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来首次季测的这日,祢荼昏昏沉沉,一堂课下,胡祚来到她座位旁边,居高临下地问她:“今日季测,你准备得怎么样?”
祢荼道:“没准备。”
胡祚眯了下眼睛,然后笑了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人走了进来,方思议看到胡祚坐在祢荼旁边,脸色微沉:“都回去坐好,这次季测考术法、炼药、炼器、布阵等各门的理学,现在发放理论卷轴,时间两个时辰,现在开始。”
方思议点燃了一根极粗的
香,清雅的香气溢散开来,他在最上首端坐。
祢荼就坐在第一排,她打了个哈欠,拿过卷轴,持笔书写。
在场学员们眉头紧锁,额上冒汗,理学卷轴里的各种题目,抠字眼得很,也不知是谁出的,比往季刁钻生僻得多,堂内一阵轻呼声,都觉得实在太难了。
题目字迹细若蚊足,填写也得用同样大小的字样,祢荼盯着卷轴,用雕刻发簪的态度,一点点在卷轴上绘字。
今日试毕,明日发成绩。
方思议要留下来阅卷,祢荼带着黑龙出去了趟。这次去的是一个同样没落了的宗门,宗门内弟子不过八十多人,算成九十人,最后收了七千二百灵石,最终她只得了七十二灵石。
祢荼嫌这一趟赚得太少,她又去了一处,同样也是个小门派。
但不同于大门派拖欠灵石,这些上古极尽辉煌,而今没落了的小门派,倒是每年都有交岁钱,拖也拖不过几个月,祢荼过去的时候,赶巧对方凑足了岁钱,她拿着一万一千二百灵石回到了邵山。
这趟出去,总共得了一百八十四枚灵石,祢荼也不嫌少,好歹认识了两大门派的人不是。
回到住处,院子里早早便多了个厨房,方思议特地弄的,里头有两个大铁锅,其中一个平日里用来烧热水。
黑龙熟练地用龙息点燃了灶膛,烧了满满一桶的水,送进祢荼房间,等祢荼洗完澡,它再去把水倒掉,这一日的任务,它便做完了。
祢荼躺在木桶里,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舒服得让人觉得日子过得不错。
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祢荼听出是谁,迫不及待起身,穿上衣物,随手拾掇了下背后打湿的头发,临出门前,又下意识地转过去对着镜子照了下,还是好看的。
祢荼推门而出,迎上缓慢行来的方思议。
“我考的怎么样?”
方思议道:“明日就会出结果。”
祢荼苦恼道:“我今日若不能从你这儿听到结果,今夜怕是难入睡,明日肯定没精神,明日还要忙一整天,那我……”
方思议道:“第一名。”
祢荼露出笑容,她就知道,不枉她这些日认真努力地按时上课,平时出行时在黑龙背上的时间较长,顺便补习了入学前没学的内容。
“是并列第一。”
“还有谁?”
方思议说完,祢荼觉得意料之中,她又问:“那胡祚呢。”
方思议道:“排名靠后,没注意。”
祢荼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我去睡了,你也好好休息。”
翌日公布成绩。
数百位弟子站在竹林空地之中,前方是个小木亭,众学员哪怕经历了多次,但每次季测放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紧张,有的干脆破罐破摔,在那儿故作不在意地谈笑风生,不过听的人大都心不在焉。
葛夫子带着两名夫子登上高亭,其中之一便是方思议,执教们一出现,堂上弟子立刻安静下来。
葛夫子道:“现在公布成绩。”
所有学员翘首以盼。
“第一名,奚芙蕖。”
台下风平浪静,这位是老熟人了,几乎每次测试,她都独占鳌首,这次只怕也是她独自风光了。
“并列第一名,祢荼。”
胡祚唰地看向祢荼,脸黑了一截,眼里似乎在冒火。
在场的学员们交头接耳,悄声议论,只觉匪夷所思。
要说祢荼虽然才来了一个月半,但由于她的人族身份,神龙主人,以及得方师特别照顾,祢荼在邵山学堂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因为多方关注,这才质疑她的成绩,他们经常看到祢荼课上睡觉,她甚至只学了一个月半的时间,理所当然应该垫底,怎么会是第一呢!
临测之前的几日,奚芙蕖都日日来学堂自习到深夜,而祢荼深夜才回来,课后就不见人,这都能当第一!?太没天理了吧!
