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好处。
皇宫内没有田地,天子命人准备好了五谷, 修为不俗的内官扛着几袋谷子, 顺便护在皇帝陛下身边,祢荼祭出飞辇。
雕凤的飞辇出现在地面之上,十余人站上去,依旧很是宽敞。
飞辇驶入云端,而后降落在一处荒山上。
荒山较矮, 下方有村落, 还有一片荒田。
祢荼驱动飞辇,悬在高空, 问:“是在山下荒田中比,还是在这荒山上?”
荒山寥无人烟, 而荒田是有主的, 并不属于平民百姓,在荒山上比试无人叨扰, 而在荒田中,闹出动静, 就免不了被围观。
东伯老人道:“自然是在荒田中好。”
祢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笑着道:“那好。”
飞辇落在一处荒田之上,其上干枯开裂,应该是许久没栽种过谷物了。
祢荼看了下不远处的屋舍, 破败得很,隐隐能看到步路蹒跚的人,衣着都很破旧。
祢荼收回视线,道:“您请。”
东伯老人走上荒田,抬起双臂。
突然天上雷云翻滚,不多时,大雨倾泻而下,方圆一里之地落下甘霖。
各官员立刻催动灵力,罩住太子和陛下,祢荼也挥出一道无形光幕,挡住头顶雨水,她一眼过去,一群人中只有一个年轻人神情尴尬,用手挡住头顶。
祢荼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站在姜敬文身边,头顶的透明光幕罩在姜敬文头上。
姜敬文站在祢荼身边,掩住了眼底的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祢荼看了下他略湿的肩头,很冷吗?她抬手拂过姜敬文的肩,那沾水的衣袍恢复干爽,姜敬文站得笔直,时不时稍稍侧头看她,问:“你有把握吗?”
“大概吧。”祢荼道。
姜敬文不经意地道:“我原本以为修士与凡人势如水火,谁知进了朝堂,所有官员都在修行。”
“毕竟能长寿,”祢荼传音道,“现在修行也不晚。”入目皆修士,就姜敬文是个凡人。
姜敬文身着官服,修长笔挺,眉目如画,彬彬有礼,隐隐透着点距离感:“上任的时候,我也得到了修行功法,但我资质浅薄……”
祢荼道:“有多浅薄?手给我,我号一下脉。”
姜敬文按住衣袖,将手背置于祢荼身前,祢荼搭上他的脉搏。
姜敬文的手抖了下,看着眼前的少女,时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许久之前,他的呼吸略有不畅。
金木冰三灵根。
“是混杂了点。”
姜敬文弯起眼角,眸光格外温和,道:“老师也说我资质斑驳,可能无法踏足修行门槛,就算侥幸入了门径,也最多停在炼气境,事实上什么是炼气境,我也不太了解,我可能没有修炼上的天赋。”
“等你突破你就知道了,”祢荼看着前方偌大的荒地上,徐徐生长的绿芽,“有空我给你梳理一下经脉。”
姜敬文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了,微微点了下头,唇角含着笑意。
黑龙传音给祢荼:“你就这样坦诚相待,甚至三言两语,就要赠他一场造化?”
祢荼道:“我当然可以这么做。”至于姜敬文靠不靠谱,就看他宣不宣扬自己跟他的关系了,如果对方仗着跟她认识,借着她的势以至官运亨通,就当她认错了这个人,至于给他的造化,自然会大打折扣,之后也不会再往来。
“好!”官员们叫好声传来。
云销雨霁,眼前荒芜的田地里,冒出了绿油油的秧苗,风吹苗动,草木清香阵阵,东伯老人额上冒出热汗,背心也被汗水浸透,像是消耗了很大气力,面色也略显苍白。
在场的陈国官员们看此情景,已是叹为观止。
姜敬文看向祢荼,有些担忧。
祢荼上前:“厉害,了不得!”
东伯老人看向她,道:“老夫结束了。”
祢荼道:“而今九月初八,并非农时,就算现在长出了秧苗,迟早也会衰败的。”
东伯老人道:“我也能让稻谷成熟,但现在灵力不济。”
周围官员连连道:“能种出秧苗,就已经很了不得!节气不对,无伤大雅。”
“毕竟这原先可是荒田,是荒地,能让荒地生出秧苗来已是了不得!”
