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缙云伸手按住芸昙抖动不止的肩,却见她像是回不过神来,无知无觉地继续喃喃着:“只有恐惧和绝望……还不够摧毁神智……所以……他们也下过心思……布过不少……人间的幻境……各式各样的人……老弱妇孺……我以为……是在带着他们……逃命……却其实……是我自己在被……像玩物一样逗弄……最后……死在那些……所谓同伴手里……怀里……抱着的孩子……也能……伸出利爪……穿透我的身体……他们……身体是冷得……没有血肉……只有我……一个……其他的……都是魔……全都是……全都是……”
“芸昙!”不只缙云,姬轩辕和嫘祖也上前两步皱着眉看着眼神空洞却涌出泪光的芸昙。
芸昙缓缓回神朝着众人又笑了一笑,动了一动僵硬的腿脚,却是脚下一软险些直接摔倒在地,被身旁的缙云眼疾手快拉住。她顺着他手上的力气缓缓重新站起身:“有一天……又一副身体又一次……被毁掉之后……那里……误入了一只大妖……它跟魔……打了起来……划开裂缝……我……趁他们不备……冲了进去……然后……”她闭上了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凉的手掌下意识地去抓住了缙云扶着她的手臂,用力地攥紧:“再睁开眼睛……虽然……身边景物已经不同……但……我又有了身体……所以……”
芸昙的讲述越来越慢,哽咽之声越发明显,扶着她的缙云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同那天夜里砸落在他胸口的一样,冰冷,却又莫名觉得滚烫。
姬轩辕和嫘祖对视一眼,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免得惊到如今神思紧绷到极致的芸昙:“所以……你以为你并没有逃出来,只是他们的又一个幻象。所以……在遇到我们的时候,才那么防备……”所以,才狠狠地捅了她以为是魔的缙云那一下……
“……你说魔没有血肉。所以,刺伤缙云看到血之后……”巫炤的面对着芸昙,眼睛仍是闭着的。他的眉头仍旧紧锁着没有松开,心中仍旧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
“……是。”芸昙的手握着缙云的手臂,听到巫炤的话后反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的缙云。他的脸色并不很好,眉目间尽是凝重,看向她的时候有担忧也有安抚,还有一些……她没有余力再去详细分辨,冷硬的手指每动一下都很艰难:“血……我……差点儿忘记了……颜色和味道的……血……是热的……”
缙云扶住她,在她复杂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耀眼的目光之中,也回忆起了那天,在河边初见时的情景。她跪坐在树下浑身充满防备,不肯抬头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几乎用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决心刺了过来……原来……那时候……
“他是人!”芸昙的声音发抖,却比先前叙述魔域的时候声音提高了几分:“我面前的,不再是伪装的魔,不是冰冷的,没有让人害怕的气息……他是人……这里是人间,我……真的逃出来了……对不起!”她突然低下头道歉:“你是真实存在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我才是……我才……反而可能是个魔……怨憎污浊之气汇合而成的魔的身体……我……我却……”
缙云的眉头拧得死紧,听到芸昙恍惚失神之间的道歉顿了一下,抬手不由分手地将她紧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扯了下来。芸昙的手被他扯开,心中猛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绝望,到底,她还是被……厌弃了。在她终于清楚意识到,那个人于自己而言,等同于光明和救赎的地位的时候,在她终于察觉并承认自己早就异动了的心的时候……恍惚中的芸昙的心神越来越沉,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虽然扯开了她的手掌,却攥在了自己掌心没有丢开,下一刻,除了低着头的芸昙外,殿内另外三人都看到缙云沉着脸,干净利落地抬手拔出腰间的骨刀,锋锐的刀尖极快地滑过被他握在手中的,芸昙的指尖。
也许是身体僵硬太久,心中泛出的冷意太重,芸昙根本有些察觉不到手指上的疼痛,直到被骨刀割开的手指被缙云握着,移到了她自己的眼前。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正在流血的指尖,鲜红的液体顺着她苍白的指尖形状渗出,滑落,在她的手上,和他握着她的手上,留下道道细长的鲜红痕迹。
看到这一幕,谁都没有上前急着为她止血疗伤,大家都明白缙云这样做的意思。
芸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血带着些许的热气从手上滑落,身边突然响起缙云低沉却又郑重的声音:“你是人,是温暖的,有血有肉。”
芸昙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哭出声来。
放肆大哭,像是在倾泻所有的委屈惶恐,像是在用这种办法斩断痛苦不堪的回忆。
没有人阻拦她这时的发泄,缙云耶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扶住她的肩。姬轩辕和巫炤两人却是无意中察觉到,芸昙手指上被缙云划开的伤口,似乎正在缓慢愈合。而且……在缙云划破她的手指,鲜血流出的那一瞬间,他们都察觉到了一点逸散出来的别样气息……
遇到魔之后芸昙的心神一直紧绷着,今日将她一直极力想要遗忘的事情说出口,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猛地放下了一直悬在心口的事,心神一松很快失去意识陷入昏睡。站在她身边的缙云将她扶着靠在自己身上,拧着眉头抬眼看向姬轩辕和嫘祖。
姬轩辕叹了口气:“缙云,你……先送芸昙回去休息吧。”
嫘祖也神色复杂而带着悲悯地看着靠在缙云身上的芸昙:“拜托缙云照料芸昙,其他的,之后再说罢。
缙云点了点头,将昏睡着的芸昙打横抱起,转身出了门,寻了条极少有人经过的道路往芸昙家而去。
等缙云抱着芸昙的背影消失,巫炤沉声道:“她身上还有很多谜团未解,况且,那种力量……”
魔族到底要利用她做什么?原本的她又有何特异之处?她自己都并不晓得的现在的这副身体从何而来?那股有清澈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嫘祖看着巫炤叹了口气:“那些,怕是她自己也并不知道。”
巫炤“看”了嫘祖和姬轩辕一眼,沉默下来。
若芸昙,还是与他们并不相熟的芸昙,也许他会……巫炤轻轻搓了搓手指,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
这段经历,和现在不解的这些问题,正是……给芸芸安排的金手指的由来(金手指没那么容易拿,总要付出代价交换。。。)
有失,有痛,而后有得。
缙云安抚崩溃绝望的妹子的方法:掏出刀来划一道!