总不可能是方师泄露了试题,但以方师的人品,邵山学堂的严谨,显然不至于……
有别于其他学员对奚芙蕖的多半恭维、道贺,轮到祢荼的时候,气氛稍微沉寂了许多。
夫子一脸欣慰地道:“不足以自傲,再接再厉。”
受了冷待,祢荼只淡笑点头,对上旁边冷眼直视的胡祚,她只是微微扬起下巴,胡祚怔了怔,稍稍垂下了眼睑。
“第二名,闻斐。”
一位男子风度翩翩地朝着众人拱手,笑容如沐春风。
这位是孔雀一族的外姓弟子,与孔雀一族自恋傲慢不同,此人性情谦和,平日与人为善,在学堂几乎谨小慎微,但和孔姓本家子弟不睦,经常遭到后者的排挤。
祢荼先前留意过这个人,修为在合体境中期,孔雀一族年轻一辈天资最高的后辈,但在邵山的声望和地位却远不及孔雀一族那绣花枕头的少主。
想想也正常,毕竟外姓弟子,孔雀一族本族子弟都姓孔,而孔雀一族又极其看重血脉。
“第三名,木流苏。”
胡祚目露温和之色,唇角也勾起一抹笑容,他就在自己旁边,祢荼道:“你喜欢她。”
胡祚脸色一变,狠狠瞪了她一眼:“关你何事。”
木流苏,木族的娇女,生得温柔静美,修为化神后期。和胡祚修为差不多,但成绩却甩了胡祚几条街,这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祢荼不由问胡祚:“你是凭借什么当上狐族少主的?”
胡祚傲然自得:“凭我优秀的血脉,族老断言,我迟早厚积薄发。”
之后的排名,祢荼也就不在意了。
前三名有奖励,需要上去领奖。
祢荼得了件上品灵剑,但她并不会使剑,也没有灵力可以驱使。于是乎,在众学子惊羡的目光中,祢荼无比平静地将灵剑收进乾坤戒中,挥一挥衣袖便下台来。
葛夫子只念了前十名,至于剩下的,都张榜贴在石壁上,所有学员都可以去看。
胡祚去看了眼回来,气焰都小了一截,经过木流苏时,甚至刻意回避了视线,他径直朝着祢荼走来,道:“云狐一族和灵犀一族小辈,要在石林进行一场较量,你也去吧。”
祢荼道:“我有事要出去。”
胡祚皱眉:“你天天带着方师出去,就不能在邵山待一天吗。”
“不能,我忙。”
“我这边也是有要事……”
祢荼道:“我不去。”
说完抬脚就走,胡祚大步跨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听族长说,你在岁差榜上的排名,都已经进前了二十,整个邵山三百多名岁差,你才初来乍到,就想和其他岁差较劲吗?”
祢荼不以为意,才第二十名而已,收岁成功的宗门数量排名第一的岁差黍仙,已经三位数,遥遥领先,她自叹弗如。
再者,岁差首名会奖励宝物,去年是件上品丹炉,价格至少十万灵石,祢荼也很心动。
接下来的日子,祢荼依旧早出晚归。
她先去学堂上课,将能学的都记住,暂时没法学的术法理论,领悟后简略刻在乌木发簪上,然后带上方思议,去各个宗门走访、收钱。
这一来二去,倒是让她结识了不少宗门的上位者,也和不少宗门的弟子打了交道,眼界和阅历在飞升增长,气质也逐渐沉稳,乃至深不可测。
黑龙起初对她各种不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和她唱反调了,凡事都会听从不说,不止给她烧倒洗澡水,还包揽了劈柴的活——他能隔空催动柴刀,劈柴几乎不耗费力气。
祢荼的日子过得极为充实,方思议也是。
自方思议入驻邵山学堂,他讲的药理、炼器知识浅显易懂,教会了不少难以入门的学员,以至美名远扬。
当然除了他的能耐,还有他的样貌。
邵山学堂多了位美到天怒人怨的夫子,不只学识渊博,还教导有方,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邵山,甚至还传到了山外,其他仙山的学子耳中。
随着他声名鹊起,原本清静的学堂,一日比一日热闹。若不是座位最初被安排好了,搞不好祢荼去了得站着听。
于是,她上课的时候,撑着脑袋,看着上首侃侃而谈的男子,想到他下课了会陪着自己去赚灵石,就会
露出欣慰的微笑,有种这个人课上属于大家,课下就属于自己的感觉。
三个月之后的季测是术法考试,又三个月的季测是炼器之术,再三个月是炼药之术,再是布阵之道……
在邵山的五年,祢荼经历了五次理学考试,每次都是第一,其中有一次,奚芙蕖排在了她的后面;
六次术法测试,次次垫底,毕竟不能让黑龙替考;
三次炼器之术,因为能施展天火,又有充足的魂力,因此成绩名列前茅;
三次炼药之术,同样也是因为只会天火,普通灵药炼废了几次,成绩排在下游,仅有的加分也在天火上。
最后是布阵之术,这是不需要消耗自身灵力就能动用灵力术法的道统,祢荼学得很认真,考核成绩也很不错,但因为从未感受过灵力,在灵料的选择上不够精准,因此成绩比较起伏不定,碰巧选到好的灵料,成绩前列,选到差的,那就靠后了。
至于一些符箓、医药类的考核,祢荼时会时不会……
故而综合来看,每年总结,她的成绩都在中等。
哪怕不会灵力,无法看见灵气,都能得到中等的成绩,倒是让邵山学堂的各位夫子另眼相看,但这并不能缓解他们的焦虑。
“离仙会就只差两年了,其他仙山底蕴深厚,参加仙会的学员甚至有半仙,甚至不下一位,而我们都是些未飞升的修士,跟人家隔了千八百万里。”
“哪怕是灵犀一族骄子,也很难在仙会上露出头角。猴族成泽冲击半仙境,至今闭关未出,赶在仙会之前突破的机会不大……如果他去不了,整个邵山学堂就只能仰仗奚芙蕖了!”
