算弄出了一套很有些粗糙的蒸馏设备，废了杜康一整坛子酒只弄出了小半瓶蒸馏出的高度酒来。芸昙自觉这种粗糙处理过得东西还不能称之为酒精，大家也不甚在意命名，弄出来这小半瓶之后俞跗就匆匆忙忙去实验效果了。芸昙能做的只到这里，接下来就没有她能插手的事情了，休息了一下之后总算把离开轩辕丘外出找东西的事提上了日程。
原本芸昙还以为自己耽误了几天的功夫，缙云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谁知……
从俞跗那里出来，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也正往回走的缙云。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轩辕丘开始沉入梦乡，在渐起的暗沉夜色之中，芸昙一言不发地走在缙云身边，明明视线没有看过去，却觉得身边这人的存在感根本无法忽略。
已是冬日，下过雪，套上的外套显得十分单薄，他却仍旧显得挺拔而无畏，在她身边像是一盏暗夜之中的炽热篝火，又像是坚无不催的锋锐兵刃。芸昙没有转过，却是向身侧瞟了一眼，只觉得当身边这人在的时候，她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慢慢不知为何涌起的不安，和隐约再犯起的梦魇都尽数退去，重归一片安宁的平静。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回住处，站到屋门边上，转身才要出声跟送自己到门边的缙云道别，却见他取下一柄长剑朝她递了过来。芸昙这才发现，原来先前路上她隐隐觉得有些违和的感觉，是因为缙云背上除了他自己的太岁多背了一柄剑。
“从饕餮部拿来的普通长剑，你带在身上，也好安心。”
听到这句话，芸昙猛地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发觉他的目光在夜晚的雪光映衬下格外明亮而柔和。
她这些日子来强压下的不安，再次涌出曾经的那种恐惧，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这几日与自己接触最多的杜康俞跗他们都丝毫不曾察觉，可是……明明这些日子没怎么见到的缙云，却感觉到了。
这一瞬间，芸昙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伸手从缙云手里接过了那柄普通的长剑，低下头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意。
“……谢谢。”
缙云抬起手，顿了一顿落在她的肩上：“我会保护你。”
“……嗯。”
第10章 逢魔
跟着缙云带领的饕餮部出来，虽然路途有些艰辛不便，但总的来说，芸昙过得还算是轻松。
如今芸昙因为种种贡献，在轩辕丘也很有名气，已经渐渐开始有人称她为“芸昙大人”，地位开始等同于秫汲他们。
也许是因为芸昙的贡献多在种植，工具和医药上，已经少有人记得她曾经一招击败戎冬貔部的战士的丰功伟绩，人们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了“博学广知”“得姬轩辕大人看重”“跟缙云大人关系很好”上面。这会儿见她虽然跟他们的缙云大人一样背着一柄长剑，却没有人太在意。而且基于他们对芸昙大人的“柔弱”认知，都十分赞同她跟缙云大人一起上那只外貌很是奇怪的混血妖兽坐骑。
坐在这只据说是巫炤送的混血獍妖的生物身上，芸昙的背离身后的缙云只有几指的距离。
着妖兽体型虽然庞大，但背上能让人安坐的空间着实不多。比起坐在不太容易掌握平衡的后面，有时不得不去扶着缙云的背甚至搂上他的腰才能坐稳的后面，芸昙还是觉得坐在缙云身前扶着妖兽突出的骨骼更合适一些。缙云身量比芸昙高出一些，一道坐在妖兽身上倒不影响后面的缙云的视野，芸昙却有些不大能适应这种几乎整个人陷入他怀中的情形。虽然……其实除了她坐不稳时他伸手扶她，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多少身体的接触。
这趟出来，因为有带了盐和一些其他调料工具的芸昙在，饕餮部的战士们这趟行军的食物质量大大提升。这些对芸昙一向只听其名少见其人的战士们，和芸昙的距离很快拉近了起来，已经能够在停歇休息的时候聊天说笑。只是……熟悉之后，不知是不是芸昙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饕餮部的战士们看她和缙云的眼神好像越发肆无忌惮地透出暧昧来……
缙云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也不在意，没瞧出什么反应来，好像只有芸昙自己有些在意。
只是芸昙很快就顾不上因此而起的一些浅浅的酸涩和郁意了。
出来大半月，路经两个小部落完成饕餮部本来的任务后，一行人开始回程。为了多去些地方方便芸昙辨认采集，走的并非来时的原路。虽然有些绕远，但还是在回轩辕丘的路上，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去了。饕餮部的战士们还互相说着这趟出来十分安稳，除了野兽，没遇到什么伤人的妖物，也因此缙云的太岁一直未出鞘。
明明是在这样平稳而安静的路程之上，芸昙的心却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连缙云在身边都有些压不住她心底涌出的恐慌。在第四次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芸昙睁开眼便瞧见缙云单膝跪在自己身前，手上拿着一块浸了水的布料正要擦拭她满是冷汗的额头的样子。