祢荼来到秧苗前,抬起手指勾了勾。
生木术。
偌大的秧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然后变黄,饱满的稻谷沉甸甸地压在稻杆上,祢荼凝聚魂力,极尽集中,最终成功地将稻谷定在成熟的那一刻。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皇帝摘过一粒稻谷,捏开来,里头稻米饱满,竟然是真的!
在场官员们也纷纷摘了稻谷来看,想说话却差点咬到舌头。
这是仙人手段。
只可能是仙人手段。
和修士,哪怕是大乘境修士,也不能与之相比。
“老夫甘拜下风。”东伯老人朝着祢荼一揖到底。
祢荼觉得这老头没用全力,既然擅长五谷丰登之术,怎么可能只能弄出点秧苗来,不过呼风唤雨的本事还挺了得,让她来,她也只能弄到那样,顶多声势再大一点。
“老夫明日便会离开皇城,不知今日可否有机会,和前辈论道一番。不瞒前辈,老夫陷入修行困境已久,想要请教高人,今日难得遇见,不知仙人可否指教一二。”
祢荼道:“这就是如果你赢了,你就会要我做的事?”
东伯老人道:“正是,老夫来陈国的原因,以及自知肯定赢不过仙人,却还是想在仙人面前献丑的原因,都在于此。”
祢荼道:“现在你输给了我,是你应该做一件事。”
东伯老人作揖道:“仙人请直言,若老夫力之所及,必会办到。”
祢荼道:“我无意与你相争,但我确实需要国师之名,只是这国师,我不想一个人当。”
段锦辉、段鸿乃至各位官员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东伯老人道:“您的意思是?”
祢荼问段锦辉:“陛下,陈国的国师,只能有一人吗?”
段锦辉按捺住猛烈的狂喜,立刻道:“只要两位不介意……”他怔然看着自己的皇儿,上哪儿找来的这么不拘小节的仙人!陈国的国运要兴了吗!
祢荼对东伯老人道:“陈国还是需要您坐镇,我行踪不定,不会一直待在陈国都城,一些琐碎的小事,还是要劳烦您。”
东伯老人道:“愿为仙人效劳。”
祢荼道:“你修为上的困扰,到时候我找人来帮你看看。”
论道,祢荼是不会的,她顶多教教术法,指点别人修行,她自己没经历过,哪来的本事指点别人。所以这种事,还是交给当老师的人来。
东伯老人只能再次躬身,可惜仙人不亲自指点他,但仙人认识的人,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物。
飞辇没入云端,上面的人各怀心思,祢荼站在前方,衣袂翩飞,无视了身后偷偷看她的视线,有点想方思议了。
一行人走后没多久,有个小孩从田埂处钻了出来,冲进屋里,对缝补衣裳的妇人道:“娘,田里有稻谷!你快跟我来,去晚了可能就没了。”
“又说胡话,田都荒了,哪来的稻谷。”
“真的有,娘你看!”
及至下午,村里的人都聚集到田埂上来,甚至外乡的人也过来看。
“老天开眼!”
“老天开眼啦!”
远近各方村名过来讨粮,此事作为传奇流传了出去,直至东伯老人坐镇陈国,出任陈国国师的消息传出,这边因为平白长出粮食的传言得到证实,必然是东伯老人所为!
