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直行进在某种规律中,秩序如同呼吸,偶尔也会有意外,不足以令他行差踏错。相较他的日常,没有血缘的哥哥则自由得多。
看到莲跑去战火纷飞的地方当随行的摄影师,泷川雅贵心想这照片可不能让妈妈和爸爸看到,否则因为信号不好联系不上莲,被念叨的肯定是他。
想到这里,几乎要令他叹口气,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不过叹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漆黑的眸子,女人好似躲在这双眼睛后,正在打量他。
泷川雅贵着实吓了大跳,将气息吞了回去,往后退了一大步。
神职人员的长袴在空中摇摆,他稳住身体,将将要贴到障子门,紧握着手机。
“青木……小姐吧。”他说:“你来得好早啊。”
约定时间是八点三十,这才八点,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空气中飘散着寂静的尘埃。
泷川雅贵刚结束风舞的指导回来,洗澡后换了身衣服。
往常这时都是他一人的悠闲时光,如今被陌生人闯入,叫他心神动摇了一瞬。
她走路竟一点儿都没声音,还是说他看手机看得入神,没有注意?
“早上好,泷川先生。”青木夜琉脸上没有笑容,以再平静不过的声线同他打招呼:“是我来得太早了吗?”
“是有点,”泷川雅贵为缓和气氛,一人笑着说,“但正好,我可以带你参观一下这里。”
一路行过神社各处,泷川雅贵着实体验到了,他和青木夜琉之间的确存在着年龄差距。
怎么说,她听他说话时注视着他的样子,和被那群高中生看着时,给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明明都是人类的眼睛,面对青木的沉默,泷川雅贵不免心生几分忐忑,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她身上有着过着寻常生活的人不会散发出的气场,平静得如同湖面,在换上巫女服后更是。
她说自己是第一次做巫女,以前也少进神社,却被同样是第一天来的其他两位当成充满经验的前辈,希望她予以指教。
泷川雅贵就站在青木夜琉旁边,她像是不知要怎么回应,只能由他出面,有些尴尬地指出这一认识错误。
女生们连忙道歉,泷川雅贵笑着打哈哈,犹豫着是否应当说点儿调侃的话,又担心会冒犯到身旁的人。
“没关系。”青木夜琉终于开口:“我不在意。以后,请多指教。”
今天她没有喝酒,不管怎么说,她是个遵循礼仪的人,一直挺直着脊背,才会被误认为是老手,泷川雅贵心想,注意到青木夜琉耳根位置有些发红。
有一瞬,他以为是太阳的颜色,将她照亮,然后他看到她抬眸时,眼底滑过的光流。
她,这是在害羞吗?
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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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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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夜琉不是个冷淡的人,她只是不知要怎么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她的情绪。
泷川雅贵可以说幸运地,曾读到过类似的故事。
那是名为厄休拉·勒古恩的作家笔下的短篇,主人公由于共情的能力过强,变成脾气暴躁,惹人讨厌的家伙。
泷川雅贵想,青木夜琉正是故事里主人公的反面,她将所有压缩进自己的身体里,收敛了全部外放。
但和主人公一样的是,两人都心地善良。
莲参与制作的绘本里也有类似的情节。
绘本里的主角从小时候开始,就难以理解别人的意思,遇到了不少困难。后来,他得到了一个面具。只要戴上面具,他就能顺利和他人交流,他再慢慢长大,在这个世界上行走,过上了哪怕没有面具,也感到幸福的人生。
正如这两个故事里都存在的,想要理解主人公的角色一样。
泷川雅贵,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青木夜琉对外交流的解说者。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众人围在一起时,和大家一起聊天,偶尔和青木说上几句话,让她不至于尴尬。
在她只有一个人时,也和她寒暄几句,同她聊聊一起工作的人,让她同其他人更亲近。
或许是母亲婚姻的关系,在神社工作,再加上和高中生们混在一起,泷川雅贵的交流能力,在近年内突飞猛进。
有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在大学里是怎样浑身带刺,以至于有同学过来同他见面,都感叹他真是变了样子。
才二十岁出头,他好像就找到了自己人生要去往的地方,看着朝气蓬勃,在探寻未来的高中生,泷川雅贵会感到快乐,而面对着困惑着,不清楚自己站在哪个位置的青木夜琉,他则认为应当多加照料。
作为年纪稍小的他,照顾比他年纪大的人,也不是第一回了,比如莲,就足够让人操心。虽说不管是家人还是他,对莲的关心都无法影响这个哥哥的行事风格,泷川雅贵对青木夜琉的叮嘱,却有被她好好地听进去。
其实也都是一些琐事,比如工作上的指点,生活上的提醒,他也不止对她一人说,可忘记带伞的还是会忘记,青木夜琉则是那个听后会多带一把伞的人。
可是,她把伞全借给了其他人,忘记了她只带了两把。
“真是没办法,”泷川雅贵说,“神社虽然也有伞,但今天雨太大,我送你回去吧。”
青木夜琉是走路来神社的,每天来回要一个小时。
