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栀子将菜单默默拿离自己,伸手在盘子里拿了一块玉米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余光还是不住地看向之前那对情侣,交颈着耳鬓厮磨。
“不蘸酱吗?”
江述月将拌好的新鲜牛油果酱用指尖推到她的面前,所有零食都被他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时间,陶栀子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手短的小孩,有种深深被人关照的感觉。
回过神的时候,她恍然发现自己其实对那对情侣没有片刻的羡慕,眼前的一切才是她最喜欢的。
她的关注点,不过是从过去的单人叙事,变成了现在的双人叙事。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又在对人生的反思中走神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沾酱的墨西哥玉米片已经被递到眼前。
原本因为想到一些往事而染上了一些愁容,此刻却不假思索地张口,一口将玉米片衔住,轻轻咀嚼。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江述月喂的玉米片就是要比自己拿的好吃,连蘸酱的面积都恰到好处。
可偏偏这就是同一批次的玉米片而已。
她此刻心情沉浸在某种触动中,这使得她看起来格外安静,不像平时那样反应巨大。
热情是她,冷沉是她,这些都是她。
幸好,江述月并没有因此感到困惑,甚至开口询问。
他总能将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这种恰好,就是一种至高的完善了。
尽管江述月没有开口问,她还是主动说:
“述月,我发现我并不羡慕任何人,就喜欢和你拥有这些日常就好,活在除了我自己无人能定义的状态当中。”
她的声音被音乐无缝掩盖,江述月大概率是听不到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话音一落,新的一块大小适中的玉米片已经递上。
陶栀子没有急于吃下,而是端详了一阵,看向眼前这只手呈现出的形态,是一个非常优美的手型托状,总觉得他的手好像可以成为任何物品最好装点。
油炸过的玉米片,还有被捣成泥状的牛油果,里面加了柠檬汁和生洋葱西红柿,还有黑胡椒和盐调味,最上面点缀了翠绿色的苦菊,让整个玉米片的口感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这玉米片好像也无法让他的手沾染世俗,但是却神奇地让她的心感知到了他兼容。
江述月好像永远不需要兼容任何人,他自己一个人可以独坐高台,可现在,他怎么自己亲自走了下来。
她忽然间直起身,凑在江述月耳边问道:“刚刚我说什么你没听清吧?”
江述月薄唇轻启,略微颔首:“听清了。”
她微讶,但下一秒又觉得习以为常,张开嘴巴,低头吃掉他递来的玉米片。
惬意地吃着,忽然觉得有点干,看了一眼他面前用奇异果调成的饮料,忽然觉得自己点的莓果茶好像差点意思了。
盯着看了两秒钟,江述月竟然将自己的饮料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是真的不知餍足,而是条件反射地对和他有关的事物都充满好奇和好感,正如同这杯饮料一样。
她将自己莓果茶换到他面前,没等他拒绝,就凑上前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有什么感想?”
江述月说:“这不就是日常吗?你要的从来都不是多苦难和复杂的。”
一时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能体会,如同有人在她心里纵了火,烧得发烫,但是谁都看不见她的幸福呼之欲出。
她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越是动容时刻,她反而无法开玩笑了,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在他耳边说:“我想要的你就都满足吗?怎么这么好……”
江述月低垂眼睑,好像认为她的赞同过分夸张。
沉默了半晌,他才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说道:
“在你离开之前,提高你对‘好’的标准,这样以后就不会轻易被人蒙蔽了。”
听到这里,陶栀子心中震动,原来江述月一直以为自己想要远行,而不是离开这人间。
“那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我总想用什么方式回馈你,但你好像什么都不缺。”
她掩饰了心里的那些颤动,对他真诚地发问,因为这些时间里,她好像一直在索取。