那日小孩确实见到了一群官员打扮的人,还有个老者,以及一位和流传的仙人图十分相似的女子,想必此举是朝廷所为。
可轰动各国的是,陈国的国师除了东伯老人,还有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极为神秘,有人说她是仙人,有人说她就是广河战役上,为陈国出征,以少胜多赢了必败战役的神人!还有人说她便是流传的仙女图上的女子。
能让大乘境的东伯老人甘愿与之同位的存在,想必能耐非同一般,修为不会逊色于大乘境太多。
祢荼同段鸿一道,下了早朝,段鸿道:“今日是敕封之日,所以需要你到场,今后你想上朝便来,不想上朝便罢,随你心意。”
祢荼笑着道:“那好。”为了今日早朝,她住在皇宫,甚至都没有回邵山,也不知胡祚、闻斐、余微霜三个是怎么去的地府,总不会是让重伤未愈的方思议带他们去的吧……
段鸿思忖了下,还是试着道:“越国在战败之后并没有撤兵,若出了什么变故,可能还是要劳烦祢荼大人。”
祢荼点头,战争之下,百姓苦,所以要战争很快结束,尽管她很想赚功德,但也不会为了战争持续,而蓄意作祟,道:“无妨,再有战争,我必到场。”
段鸿朝着她躬身一礼。
祢荼觉得太客气了,但也没拦着,毕竟也不能让人觉得她太好说动了,然后什么麻烦都找她。
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揣着衣袖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国师大人留步。”
“大皇子有何事?”祢荼也道。
大皇子恭敬道:“我宫中备了悟道茶,不知可否请国师移步一叙?”
祢荼道:“我今日还有要事,现在就打算离宫。”
大皇子只得道:“恭送国师大人。”
祢荼一跃来到天穹之上,直接唤出黑龙,朝着邵山飞去。
大皇子眼红地瞥着段鸿:“太子殿下真是运气好。”
段鸿道:“大哥谬赞。”
大皇子冷哼了声,当年段鸿离开皇宫一派天真地说要拉拢修士壮大朝堂,结果无功而返,朝臣私下均笑之,与之相对的是,自己的党羽逐渐丰满。
这六年来,段鸿都在忙于郡县之治上,很少和朝臣往来,因此朝中常有风言风语,说太子之位会易主,只是皇帝一直没有松口。
段瀛原以为只要他拉拢朝中六部官员,他便能占有东宫之位,结果太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请来仙人国师,一下子和两位国师关系密切,现在朝中风向大转,原本站在他这边的朝臣,也开始为太子说话,六年苦心孤诣,到头来成了个笑话,这怎能不让他愤懑不甘。
段鸿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或许就算知道了也毫不在意。
回到住处,祢荼就听到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你怎么出来了?”祢荼落地,直接拿出一件披风来,盖在了方思议身上。
方思议道:“我算到了你会在这时候回来。”
祢荼对他会的那些门门道道也已经见怪不怪了,道:“你躺在屋里,我也会进去看你的,你的手好冰,晚上是不是去地府了?”
方思议道:“去了。”
“你倒是理直气壮。”祢荼站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是胡祚他们找你,让你去的?你该不会等到早上,直到他们忙完,再带他们出来的吧!”
方思议道:“等过段时间,他们用功德换了地府通行令,就不需要我们带他们去了。”
祢荼又喜又怒,道:“所以你真的在地府待了一晚上。”
方思议道:“不妨事。”
祢荼知道方思议的手一直是暖的,哪怕去了地府,他的身体也很是温暖,从不见冰凉,而今却凉成这样,祢荼不由给他把披风拢紧了点。
“我送你回屋?”
方思议道:“我想就这样坐一坐。”
“好,”祢荼道,“我陪你。”
在踏上修真路以前,祢荼一直想要的就是平平淡淡的生活,现在有了方思议,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在和此人待在一块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实。
这个深不可测却又对她关怀备至的人就是她所幻想的安稳。
搂着方思议,祢荼的神情逐渐沉重,所以这人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酷刑,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以前跟现在是一样吗,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祢荼道:“以后还是我送他们过去,等到时候再接他们出来,你暂时还是别去地府了,我担心你伤势一直好不了。”
方思议道:“很快就会好的。”
祢荼道:“怪我。”
方思议道:“不怪你。”
祢荼揽着他的头,手轻轻托着他的脸,摩挲道:“都怪我,有话就好好说嘛,我非要跟你置气,如果我能想到可以去神界把我娘接回来,我一定不会用最尖锐的方式对你,明明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总是仗着你对我好,所以……”
方思议拉过她的手,祢荼正思绪繁杂着,被他轻轻一拽,便坐在了他的腿上,祢荼顿时睁大了眼,和近在咫尺的美人脸对了个正着,她道:“你……”
方思议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会好一些。”
祢荼轻轻拍了他一下,稍稍用脚着地,好让压在他身上的力道能小一些,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道:“我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就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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