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在曲州做的也是香料生意,以前宝和香铺还没有家喻户晓的时候,魏家香铺才是曲州生意最好的。
可如今,铺子一年不如一年景气,上个月刚关了几间铺子,魏家人坐不住了,要叶秋水过去好好谈谈。
“叶小娘子,赏个脸呗。”
魏家下人抬手请叶秋水上楼。
一旁的伙计低声道:“小东家,咱不能答应上去,那魏家做香料生意好多年了,从前胡娘子也不敢惹他们,我们抢了魏家的风头,咱们让让步就是了,别和他们起冲突。”
“他们的东家,据说年轻时杀过人,还蹲过大牢!”
其他不知情的伙计一听,吓个半死,一起劝阻叶秋水。
可马车附近围了人,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叶秋水神情严肃,眯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茶楼,沉声道:“我们现在退,他们只会觉得咱们宝和香铺的人好欺负,以后会更变本加厉,不就是喝口茶吗?去就是了。”
她掀起帘子,从马车上走下。
第八十一章 “我九岁时就杀过人,见过……
说是喝茶, 但其实是个鸿门宴,魏家若真心想同他们结交,怎会半路拦人, 用这种半劝半迫的方式请人上楼?
伙计们胆战心惊,一路跟随叶秋水走上二楼, 雅间门口站着几个望风的仆从,看到叶秋水走上木梯, 转身推开门。
屋子里不止有香行行首,还有其他几个同样做香料生意的人, 大家围坐在茶桌边, 雾气缭绕, 虽在品茶
, 可气氛却僵硬沉肃,叶秋水刚跨过门槛,身后雅间大门便“砰”一声被关上了。
一同过来的伙计吓得抖了抖, 小声地唤了唤叶秋水, “东家……”
“没事。”
叶秋水低声道,安抚他们。
一名长相凶狠的男人瞄一眼叶秋水,鼻腔里似乎冷哼了一声,“叶小东家好大的架子,喝个茶, 还要请几回。”
叶秋水深呼吸一口气, 走上前,扬起笑容, “行首相邀,晚辈诚惶诚恐,有什么礼数不周到的地方, 还请各位看在我年幼,刚接手铺子生意的份上,多多海涵。”
魏行首只是冷笑,任她端着茶盏站着,几个人一言不发,没有一个叫她落座,也没有人搭理她,叶秋水神情平静,自己喝了茶,叫仆从拉来一张椅子,她兀自坐下。
几人诧异看她一眼,魏家上来就给下马威,叶秋水见招拆招,直接无视,总之不见慌乱之色。
魏行首开门见山,“叶小娘子,你们宝和香铺如今可是厉害啊,在这曲州,还有我们其他几家的活路么?从前就算是你们胡大当家,见了我也要给三分薄面,可叶小娘子如今是完全不将我们魏家放在眼里了,莫非这曲州你们宝和香铺还要一家独大不成?”
一家生意做得好,别家难免要有亏损,魏家是行首,这几个月,连着有人找他哭诉,他们不敢单独找叶秋水麻烦,忌惮她有个进士义兄,于是撺掇了许多人,大家一起聚在茶楼,要叶秋水过来,她一个晚辈,还是个小女子,凭什么猖狂,管铺子这么久来,竟也一次也没找魏行首孝敬过,他早就看她不满了。
叶秋水不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曲州的各种商会就如同地头蛇一样,要交保护费,入会费,各家的盈利还要抽出两成给魏家。
先前也曾有商人不满,奈何魏家在曲州横行霸道惯了,大当家早年杀人蹲过大牢,是个穷凶极恶的泼皮,若谁与他作对,他就叫人到铺子前闹事,说谁家的香料有毒,用完身子不舒服,咳血,被针对的商人百口莫辩,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官府也懒得管,魏家用这样的方式搞垮了许多同行。
大家都不想招惹他,为了息事宁人,只能拿钱孝敬,或自愿将独门配方送给魏家。
胡娘子虽然有手腕,但也不愿招惹是非,然而,这场平衡被叶秋水打破了,胡娘子身体不好,这两年将铺子全权交给叶秋水打理,宝和香铺的生意越来越好,还开了好几家分店,货物远销泉州府各地,有时候,甚至还会同番邦商人谈生意,再加上,她有个进士哥哥,越发名气大,魏家上个月已经关了两间铺子,抢生意完全抢不过她。