但是对待一个像江述月的人,反而是很难的,他对很多事物都不为所动,给什么都不缺的人送礼物才是最难的。
江述月重新靠近她的耳朵时,停了一瞬,声线沉而醇,掷地有声:
“我想知道你全部的故事……”
陶栀子有种强烈的心虚感,随即浅笑,跟他说:“我其实已经说了很多了。”
江述月眸光愈发深不见底,淡声说:“不,你没有。”
这一刻陶栀子才知道,他对自己的了解和猜测都远超想象
但是他对此的态度一直都是随性,绝没有到逼问的程度。
听到这句话,陶栀子立刻心知肚明,脑海里立刻闪现了小鱼的名字。
她沉默良久,耳边对酒吧里的复古爵士乐充耳不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说法似的。
无从解释心里的纠结,小鱼这件事上,不是因为自己对江述月不信任,而是全世界都说小鱼不存在,包括她潜意识里也开始在动摇。
她太信任江述月说出的每一句话,她太害怕如果小鱼不存在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她前行的执着将会土崩瓦解。
她甚至觉得自己断气前的每一天都依旧带着使命,那就是证明小鱼的存在。
如果江述月也否认这件事,那她将彻底从灵魂根处孤立无援。
她重新发出声音的时候,有些低落和沙哑,“我对你深信不疑,所以更害怕你否认我的记忆,我想找到证据再告诉你,只不是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怕来不及告诉你我是谁,我经历了什么,那些记忆直接进了坟墓。
知道一切的絮语已经去世了,谁来对生者诉说。
她是带着故事存活下来的,最后的喉舌。
只是这余生的任务,艰难到了极点。
想到这里,焦虑感重新找上了她,这份感觉很是消耗她,端起饮料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一只手已经握上她的手腕,江述月的动作好像甚至快过她的自我感受。
微凉的指尖搭上了她手腕内侧的脉搏,轻易发现她心跳过
速了。
“别紧张,先平复一下,深呼吸。”江述月温声安慰她。
陶栀子无暇顾及江述月是如何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的,陡然间酒吧内的鼓点开始加快,她用深呼吸已经无法控制心跳。
江述月反应极快,冷静地做着处理,带着她起身,就近寻了个出口,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才彻底远离了那些抓住她心跳的鼓点。
扶她坐在户外的长椅上,江述月离开半分钟后取了湿毛巾,给她的面部做冷敷,通过激活迷走神经,帮助降低心率。
这些处理都非常到位和及时,让她这一次没有因情绪波动而不得不吃药,口袋里的药只差一步就要拿出来了。
彻底平复下来后,江述月重新在她的脉搏上反复确认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从不喜形于色,尽管他面对这一切都比常人冷静很多,但是陶栀子还是洞察出了他眉宇间的隐忧。
她还有心思笑着开玩笑,手放在胸口处,说道:“对不起,我的心脏有点不争气了。”
“本来都打算吃药了,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好了。”她很是乐观地说道,好像在故意活跃气氛,想让江述月看上去不要这么担忧和沉闷。
“我没有什么是非要知道的,你不用紧张。”江述月在沉声复盘着刚才引起她情绪波动的情形。
陶栀子嗤笑一声,连忙解释道:“没有啦,我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紧张,你对我产生好奇心,我还求之不得来着,等我再酝酿一阵,想好怎么跟你说的时候就会说了。”
尽管涉及到心脏问题对于她来说都是生死问题,但是她反而觉得心情大好。
她恢复正常心跳之后,格外释然,敞开双手在露台上感受凉风,很是闲适。
“这世上还有你牵挂我的感觉,真好啊……”
她不禁感慨道。
江述月站在一旁,平静地观察着这个自由散漫又在自得其乐的人。
她的心思很单纯,想法很纯粹,恨不得将所有事情都写在脸上,包括她对他那热情充盈的爱,但同时她又十分知足,因一件小事感动不已。
同时她又对人性设防,不轻易与人沟通那些带着痛楚的过去,心里很能藏住事情。
江述月让服务员帮忙将桌子安排在户外,这样做的目的可以避免鼓点影响心跳,也更加通风,防止她因为空气太闷而缺氧。
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原来带给内心的愉悦是这样强烈,心情一片大好的陶栀子在这个空挡哼着小曲去了躺洗手间。
从女厕出来的手,她一开门才注意到对面的男厕门口挂了个“正在打扫”的牌子。
迎面走来一个推着清洁车的清洁工,头戴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清洁车内堆积如山的清洁剂几乎将对方的身体全然挡住,要是平时她大概率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路人。