第13章 守
天色已晚,屋内暗沉一片。缙云靠坐在墙角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床榻上躺着的人虽然紧闭双眼,却睡得并不安稳。她像是突然陷入了什么梦境之中,浑身紧绷起来,紧咬的牙关中漏出痛呼和啜泣,僵硬的手臂腿脚开始挣扎。
缙云第一时间发觉了她的异样,起身几步过来,伸手握住她挥动的双臂,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沉声想要将她从梦魇之中唤醒。
“芸昙,芸昙!”
芸昙沉在噩梦的深处,摇头挣扎,手上腿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甚至让他一手无法牢牢握住。
缙云神色一沉,眼瞧着她挥动的手已经不小心抓伤了她自己,不再犹豫地翻身上来,压制着她的双腿,一手一只捉住她的手腕按在左右两侧,低头提高了声音:“芸昙!醒醒!芸昙!”
熟悉的嗓音慢慢飘入陷在黑沉浊浪里的芸昙的耳中,慢慢地将她从深渊之中拉扯出来。
她满头冷汗,神识渐渐归位清醒过来,被汗水浸湿的身体在夜风之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睁开眼睛,在深沉的夜色之中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正在自己眼前不远的,缙云的脸。
“……缙……云?”芸昙看清是他之后不免一惊,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没能动得了,转脸一看,却是……他带着薄茧的手,抓住了她在他掌中显得苍白而瘦弱的手腕,牢牢地压在床上。
他低着头细细地看着她的反应,直到她初始睁开的有些朦胧的眼睛里,神色渐渐清明,才放开了抓握着她的手,动作利落地翻身下来,在她床边站定。
芸昙的双手被放开,失了钳制的身体重获自由,忙坐起身来,却是低着头略略遮掩着自己有些泛红发烫的脸色。
“我……”芸昙张了张嘴,发出的音节有些发干,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缙云撇开脸轻咳了一声,想了一想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已经没事了。”他微微皱着眉头,多少有些无力,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和做法,眼下,他也只能这样安慰她而已。
“……嗯。”芸昙低着头应了一声,瞥了一眼浓重黑沉的夜幕:“你……一直在这里?”
她能回忆起的,就是跟缙云一到回到轩辕丘之后直接赶到正殿去见姬轩辕,正巧嫘祖和巫炤也在,于是……她记得,她最后看着自己被缙云划破的手指……哭倒在他怀里……然后……
所以,是他送她回来,又陪着她……到了这个时候?
缙云的表情在夜色之下看不分明:“……嫘祖担心你。”
听到他的话,芸昙心头一松,而又一紧,有些说不清这时候弥漫在心头的淡淡的涩意的因由。
“……谢谢。”
“……不必。”
这一番往来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出声。一人坐在床上,一人立在床边的阴影之中,屋内又黑又静,感官在这时候被放大,越发敏锐。芸昙的心绪平息下来之后,很快嗅到屋内弥漫开的一股,若有似无的新鲜血气。她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仔细判断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床边阴影之中,似乎正要抬步离开的人:
“你……受伤了?”
缙云正要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动了一下身体面对着她:“没有,不必担心。你好好歇息……”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原本在床上安静坐着的芸昙便双手撑着床边跃了下来,很快冲到了他面前。黑暗之中,身前站着的她微仰着头看他,那双眼睛在夜色之中格外明亮。
芸昙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着他虽微皱着眉头却微微挪动身体始终面对她的样子,突然想起……
“是你背上的伤口……裂开了?”