“魏行首这话真是折煞晚辈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叶秋水笑,“不过是巧合罢了,大家不过是图名气,凑热闹,过了一阵子,谁还能想到咱们铺子,在曲州,香料生意上,要说第一,自然非魏前辈莫属了,晚辈不敢托大。”
小娘子唇红齿白,看着娇软柔弱,年纪大概还未及笄,但说话却很老练,人又天生一张巧嘴,她若示弱,旁人也不忍再威逼胁迫。
魏行首黑沉沉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他抬眸,扯起嘴角一笑,“我也知道,小娘子刚接手铺子不久,不懂规矩这是自然的,我们魏家不是什么不讲理之辈,这样吧,我说个法子,咱们今日就将这事了了,以后大家和和气气的。”
一旁其余几个商人纷纷恭维,“您说,您说。”
“小娘子将香谱还有技艺交出来,就当是会费,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客客气气的,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魏行首敲了敲桌面,盯着她。
叶秋水神情淡然。
身后的伙计面露急色,每家的香料配方,与精炼的方法是绝不可能外传的,叶秋水将合香与药理结合,做出许多东西,还有些是她自己亲自跑了许多地方,从京师还有省城学来的,都是别家没有的技巧,这正是宝和香铺近来生意越发蒸蒸日上的原因,倘若传出去,他们铺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言,值钱的不就是这些吗?
今日这杯茶,打的原来是这样的主意。
几人注视着叶秋水,他们都是生意场上的老狐狸了,叶秋水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在他们眼里就同过家家似的,凶一下怕是就要掉眼泪,更何况周围围着一群凶煞恶煞的老前辈,不吓破胆就不错了。
然而,叶秋水似笑非笑,眼底漠然,“交不了。”
“你说什么!”
魏行首提了提声,对她的回答诧异又不满,眉心紧皱。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应该知道,弱肉强食,生意场上,原本就是各凭本事。我对香行没有兴趣,不会入会,也不会交什么会费。”
魏行首横眉怒目,拍案而起,“竖子猖狂!”
叶秋水仍坐着,眼皮都没抬一下,身后的伙计满脸警惕,忍不住道:“你们一群人就是欺负我们东家是个小娘子,有意思吗?从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做生意的,谁不是各凭本事,明明是你们技不如人,还以多压少,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一旁冲出来几个小厮,一把按住那个说话的伙计,将他踹倒在地。
叶秋水急道:“阿进!”
唤作“阿进”的伙计叫了一声,被一脚踹到腹部,痛得蜷缩起来。
另一个伙计上去拉人,也被打倒在地。
他们不敢对叶秋水动手,但一个香铺伙计算什么。
魏行首站起来,几人逼近叶秋水坐着的地方。
他们是忌惮进士,可是,江泠远在京师,况且,魏家心里有数,他们不会对叶秋水动手,只是逼迫,要她自己主动退让。
叶秋水知道他们不敢对她怎么样,她冲上前,想要拦住殴打伙计的人,但是刚起身,便被按住肩膀。
魏行首走到她面前,躬身,笑盈盈看着她,“叶小娘子,我们也是诚心与你商谈,你身边这两个伙计太不懂事了,我自作主张,替你……”
话未说完,叶秋水突然伸手握住桌上用以装饰的花瓶,猛地砸击桌面,“啪”的一声,瓷质的细口瓶身顿时四分五裂,她握着瓶颈,用裂口抵住魏行首,一旁的几人霎时僵住,魏行首话说到一半,整个人都不敢乱动了。
叶秋水冷笑,“我九岁的时候就杀过人,见过血了,你们真当我好欺负吗?”
