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了整整一个小时,缓缓站起身,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出庭,我请求法庭和警方将这份证词作为有效证据使用。”
“我相信,正义不是报复,也不是怜悯,而是让真相重见天日,为那些被剥夺了声音的人重新找回公道,让受害者的灵魂得到安宁。”
录制结束,陶栀子疲惫地坐回椅子上,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
负责录制的警员关掉了摄像机,将录制好的文件递给她确认。
“辛苦了,陶小姐。”警员低声说道,目光里透着钦佩和不忍,“这份证词非常完整,应该会对案件推进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陶栀子接过文件,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
手术前夕,陶栀子的心态已经很是放松,她住进了病房里禁食,病房门外来了一位神秘的探访者。
是李爱华,他仍然是曾经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全新的玫红色大衣,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但是浑身上下每一寸细胞都彰显着一份独特的生活态度。
看得出,这是他最满意最体面的装扮。
尽管在江述月给他开门的时候,他还是显得略有局促,久久不肯踏进病房,低头将自己脚上的皮鞋看了又看。
后来是陶栀子主动探出头,隔着一段距离叫他,声音颇有惊喜:“姐,你来看我啦!”
“……送你的。”
李爱华这才犹犹豫豫地走了进去,纠结了好一阵才将身后的一束包装好的鲜花送上。
李爱华双手递上花束,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笨拙情感。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随便买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陶栀子伸手接过那束花,
眼神柔软下来,轻轻嗅了嗅花香,然后笑着说道:“谢谢姐,我很喜欢。”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些许虚弱,却又夹杂着一股真实的暖意。
她总是懂得李爱华最爱什么称呼。
消失的这段日子,他过得应该和以前差不多,至少精神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李爱华站在床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几秒钟后,他抬头看着她,皱着眉头说道:“你的事我也听说了,这段时间我学会用手机上网了,一直在关注的案件,你很勇敢也很聪明……我也没什么能帮上你的,就想着过来看看你,陪你聊聊天。”
“我原本尝试过找你,但是想到你可能不想被打扰,就只能先给你留足个人空间,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我都只需要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足够了。”
陶栀子起身将鲜花工整地拜访在窗台边上。
李爱华陪着陶栀子聊了一会儿,讲了些他最近学会用手机上网的趣事,说到如今的网络环境和从前不同了,又提到了自己被一部分网友关注到并在街头偶遇,后面他一瘸一拐地脱身……
陶栀子听得很认真,偶尔插话调侃几句,她这是真正意义的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听李爱华用他原本的声音说着一切。
她刹那间看着眼前这副面孔,甚至想不出半点他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也许只能是——他的心理性别和生理性别恰好不同吧。
陶栀子告诉他,今时不同往日,社会形态也在悄然发生变化,越来越多少数群体被人关注和理解,而且一定能找到同类,大家互相理解,共同建造一处包罗万象的灵魂容身所。
他不解地问:“这样的容身所在哪里?”
陶栀子恬淡一笑:“等我做完手术带你去。”
第116章 无法比拟 我们还会一同经历无数个春天……
李爱华离开后, 病房的灯光已经调暗,夜晚的医院显得格外安静。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后,主刀大夫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 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来者是一个年纪比江述月稍长的男人,听说是江述月某一个学术阶段的师兄, 陶栀子之前和他短暂见过,他和江述月一起研究了很长时间的她的病情。
程允轻轻合上门, 步伐稳健地走到病床旁。他身材修长, 面容清隽,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专业感。
“程医生好。”陶栀子从枕头上微微抬起头,嘴角挂着一抹礼貌的微笑,江述月帮她把病床的角度稍微调节了一下, 又给她加了个枕头。
其实根本没有到这个程度, 刹那间陶栀子哭笑不得,好像自己病入膏肓似的。
她躺着跟人说话并不自在, 还是准备掀开被子下床。
程允见状,立刻抬手阻止, 笑了笑, 温声道:“不用下床,我只是来例行下手术风险的告知而已, 这是主刀大夫的职责。”
程允拉开椅子,在病床旁坐下, 将文件夹放在膝盖上, 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几张标注了复杂数据和图表的纸张上。
他将这些内容看了一眼,随即抬起头看向陶栀子, 眸光从反光的镜片后传来,语气平和却不失严谨。
“栀子,首先我要和你确认一下,这次手术的核心是修复因法洛四联症导致的心脏结构异常,包括肺动脉狭窄和室间隔缺损等问题。我们会通过手术恢复血液的正常循环,同时尽可能减少未来可能的并发症。”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越发温和,“不过,正因为手术涉及多个关键部位,再加上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受到长时间的影响,手术存在一定风险。虽然我们有充足的准备,但还是需要你了解。”
陶栀子点了点头,目光坦然却带着一丝疲惫,“我明白,程医生,您直接告诉我最坏的可能性吧,我可以接受。”
程允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好,那我就坦率一点。这类手术的主要风险包括心律失常、术中大出血、术后感染以及极少数情况下可能的心功能衰竭。尤其是在术后恢复期间,你需要严格遵守医生的建议,包括复查和药物治疗。”
他说着,将文件夹推到陶栀子面前,里面夹着一份手术风险告知书和签署文件,“这些内容都列得很清楚,签字前你可以再仔细看看,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随时问我。”
陶栀子接过文件,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专业术语,虽然听起来复杂,但她心里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她抬起头,眼里没有半点迟疑和害怕,点头说道:“谢谢您,这些我都能接受。”
程允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柔和的鼓励,“这段时间述月为了你的手术做了很多准备,他一遍遍推演了手术的每一步,甚至提出了一些优化方案,可以说,这次手术的成功率比我们最初预估的更高。”
陶栀子听到江述月的名字,目光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她有些惭愧地想到自己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余光偷偷看了看身旁的江述月,原本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里,随即偷偷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像是怪他默默做这么多都没让自己知道。
陶栀子好奇地问道:“他学生时代是不是也这么认真?”