可就在她与清洁工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发现这个人身材佝偻,下意识侧目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她瞧见了那左眼角处的伤疤,气氛瞬间凝重了……
她咬咬牙,让自己走路自己尽量一如既往地自然,强忍住心里的波动,用原有的步伐在走廊上若无其事地走着。
正面有一个支撑架,上面金属片恰好能帮助她看清陈友维的背影。
她深深地看着这金属上反射出的身影,观察着那个佝偻的背影。
他分明没有看向自己,但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过于强烈。
直到……她从在金属片上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好像短暂地直立了几分,然后冲着她的方向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那眼神被帽檐下的阴影挡住了视线,看不出其中深意。
她无法确认,他是在看那个天桥上被借火的身影,还是在看十岁的陶栀子……
她走到尽头处,看见了江述月熟悉的身影,而身后那人,在江述月出现后就立刻收回了视线,继续推着清洁车,步履缓慢。
第68章 出逃 不算太晚,她还活着。
见到江述月的这一瞬间,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量去努力克制,才让自己在陈友维的视线范围内显得更加像一个路人。
陈友维最后的回头让她无比毛骨悚然,她分明早已习惯一个人对抗世界, 可偏偏在江述月的照顾之下,她好像更容易脱力, 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脆弱那一面暴露出来。
十岁的她虽然害怕陈友维,她遭受到最可怕的威胁, 陈友维说敢逃跑就会将她的胳膊卸下来。
第一次试图逃跑的时候, 她被揪着头发把头按在水里,险些窒息而死。
她很长时间不敢接近那个逃跑的出口,是小鱼告诉她,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毫不回头地跑, 陈友维在她们心里都安插了逃跑的恐惧。
害怕被打、被卸胳膊而错失一次次逃跑的良机, 最后的下场会远比这些更加恐怖,那才是真正的地狱之行。
第二次逃跑之前, 陶栀子的肩膀被切开了口子,因为陈友维的匕首总是磨得很锋利, 可以流畅切下十三公分厚的猪肉。
陈友维切开后又用拙劣的技术给她缝合, 这才造成缝合口格外可怖,后来肩膀感染也险些要命。
离卸胳膊当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她本应该的极度痛楚和恐惧,不敢再往外跑, 但是她始终记得小鱼的提醒——如果怕不掉, 后果远比卸胳膊严重。
而小鱼则是用生命去证明这件事,于是那天她才敢打开瓦斯炉,让可燃气体泄露。
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后, 她上了三楼,颤抖着翻越阳台围栏,对高空的恐惧早已取代了肩膀火辣辣的疼痛,冒着坠楼的风险赤脚跳上了空调外机。
从半空看去,让她腿肚子发软,但是她必须在陈友维回来之后离开。
她不敢再看脚下,整个身体像壁虎一样趴在楼的外墙出,缓缓蹲下,保持着冷静,用手去够二楼窗户上生锈的铁条。
二楼的护栏质量不佳,在承受她的体重后微微摇晃,通体是老化的。
她一点点攀着护栏往下,最终双臂掉在了护栏的下方,双脚离地面还有四五米,如果摔断腿也会前功尽弃。
冷风垂着她的小腿和双臂,肩膀上剧痛无比,她上不去也下不来,因为脚下再无支撑物。
一切都容不得她多做犹豫,那一刻她脑海里又闪过小鱼睁着无神的双眼,鼻子和嘴巴出着血,被陈友维抓住脚踝在地砖上拖行的场面。
她原本认为自己凶多吉少,却在最后关头只能用力咬牙,强忍住泪水,在心里哀嚎。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的存在,为什么要让人间恶魔横行于世,哪怕只有一次,拜托你睁睁眼吧……
她用尽所有力气拼命握住围栏,最终是围栏从墙体剥离,和她一同坠下地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迹显灵,还是小鱼的孤魂没有离开别墅周围,她坠下之后双腿几乎是麻木了一般,没有感觉到过分强烈的疼痛。
她跌跌撞撞穿过花园,还有无数嶙峋的山路,那时正是夕阳西下,远方的太阳变成了如血的红色,她惧怕那抹红。
刚逃入森林不久,现实一声脚踹金属条的巨响,紧接着传来了瓦斯爆炸的声音。
她知道,是陈友维回来了。
56/103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