这般雨天,在结束工作后,不大方便练习弓道,与其呆在神社里,或许要被妈妈抓去聊天,不如出门兜风。
青木夜琉自然和往常一样沉默,是在做决定,泷川雅贵却没给她犹豫的时间,而是直接拿出了车钥匙。
“走吧。”他说。
窗外的雨很大,大到整座城市都在雨里,车里的人则像是坐在小型的观景台中。
青木夜琉看着窗外,宛如观看着雪景音乐盒。
“你知道吗,”泷川雅贵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低低沉沉,“你有粉丝了。”
巫女的存在,也会对来神社的访者造成影响。
活力四射的高中生固然受到欢迎,但也有人因青木夜琉特意跑来。
老人家似乎更喜欢她,说这女孩安安静静,但做事认真,还问她在哪所学校上学。
“二十六岁了?”上了年纪的氏子们和泷川雅贵一般惊讶,随即又问:“那是单身吗?有孩子,还是离了婚?她是住在这附近吧,我得去打听一下。”
这位氏子的家里,好像是有还未结婚的孙子。但做媒做到了神社里,泷川雅贵多少有些不算太愉快的情绪,大概是无奈。
没想到老人不是开玩笑,真的去打听了,众人也一同得知,青木是从北海道回来的,家里只有一位父亲,在不久前去世,丧事是由寺院做的,因而神社这边并不清楚。
其他信息,无非是她和泷川雅贵是高中时的校友,不过她毕业时他升上高中,所以没见过。
青木夜琉的过去依旧成谜,现在也是,但这些或许并不重要,她作为巫女的时间也快要结束了。
离别总会有不舍,随着年纪增长,泷川雅贵逐渐意识到这点。正如高中生们有一天会毕业,去到远处,而他则会一直留在这里。
莲好像说过,他就是不想要离别,才让自己主动出击,去到各个地方。这样其他人便只有等待,而他一直在前行。
“真是恶劣的想法。”他听后,对莲这么说:“但我也能理解。”
“谢谢。”
泷川雅贵握紧了方向盘,微微侧头。
青木夜琉正看着他,眼睛垂下又抬起。在这几个月,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长到落到了耳朵下方。
之所以平整,是因来神社那日,泷川雅贵的妈妈用剪刀为她稍加打理过,说巫女可不能头发乱糟糟。
她的头发很黑,又细,虽说不怎么喜爱说话,但妈妈说她的性格一定很好。
她也比外表要强壮,其他人说搬不动的东西,青木夜琉却完全不知要偷懒,一人哪怕累到喘气,也会把它们搬去仓库里。
所缺少的,仅仅是一丝生气,但若这是她的天性,也并无所谓。
如今泷川雅贵面对她时,已不再担惊受怕了。当初那害怕吗,他现在想,或许并不是,与其说是担心她做些什么,不如说他是在小心自己,希望自己不要做出伤害到她的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谢谢你,一直在帮我。”青木夜琉缓缓开口:“我,其实遇到了一些事,导致没法和人好好交流。在做巫女前,已经接连换了好几份工作,说是从北边一直逃回来的也差不多……在神社的这几个月,我却觉得,好像可以重新开始走下了去了……”
就像是受伤鸟,再次看到了天空。
泷川雅贵不是没看路,也不是在走神,而是突然有人跳到了车前,导致他一个紧急刹车。像是撞到了人,但又没有冲击。
青木夜琉的声音戛然而止,泷川雅贵立刻松开了安全带,下了车,雨大到覆在全部的车灯上,车前的人没被撞到,让泷川雅贵松了口气。
但男人没有撑伞,一身西装全都湿透,所以像是出了其他问题。
泷川雅贵要走上前去,就听到眼前的人发出低低的吼声:“是他吗?就是他吗?!”
浸泡在雨里的男人,像是陷在绝望里,没有任何体面,声音清晰无比。
泷川雅贵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人就冲了过来。车灯的闪动声,雨打在地上的声音,泷川雅贵神经反射般地迈出脚步,刀刃刺痛皮肤,他看到青木夜琉脸上的神情。
她带着绝望,注视着这一切。
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他是不是在想,不要发生麻烦的事就好?
睁开眼睛时,泷川雅贵看到坐在他床边,扯开了一个笑容的莲。白色的房间,床头放着看望者拿来的果篮。
泷川雅贵脱口而出:“她还好吧?”
“谁?”莲问。
“谁——当然是——”
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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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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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夜琉的确是逃回来的,为了躲避跟踪狂。
并不是说有一类人更容易被盯上,因为人人都可能成为目标。以为息事宁人能让事情过去,结果反而越来越糟糕,直到她不得已递交限制令,却无法解决。
她换了住址,换了手机,换了工作,对方穷追不舍,骚扰她周围所有人,青木夜琉最终回到故乡。她没有安心的地方,呆在只有一个人的家里,也日日夜夜都无法睡好。
她开始了夜晚的漫游,在小小的城市里散步。
第一次见到泷川雅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望见雪白的大鸮越过山头,脚步也跟了上去。她听到清晰的中靶声,看到将那箭矢轻松射入正中的男人。
谁都没有发现她,这是她在逃跑路中锻炼出来的本领。
去神社当巫女是一个念头,青木夜琉喝够了酒,才让自己鼓足了勇气,重新靠近另一个人。
在同泷川雅贵单独呆着的那个早晨,她无数次想转身逃走。
过程是美好的,因为她重新活了过来。
结局却是糟糕的,她再次掉进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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