程允笑了笑,“当然,他在学校里的名声可比我响多了,我们的教授就收过两个华人学生,时常面临外国人对我们的质疑,但是述月不仅成绩全优,连临床实操和研究项目都是最抢眼的,讨论会上时常有外国同学挑刺,他总是能用逻辑和论据让那些人哑口无言。在那之后医学院对华人申请者都会另眼相看。”
陶栀子转头看了一眼江述月,他的表情淡然,仿佛程允说的不是他自己。
话音刚落,他像是对程允的表述表示无奈,不敢居功,在一旁缓缓补充道:“讨论会上怼外国人分明是师兄和我一起的,很多项目也都是我们一同完成的。”
两人关系非常好,你来我往,说了些当年在国外求学的趣事,将一场手术风险告知的对话瞬间渲染得十分轻松和谐。
说话间,程允顿了一下,像是有意让话语中的重量慢慢落到陶栀子的心里,“其实他这次也是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认真。而且……我们团队一起经过了十几次虚拟手术推演,述月最近已经独自完成了多起手术,技术方面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迫于你们的特殊关系,才由我主刀的。”
“程医生一年要完成几百起心脏手术,手很熟,完全值得信赖。”江述月微微颔首,用陈述的口吻开着玩笑。
两人气质相似,严肃中带着些温柔,只不过江述月气质更加多了些清寒而已。
程允愣了一下,随即淡笑了一下,也认真地开着玩笑:“你给我当助手,这会不会被全程记录,入选年度手术案例啊?”
“难道不是取决于你的临场发挥吗?”江述月沉声道,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形式。
程允轻轻合上文件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对手术的态度很乐观,“总之,放心吧,你这场手术在全国范围内找不出这样的配制,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医生给我当助手,想失败都难。”
陶栀子听着这些话,本准备笑出声,可是心里慢慢泛起涟漪,像是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胸口。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触感,是他无声地摸她的头,眼里应是未曾掩饰的温柔。
陶栀子低头轻笑了一下,抬头认真地说道:“谢谢您,程医生,我也很有信心。”
程允站起身,微微欠身,忽然正色道:“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们的共识——我们会给你最好的手术和治疗。”
他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声音低却充满力量,“明天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安心睡一觉,其他的都交给我们。”
陶栀子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心里升起一股暖流,轻轻点头,“好的,
我会做到。”
程允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病房,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病床上的陶栀子看着手中的文件备份,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连空气都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力量。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述月一直陪着她,因为她总说他身上的香味闻了让她安心,让她可以更好入睡。
在睡前,江述月清介的声音在病房调暗的光线中的响起:
“我听说,有些病人在进入麻醉了之后会出现一些梦境,有人可能看到自己心中信仰的神,看见了天堂,看见了奈何桥,也有人在那麻醉的几个小时经历生命中某些美好的时刻……”
陶栀子当时半梦半醒中,听到这番话,以为他在给自己讲故事,安心地点点头,闭着眼嗯了一声。
“如果你也在梦境中目睹了天堂,它很可能极致美好,是你未曾见过的美好,你可以感受它,但是……别忘记醒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缕悠远的风,但是却在安静的病房中格外清晰,宛如一场非严肃的嘱咐。
陶栀子在睡梦中不安分地动了动,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均匀,面容恬静。
良久,她在梦里发出了一声:“……好的。”
翌日的阳光从病房的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在床头柜上的花束上,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
陶栀子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被褥的边缘,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被子上阳光,均匀平铺,像是将枯黄的银杏叶柔碎成了金色的粉末,冲空中抛洒,又坠落。
她如果不看日期的话,总觉得这缕难得的冬日阳光很像开春的模样。
恰在此时,病房门开了,江述月走了进来。
经过了一天的禁食她的精神有些不振,看是看到他的瞬间,眼神又被重新点亮,她指着窗外说:
“述月你看,今天的阳光是不是很像春天的模样。”
江述月将手中的文件放下,绕过病床走到她的身边,在床边坐下,单手掠过她的发梢,将她额角碎发别在脑后,动作轻柔。
然后他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出陶栀子脑海中的想象,轻轻点头,说道:“确实很像,是很好的兆头。”
她对他的动作分外敏感,一点点细小的动作都能激起内心的涟漪,每一缕涟漪都有可能致命。
医生跟她反复解释过手术的高风险性,每个大大小小的手术前,大家都会被告知最坏的结果,但是仍然每天有无数的手术被执行,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多数都是成功。
尽管如此,在麻醉起作用之前,仍然要做好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她早已准备好承担一切最坏的可能,就连证词也全部留下了,完成了絮语的夙愿,也证明了小鱼的存在,也和江述月有过一段美好的奇遇……
哪怕人生就此按下暂停键,似乎也没那么遗憾。
她收好思绪,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看了看时间,“是不是手术快开始了?”
江述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微微点了点头,“还有一个小时。”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日常的小事,但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深沉的担忧。
陶栀子听了,调整了一下靠垫的位置,尽量让自己显得更有精神,她笑了笑,“一个小时后,我就是实验台上的主角了,述月,你紧张吗?”
江述月低头看着她,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摇了摇头,“不紧张。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真的不紧张?”
没等他回答,陶栀子忽然转头注视着他,眼神柔软了几分,抬起手,轻轻拉住他的袖口,一字一顿地说:
“述月,虽然我们对手术都有信心,但是如果我真的没有醒来,永远不要自责,你给了我最好的东西,也让我在休克中免于死亡,这些都足够了,一切的结果,都不要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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