缙云皱着眉头看着她：“怎么了？”
芸昙想到梦里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缙云的手，从手掌上传来的烫热温度，今夜却没能像往常一样驱散她心中越来越浓的不安和恐惧。
芸昙的状态缙云早就察觉到了，但她始终没有多说，他也没有深问，可眼下看来情况确实越发严重，他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他反手握上芸昙有些发凉的手腕，皱着眉直视她有些躲闪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我……我……”
芸昙深呼吸了两下，正要沉下气来说点儿什么，周围的气息猛地一变，一股阴沉而带着污浊怨憎之气的气息渗透出来，芸昙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缙云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儿变化，当即扭头冲着饕餮部一半醒着守夜一半沉睡歇息的战士们高喝：“敌袭，备战！”
饕餮部的战士们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叫醒沉睡的人，纷纷拿起兵器围成一圈。
缙云将芸昙从地上拉起来快走两步送到了饕餮部战士们围成一圈的中间，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寂静的林间猛地传来响动。
黑紫色的气息弥漫着阴冷的浊息，化成一个个浑身漆黑从未见过的怪物，朝着篝火前新鲜的血肉扑了过来。在战士们还因为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缙云从背后抽出太岁，冲上前去一剑劈开……
战斗起。
战士们纷纷反应过来，提着武器朝着越来越多涌出来的怪物砍杀过去。只是这些怪物跟他们曾经见过的野兽，甚至是一些稍微厉害的妖物都很是不同，根本无法轻易杀死，一刀砍过去也仿佛不知道疼痛，一味只是攻击杀戮，一时间饕餮部的战士们有些乱了方寸落于下风。
芸昙站在战士们围成的防卫圈中，用剑撑着地站起身来。眼前熟悉的黑气，熟悉的怪物，熟悉的嘶吼，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不是梦，也不是已经不会再来的过去。
她一直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个世间有神，有仙，有人，有妖，有鬼，独独，没有她最是惧怕和憎恨的东西。可今夜，眼前的一切却击碎了她可怜的想望。如果那些没有过去……
围成的圈很快被冲开，鼻尖渗入点点的血腥气，令她浑身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近，芸昙只觉得眼前仿佛又是一片粘稠的血海……
当其中一个朝她扑过来，高高抬起利爪的时候，芸昙的身体重新找回了曾经那种拼命挣扎的本能，却一时想不起手上不同当初已经有了利刃，下意识地要放开剑柄挥手去挡开躲避。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的身影，她看着他紧皱眉头嘴唇开合，一贯平淡坚毅的脸上露出些厉色和慌张，下一刻她就被人牢牢地抱在怀里，紧紧相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之间响动的心跳，而下一刻，眼前一红，粘稠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可抱着她的那个人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牢牢地挡在她身前，在这股巨力之后抬手猛地回身一剑劈了过去，眼前的怪物在他的剑下化作黑烟，黑烟之中冒出的那颗暗色的核浮在半空，他虽有疑惑，却仍是坚定地一剑刺过去，将这颗核击碎，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切重新消散。芸昙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几可见骨的伤口上，鲜红的热血从那顺着右肩斜劈下来的伤口中汩汩涌出，随着他剧烈砍杀动作，那伤口仿佛仍在继续撕裂。
芸昙脑中一片空白，溅在她脸上的血似乎仍在发烫。
她瞪着眼睛坐倒在地上，浑身发抖，脖子上衣料底下挂着的那颗珠子有一瞬间轻微的响动，却没有引起任何人包括芸昙自己的注意。她感到体内最深处一股磅礴的力量仿佛是冰层下河流的暗涌，顺着一点点碎开的缝隙冲破阻碍。
她的眼前是他背上的鲜血和撕裂开的皮肉，越来越红，越来越刺眼，让她的心口积淤的什么越发脆弱，终于让一股清流冲破了最后的屏障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却带来了一瞬间蔓延开的仿佛骨肉重造一样的剧痛。
“啊啊啊——”
芸昙跪坐在地上仰天一声嘶喊，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震开一股清澈的气流。饕餮部的战士们和缙云只感觉到一阵震动，而与众人交锋中的可怕的怪物，却是在这股震开的清气之中尖啸着被击开，身上萦绕着的黑紫色的烟气一下子淡了下去，它们的动作也开始不如先前流畅迅捷，滞涩缓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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