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满腹用来撒娇转移视线的话停在了嘴边,好半晌才笑弯了眼睛,“放心吧。”
又催促着她离开。
夏日白昼愈发长,近7点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天色却仍只是有些昏暗。
“秋元学妹,好巧。”
有温润男声从身后传来,正走在回家路上的秋元停下脚步转头去看,高个清秀的男生背着弓箭包快步向她走来。
“成田学长好。”
与成田岛的认识来自于一次意外的关于排球部事情的问询,大约因为彼此部活结束时间的相近,原本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却在一次又一次偶遇和结伴同行中逐渐加深。
“我帮你背包吧。”成田伸出手,试图接过她背上大大的排球包。
“谢谢学长,不用了。”秋元摇着头后退了半步。
成田的手尴尬地滞在半空中,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他一如往常地分享一些弓道社里的事情。尽管秋元总是沉默着,但他知道她总是在认真听着。
很快,两人分别的路口就逐渐到了眼前。成田的心跳随着和路口距离的不断缩短而愈发剧烈跳动起来。他迟疑着,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成田学长,再见。”
“等等!”成田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用青蓝色卡纸精美包装着的小礼物,“这……这周六,我们弓道比赛,我……我会出赛,可以邀请你来观赛吗?”
秋元看着满眼是希冀的男孩和他手中的礼物,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孩满怀真心的表白。她想起那天排球队有一场训练赛,于是拒绝道,“抱歉,成田学长,那天我去不了。”
成田岛的眼睛黯淡下去,但仍挣扎着将手中的礼物举了过去,“那……那……可以收下这个吗?”
或许从前的秋元并不懂这些少年心事。但是现在的秋元已经阅读了大量的恋爱番和言情小说,再加上那礼物包装精美,倒像是从及川每天收到的大堆礼物中选出来的。
秋元恍然大悟。
这一次她道歉的更加诚恳,甚至微微鞠了躬,“很抱歉,成田学长。”
这件事秋元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是,第二天入畑教练语重心长地一句「及川,你要注意休息」。她去找金田一,他偶尔也会和岩泉与及川一起加训。
他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以前九点多结束,是因为她陪着他们加训,及川会顾忌她,所以往往会早些结束。她不在的时候,总是要岩泉发火拽着及川的衣领离开排球馆他才肯罢休。
秋元再不肯提前走了,直到IH预赛前,不管及川如何撒娇闹腾,她都坚持一直陪着及川他们加练,然后和他们一同回家。她也再没有偶遇到成田岛。
她到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到家都得晚上十点,她甚至能在家前的巷子口看见张望着等待她的秋元平水。
哪怕如此,她从不曾开口阻止或者抱怨及川的加训。她知道也理解及川的压力与焦虑。
但她也知道每一场比赛的结局。
例如此刻,她站在IH联赛预选赛场上,看着一败涂地的乌野队员和胜利欢呼的青城队员,眼里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知悉结局的平静。
在排球馆外的草地上,秋元偶遇了影山。
当天的比赛已经结束,秋元背着运动包,看着抱膝埋着脑袋坐在草地上的影山,犹豫了一瞬,然后走了过去,坐在了影山身旁。
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影山抬头看去。秋元以一样的姿势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陪在他身边。
这样的沉默反而比那些安慰、鼓励更让影山放松。他将脑袋埋回双膝中,二人就这样并排坐了许久。
良久,秋元听到少年闷闷的声音。
“我的球,被及川前辈完全看透了。”
秋元轻声答道,“嗯。”
“及川前辈的强大让我恐惧。”
“嗯。”
少年又沉默了下去。
“我想赢及川前辈。”
“嗯,”她顿了顿,忽而开声补充,“他也很想赢你。”
少年的脑袋从膝上抬起来,看向秋元。
“他非常认真地对待了这场和你们的比赛,昨晚熬夜到很晚去看你们的比赛录像,在他心里,影山,你一直是个强敌呢。”
“及川会嫉妒你,会防备你,正是因为影山,你也很强。尤其是现在正在脱胎换骨的你。”
秋元看向夕阳余晖,其实她不必和影山说这些。因为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影山在乌野的灌溉下,在日向的陪伴里,都会成长为日本甚至世界闪耀的天才二传手。
可是一个人孤单坐在落日前的影山,总是让她想起曾经蹲在路边数着酢浆草的自己。
“我会打败及川前辈的,”影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里有着坚定,“下一次比赛,我们一定会赢的。”