六岁的时候,她看着亲生父亲在面前咽气,无动于衷,九岁,拿刀捅伤了拐卖孩童的人牙子,她并非光靠赔笑就能在曲州站稳脚。
“你们跟我玩泼皮无赖,倚老卖老,好啊,我不怕惹是生非,咱们有本事就闹大,我年纪小,手上不知轻重的,若待会儿碰了谁,我先道歉。”
叶秋水一字一顿,目光扫视周围,她自己震碎花瓶,划伤了手,血一滴滴落下来,面色却不改。
香行的人只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别同他们作对,他们以为叶秋水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娇滴滴的,吓一下就哭,要什么给什么,哪成想,她发起狠来,一身戾气,宁愿鱼死网破,也绝不让步。
魏行首意识到,她不是个好拿捏的,要是真闹大了,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几人脸上色彩纷呈,面面相觑,互相对视。
魏行首看着她,语气渐渐缓和下来,“秋水妹子,我们糊涂了,同你闹着玩呢,你看看你的手都被划伤了,别激动,闹着玩的。”
“闹着玩?”叶秋水嗤笑,“可不是这么算的,我铺子里的伙计被你们打成这样,难道也是闹着玩。”
魏行首的脸很黑,踟蹰片刻,“我向你赔罪。”
他抬手,示意小厮散开,趴在地上的两个伙计被打得鼻青脸肿,吃力地站起身,走到叶秋水身后,担忧道:“东家……”
“没事,都退后。”
叶秋水目视前方,挡在他们面前,气氛僵持片刻,她缓缓垂下
手。
魏行首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以后你们宝和香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行吧?”
魏行首开口道:“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
行首松口,香行的其他人也缄默不言。
叶秋水站在两个伙计前,沉声道:“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从此以后,我们几家互不干涉,宝和香铺不入香会,至于其他,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插手魏行首的事情,晚辈有错,确实急功近利,伤了和气,下个月,我会关了城北的铺子。”
话音落下,几人面上露出喜色。
宝和香铺分店多,原本只在珍祥街,后来又开到别的坊市去,抢了几家的生意,如今,叶秋水做出让步,自愿关闭城北的铺子,皆大欢喜,他们再想闹那就是得寸进尺了。
“小娘子好魄力,那就这么办吧。”
魏行首笑了笑,请她重新入座。
“不必了,晚辈不爱喝茶,诸位请便吧。”
叶秋水颔首告辞,几人也未曾阻拦,她领着两个伙计离去。
“阿进,元福,你们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一出茶楼,她立刻问道。
元福摇摇头,“我没事,阿进怕是有些严重,眼睛都睁不开了。”
另一名伙计先被打趴下,嘴里都是血。
叶秋水皱着眉,神情不忍、担忧,她轻声道:“我们先回铺子,我找大夫给你们看看。”
他们坐上马车,带着货物回到珍祥街,看到两人这鼻青脸肿的模样,铺子里的其他人也吓着了,连忙搀扶着伙计到后院休息,叶秋水找了大夫,挨个给他们看过。
“还好还好,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擦擦药就好了。”
大夫说道,叶秋水听后,悬着的心落下,她的手也被包扎过了,花瓶震碎时划破手心,大概要好几日写不了字了。
叶秋水安慰阿进与元福道:“这个月你们就不用来了,好好在家里养着,工钱我也照常给,再额外给你们发十两银子。”
阿进与元福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伤口也不痛了。
还是小东家大方!
掌柜在一旁,不禁忧愁,“不过,我们真的要关掉城北的铺子吗?这也太欺负人了!”
叶秋水却道:“关了好,几间铺子而已,却可以免去被这些人纠缠,城北开不了铺子,我们就开到别的地方去,小小一个曲州,不值得我们这样争来抢去。”
曲州算什么,叶秋水的目标可不只是在曲州称老大,香行的人为了这些利益勾心斗角,叶秋水却已经目光放到更长远的地方了。
她将图纸拿出,找到胡娘子,和几个老师傅一起,研究去京城开铺子的事情。
掌柜摇头,“在京城开铺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知道哪个路段的生意好吗?能在京师做生意的都是有靠山的人,咱们是小地方的,斗不过他们,还是别去冒险了。”
胡娘子抿了抿唇,“那里的租金比曲州贵上数十倍,一旦亏损,这些年攒下的老本就全没了,我们亏不起。”
叶秋水脸上的笑容逐渐落下,没有想到大家都不愿意。
“可是我想试试。”
叶秋水说:“我用我自己的钱,还有入股的那一份,我都带走,要是亏了,我不连累宝和香铺。”
“你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攒下那些钱,太冒险。”
胡娘子劝她,“那里的行情是怎样的,你打听清楚了?你知道从哪里进货,知道该怎么定价,你怎么吸引人来买你的东西呢?京师各行各业的生意,是被垄断的,我们这些贸然闯进去的人,根本融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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