“还有祢荼,她可是半仙。”
“她无阶半仙,连术法都不会,如何去参赛,再说她的总成绩才中等,也不到去仙会的层次。”
“如果她能筑体成功呢?”
“您的意思是……”
“如果她能筑体成功,以她的毅力,兴许能够为邵山争得名次。”
“次次仙会垫底被嘲笑也就罢了,再这么倒数第一下去,我们邵山学堂会被禁止参加仙会,邵山也会被逐出仙山之列,黄石甚至都会被收回……”
“这不是还有禹成泽吗!如果他能在仙会之前突破半仙,兴许能在仙会上大放异彩也不一定。”
“初入半仙境如何大放异彩,而且他还不一定能出关。多一个祢荼,保险一些。和禹成泽突破需要契机不同,祢荼缺的也就是仙气而已,不如跟山主商量商量,看各大家族能不能匀出几缕仙气出来,助她构筑仙体。”
可就算都知道仙会重要,要各族齐出力,难啊,更何况祢荼还是人族,她成了仙,最后离开邵山,邵山在她身上能得到什么呢,尤其是就算她成了仙,她也不一定能在仙会上拿到名次。
一转眼,祢荼已经十七,她出落得越发清丽绝伦,此刻正端坐学堂,专心听课。
五年任教期满,这是方思议讲的最后一堂课。
众学员们都很不舍,邵山众妖对人族的排挤,似乎在方思议身上失了效。
“您就留在学堂吧,不能不走吗?”
“以后会有其他执教为你们讲这两门课,我们有缘再见。”
“可灵药学这门课,其他执教没有您讲得好!”
课下,学员们直接闹上紫檀大殿,恳请山主继续将方师留在学堂,声称自己的炼器术和炼药术之所以有所长进,都得益于方师的倾力教导,他们实在不愿看到这么好的执教蒙尘。
胡冕特地来找方思议说了这件事。
方思议道:“一年一道仙气。”
“你这狮子大开口!”胡冕吹胡子瞪眼,“所有学员都说你高风亮节,你这算哪门子高风亮节,奸商都没你心黑。”
祢荼感慨:“也是为了我。”
胡冕拂袖道:“为了你,你可知,学堂的夫子都在说让各大家族贡献仙气,助你筑仙体,好让你去参加仙会,给邵山争光。”
祢荼不太相信这个,主要是不太认为这件事能办成,她眸光微动,感动道:“夫子们居然……”
胡冕道:“但各族都不太乐意。”
祢荼道:“我为邵山收了那么多税!”
胡冕道:“毕竟仙气珍贵,我会从中周旋,再劝劝各族。”
不过是仙会而已,邵山各族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次仙会,贡献仙气给她,祢荼没当回事,却一本正经地提要求:“山主,我还不会法术,如果临近仙会的时候给我仙气助我筑体,我学法术都来不及,山主能不能劝各大族,如果愿意给我仙气,最好在这一年之内将仙气给我,当然,如果给不了就算了。”
胡冕道:“我会劝一劝。”
祢荼在学堂不受学员们待见,也就执教们对她好点,她在各族眼中顶多是狐族麾下的人族,人家凭什么把好东西给她这个外人,连狐族的仙气都难匀出来,更不用说其他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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