“嗯,”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喟叹,眼神一如赛场上,染着那种洞悉结局的平静,“下次,你们会赢的。”
出来寻找久未归队的秋元的及川,靠近二人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眼里的笑意消散殆尽,定定站在不远处。
“爱酱。”
秋元循声看去,白青色队服的及川站在草地旁,冲她扬扬手,脸上是迷人的笑容,但眼里疏无笑意。
“及川前辈。”影山秉持着后辈的谦虚主动开口打招呼。
及川偏开头,冷哼一声,拎过秋元手里的包转头就要走。秋元站定步伐,不赞同地看着他。及川和秋元对视着,半晌才挫败地又冷哼一声,挥挥手,赌气似的连声回道,“嗯嗯嗯。”
秋元这才跟在他身后离开。离开前回头跟影山告别,“那么,影山,春高赛场见了。”
话音刚落,秋元察觉到及川身边的空气温度直线下降。
秋元无奈地想,及川又生气了。
但秋元没想到及川会如此生气,一直回到学校开完今天的比赛复盘与明天的战术计划会,他仍然冷着一张脸。
明天就是和白鸟泽的决赛了。
秋元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和及川一直闹别扭。于是在解散后主动在排球馆外等着。
及川不像以往总是在看见秋元的第一秒就跑了过来,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和秋元远远站着,像是在对峙。
初夏的夜里有微风,拂起秋元的发和及川的衣角。
身旁的岩泉推了他一把,他仍然不肯动。
秋元无声地叹了口气,于是主动地一步步朝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秋元感觉他的气压不那么低了。但脸色仍没好到哪去,下颌绷得紧紧的。
岩泉意识到两人情况不对,于是不等秋元开口便主动先离开了,离开前还不忘给及川一拳,“你小子!别欺负秋元!”
岩泉走之后,秋元才低低道,“你还在生气么?”
“哼。”
“可以不生气了吗?我们和好。”
及川沉默着不肯应话。秋元看着头撇的高高的,露出一个骄傲又委屈下巴的俊俏少年,又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安慰了影山吗?”
及川再次冷哼,声音更大了,“哼!”
“他今天输了球,很难过的。”
“他有他的队友安慰,需要刚打败他的队伍的女经理去安慰吗?”及川声线冷漠,“比赛总有输赢,难道每次我打败他你都得去安慰他吗?”
秋元的眉微蹙,她觉得及川实在有些不讲道理了。
“他也曾是你的学弟,你的队友,别这样对他,及川学长。”
这话像是引爆地雷的引线。
“你到底是不是来和好的啊?!你为什么在指责我啊?”
及川的胸膛剧烈起伏,气的眼睛都有些泛红,“我怎么对他了!他现在是我的对手!我只是堂堂正正地赢他了!”
秋元没想到及川反应这么大,她被吓得愣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歉,“对不起。”
及川走近她,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在她身上,带来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你对不起什么?为指责我?还是为了今天抛下大家,去那边安慰他那么久?”
“还是为了,你作为青城的经理,却始终期待着并相信着乌野能赢,而觉得抱歉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落在秋元心海,炸滚起滔浪。她才知道,原来他听见了那句「你们会赢的」。她终于知道了及川在气什么,可她能说些什么呢,她无法告诉他她只是在陈述一个发生在未来的事实,无关期待与信任。
秋元只能在这样的诘问里彻底沉默下来。
二人相顾无言,最终还是及川开了口,“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秋元家门口分别时,及川忽然开口喊住秋元,他那样直直地看着秋元,明亮的眼神里有探究、炽热和一些更深更隐秘的期待,“你相信我们明天会赢吗?”
在这样的眼神下,秋元无法逃避、无法撒谎。
她看着及川的像琥珀一样澄澈透亮的眼睛逐渐暗淡,染上痛楚与失望,这叫她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她艰难着想要开口,却被及川打断。
“我不想听你撒谎,”及川敛下眼睫,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真可笑,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相信我会赢的人。”
他转过身去大步离开,带着满身的冷意隐进路灯阴影下,不肯再回头。
12|第十二章
及川从没有隐藏过自己心意。然而这是第一次明明白白宣于口,在这样糟糕的氛围。
秋元站在原地,看着少年清瘦高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她捂着泛着痛意的心口,许久都没有动。
直到秋元平水从门后出来,摸了摸她的头。
“小爱。”
她看向一身睡衣,满脸怜爱的父亲,任由父亲牵着她回到家坐下。
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秋元爱轻轻问道,“爸爸,我是不是很糟糕?”