缙云微微一顿,沉默着。
芸昙想到自己醒来时候的情形,大致能猜出来一些。她这副不知如何得来的全新的身体有些特别,体能速度反应都比过去强上许多倍。她先前陷入梦魇,想要制住她无意识的挣扎,哪怕是缙云也没有那么轻易,想来是用力过大……扯到了伤口……
芸昙顿了一顿,伸手握上缙云的手臂,轻轻地往床榻拉,却没有拉动。她没敢太用力,只仍握着他的手臂低着头轻声道:“你背上的伤……是为了救我,现在又是因为我……不让我好好帮你治疗一下,我……心里过不去的。”
听到芸昙这样说,缙云默了一默叹了口气,终于顺着她轻扯得力道走到了她的床榻边上,而后便被她按着双肩坐到了上面。而后,他看着她走到墙边取了些干柴在屋子里石头围成的小块空地上点起火,跳动的火光映亮了原本黑暗一片的空间。她没有多耽搁,在屋内四处翻找着药箱药草,干净的布块和清水,一并拿到床边。暖色的火光之下,她满是担忧和愧疚之意的侧脸看在他眼中,那样清晰。
等芸昙准备妥当,回到床上坐到缙云身后,抬手脱下他身上已经有些染了血的单薄外衣,看到他背上那道显得十分可怖,从右肩直到左侧腰际的伤口。那伤口大部分呈暗红色,却又在已经结痂的皮肉之间又有鲜红色的血渗出,顺着他背部的线条缓缓滑下。
芸昙看到他的伤口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更多的愧意与心疼。
回轩辕丘的这一路,她一直心绪不宁,没能好生照料他的伤。那样深那样长的伤口,既没有缝合也没有绷带,甚至回来的路上多有奔波……可他一字未曾提过,她竟然也就这样忽略了……
芸昙吸了吸鼻子,整个鼻腔都是他背上鲜血的味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用布块沾了清水帮他擦拭伤口四周的血污。午后俞跗来探望她的时候,虽然芸昙昏睡未醒他倒也留下了一些药来,这会儿被芸昙一并找到,包括其中只有小半个瓶子的酒液,也不知俞跗是不是听说了缙云受了外伤才拿来的,这会儿用着却是极为恰当。轻擦干净血污,芸昙深吸了口气拿着那小小的一只陶制小瓶,手上微抖地小心朝缙云背上裂开的伤口处一点点倒了过去。亲眼看着酒液流过渗着血的伤口,缙云却是毫无反应,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动弹一下,尽管如此,芸昙还是默默地加快了动作,低下头凑近他的背,一口一口轻轻吹着被酒液刺激后的伤口。
在被那点儿酒染过伤处时都全无反应的缙云,却是在芸昙凑过去,微凉而带着点点湿润之气的呼吸吹拂在他背上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芸昙专心致志地处理着他的伤,等用尽了这点儿东西,将空了的瓶子丢在一旁,转而去拿草药磨成的外伤药粉,轻撒了过去。
即便处理过,上了药,他背上的这道伤仍旧显得十分狰狞。芸昙放下药瓶,忍不住抬起手来,指尖轻触到他的右肩伤口附近的皮肤上:
“缙云……会疼么?”
他没有转头,只淡淡地道:“不会。”
“……”芸昙提起一口气,却还是在他这副满不在乎的表现之中泄了去,转而说道:“这道伤……太长太深,前几日又……没能好好照料,怕是会留下疤的。”
缙云轻笑一声:“一道疤罢了。”
听他这么说,芸昙的目光从这道她才处理过的伤口处移开,难得这样近又这样仔细专注地,打量起他的身体。跳动的火光映照之下,他褪去外衣的上半身,肩头,手臂,腰侧……许多位置竟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颜色有深有重。
芸昙酸涩了一夜的眼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氤氲起淡淡的雾气。
缙云在她沉默打量的目光之中有些不甚自在,抬手去拿之前脱下的外衣就要套上,却是被回过神来的芸昙一手按住:
“你这衣服已经沾了血……伤口才处理好,别穿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你那儿帮你拿件干净的过来。”
缙云果然停下了往身上披衣服的动作,却也拦住了要起身出门的芸昙: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找就好。你……再睡会儿罢。”
缙云说着从床上起身往门边走,芸昙愣愣地看着他慢慢离去,感觉到屋内他的气息慢慢远离,苏醒之后就因为他在而没有再被想起过得梦魇仿佛又慢慢浸润过来,让她即便在火光闪动的屋内仍旧打了个冷战。
“缙云!”看到他正要迈出门去,她下意识地张口叫住他,又在他停住脚步看过来的时候猛地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对他笑了笑:“……你……也早点歇息。”
缙云侧过头看着屋内火光映照之中,这时显得格外无助而脆弱的芸昙,只顿了一下,便转过身重新走了回来,寻了一处靠近火堆的墙边侧身靠着墙坐了下来。
“……缙云?”
他朝她看过来:“你安心睡吧。”
芸昙张了张嘴,竭力做出平静的神情,扯出一个看似极为轻松的笑来,正要开口说不用,却见他直直地看着她,露出一个安抚而又温柔地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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