“为什么这样说呢?”秋元平水为秋元爱倒了杯牛奶递过去,他还记得医生叮嘱着要多喝牛奶。哪怕距离秋元爱住院已过去好几个月了。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会赢,”她垂着头,握着水杯,“明明我一直看着他们的努力,那么多的训练,那么多的汗水,我明明应该是最相信他们赢的人。”
“小爱为什么不相信呢?”
秋元爱无法回答父亲的这句话,她沉默着。秋元平水没有逼迫她回答,他摘下眼镜,温和道,“理智来说,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输赢已经是定局。”
“可是仍有一些东西不一样,比如信任,比如期待。”
秋元平水抬起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与秋元爱五官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照片里的女人笑容灿烂,光是看着,就让人嘴角忍不住染上笑意。
“我与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只是棋社里非常平平无奇的五段棋手,棋社里那时候有个少年天才棋手,年纪很小已经是八段了,我那时候啊,总也不甘心,每周都要向他发起一次挑战,结局当然无一例外都是惨败。”
也许是因为父女二人都不善于沟通,几乎没有这样坐下来谈心的时候,又也许是因为秋元平水并不想提及,而秋元爱也从不曾向他提问过母亲。总之,这是他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谈起那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其实挑战到后面,更像是一种不肯低头的倔强,每次下棋前我的内心其实都已经开始潜意识默认,这只是例行惯例的输局罢了。”
“终于在某一个周末,我和你妈妈说,我不想再进行每周的挑战了,你妈妈当时的眼神啊,”秋元平水陷入回忆里,忍不住笑起来,“她当时真是非常生气呢,她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喏,就是这块手表。”
他摩挲着手腕上老旧又普通的手表,“她把这个手表砸在我身上,说她一直等着,等我赢了就把这个手表作为庆贺的礼物堂堂正正送给我。”
“真是的,她竟然从我第一次挑战,就相信我终有一天会获胜了。”
“那爸爸你最终赢了是吗?”
“嗯,赢了,”秋元平水的眼里有着散不去的雾意,“三十五岁那年,我终于战胜了你高桥叔叔,堂堂正正地戴上了这块手表。”
三十五岁那年,秋元爱也侧头去看墙上的照片,那时候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你母亲去世后,我仍然十分努力地在围棋这条路上走着,我再没想过放弃,每一次受挫时我总会想起,这世界上啊,曾有一个人一直坚定地相信着我会赢,会成为很厉害的棋手,这样的期待和信任叫我充满力量、无所畏惧。”
所以那些年,他埋进职业围棋这条路,几乎疯魔地走着。
秋元平水抚着女孩如绸缎般黑亮的头发,看着女孩酷似爱人的面容,想起女孩懵懂自责的话语,心头涌出汹涌歉意,“但为此我疏忽了你的成长,让你一个人孤单长大,我很抱歉,小爱。”
秋元爱怔怔地看着秋元平水。
她曾期待过另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可是那个人只会用责怪的眼神看向她。
四肢有暖意顺着经脉在全身流动,她忽然觉得有酸涩而滚烫的情绪涌上来,连眼眶都开始发烫,还有一种更磅礴的东西正在迸发。
她拼命摇着头,忍着眼泪,然后仰起头猛地喝完一杯牛奶。
“爸爸,我知道了,”女孩声音里有强压着的哭腔,眼里还洇着水雾,却亮的惊人,“只要坚定地相信着,总会赢的,不是今天要什么紧,总会有这一天的。”
“可是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会赢,那就真的不会赢了。”
哪有什么不可更改呢?漫画里青城甚至没有女经理呢!
管他什么结局,什么命运!秋元爱想,她要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让青城的大家,让青城的他,在前路的某个受挫的时刻。因为想起她,而再次充满勇往直前的信心。
哪怕微弱,只要有一点,就够了。
她就很满足了。
她跳起来,这样的动作让她少见地染上了少年人的活泼,“爸爸,你早些休息吧,我想给大家准备一些食物!”
秋元平水愣住,他看向已指向10点的时钟,“现在吗?”
他随即又道,“那爸爸帮你一起。”
说是帮,其实秋元平水根本不太懂这些家务,只能在一旁做些毫无技术含量的辅助工作。他看着忙碌的女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然后结结巴巴开口问道,“那个小爱,爸爸呢,没有干预你的意思,就是……”
秋元爱将食用醋递进香软的米饭里,抬起头看向眼神躲闪的秋元平水。
秋元爱脑子思考了一瞬,然后主动开口说,“爸爸你是想问及川学长吗?”
“呃……”
那小子叫及川吗?还是小爱的学长?
秋元爱继续道,“他是三年级的学长,是我们排球队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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