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嘈杂。
王牧寻已经没心思吃了,但为了不引起怀疑,还是快速扒拉完盘里的炒粉,在门口付了饭钱,出门离开。
到了马路牙子,招手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往公主大道而去。
从公主大道拐进小巷子里,黄包车停下,王牧寻三步并两步上了通往办公室的楼梯。
同事们都在楼顶吃午饭,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文莉坐在办公位上吃饭。
王牧寻问:“社长在吗?”
文莉小声说:“她在办公室吃午饭。你找她?”
林遇梵怀孕之后,赵之敖怕出版社的员工餐营养不够全面,如果她来上班,中午桂香必会送午饭过来。
王牧寻想了想,也不在乎这点吃饭的时间,他笑道:“没事,我等她吃完。”
他在外面大办公室看了会儿书,直到看见两个小丫头模样的人从林遇梵办公室里,提着食盒离开,他才让文莉敲门通传。
林遇梵此时刚吃了饭,正准备眯会儿,下午要跟顾慧玲过方案。
听说王牧寻要见她,她赶紧道:“让他进来。”
很快,王牧寻进来,把他中午在茶餐厅碰见络腮胡的情况,告诉了林遇梵。
林遇梵直到崔原、王六和邓宽,但她没听说过龙井这个人名。
很陌生。
她当即打电话告诉了赵之敖。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赵之敖派人送来一个信封,打开信封,里面是张照片。
这是特务一队几个要好哥们一起拍的合影。
林遇梵把照片递给王牧寻。
王牧寻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指着最右边的人说:“这就是络腮胡。”
林遇梵翻开照片背面,照片背后做了标记,最右边那位年轻男子,果然是龙井。
她没想到统领特务队的头儿是个这么年轻的人。
这人是高主任的领导?
她很诧异,有些不可思议,果然人不可貌相。
晚上回到家,林遇梵把关姐叫到赵之敖的书房里,她和赵之敖半真半假地跟关姐说了龙井的事。
*
过海渡轮上,每天早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有上班的,有上学的,有挑着担子卖货的,都挤在渡轮甲板上,从郊区过海去港岛市区。
邓宽挤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对大海,抽着烟。
他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上握着根扁担,身后放着两个装满了新鲜蔬果的竹篓,显然这人是个卖菜佬。
听菜佬说完,邓宽微微蹙眉,“怎么会是他呢?”
“怎么会不是?”
邓宽自持对龙井还算了解,“我直觉不是他,他没有这样的魄力。”
菜佬:“除了直觉,还有其他证据吗?”
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邓宽手上确实没有证据,“龙井跟我说过不少他小时候的故事,他是中原郑县人,身上有很多中原人的习性,爱吃面食,爱吃羊肉,怕海鲜的腥味,不吃甜食。而雄鹰是江苏人,口味也应该是江浙口味,喜欢吃甜食才对。”
“这些都可以刻意营造,可以改的。”菜佬手捂着上嘴唇,外人根本看不见他在说话。
邓宽还是不太相信:“我跟龙井同事多年,他身上根本没有雄鹰应该有的狠劲。他的眼神就很……平庸。难道他演技真那么好?”
菜佬:“现在他是重点怀疑对象,你多多观察,把他圈定之后,不着急下手。组织想从他身上,把雄鹰手下的三大支系都给挖出来。”
邓宽吸了口烟:“知道了。接下来我会重点盯着他。”
菜佬:“注意安全,如果龙井真是雄鹰,你很可能已经暴露。他没对你下手,也可能跟我们一样,想通过你,把我们的人都挖出来。以后我们见面,可能要更小心。”
“明白。你也注意安全。”邓宽踩灭烟头,往另外一个方向,挤了过去。
准备下轮渡了。
下了轮渡,菜佬挑着一担蔬果瓜菜,来到外面停车场,最后停在一辆破皮卡车,他把两个竹筐搬到车上去,随后驱车往云屏山送货。
进了云屏山五号的赵家花园,他把蔬果送进厨房,等厨师验收后,再拿着单子,跟佣人去小别墅找关姐领钱。
十分钟后,菜佬离开,关姐上楼找赵之敖。
赵之敖刚洗完澡,正在起居室跟林遇梵下棋,关姐进来说了相关情况。
“杨柳转达了荆棘的看法,荆棘认为龙井不太像雄鹰,他说雄鹰是江苏人,而龙井从口味上,各方面都更像是中原人。他还说,龙井的眼神太过平庸,没有狠劲。”
赵之敖对龙井不熟悉,也不了解,这个人以前寂寂无名,现在突然之间跳进他们的视线里,确实要谨慎。
他道:“我这边已经安排人盯着龙井,先观察一个礼拜,看看他的行踪有没有可疑之处。”
关姐点头:“龙井跟荆棘一个办公室,如果龙井要往外打电话,很可能会用他们办公室的电话机,杨柳让荆棘在他们办公室电话机里装上了监听。”
赵之敖:“提醒荆棘谨慎点,不要被发现了。无论龙井是不是雄鹰,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龙井知道的不少,他怎么知道的?他的身份肯定不只是个小特务那么简单。”
盯着他不会有错。
*
最新一期的《风华》杂志,刊登了一个新作者凡壹的中篇小说《等候》。
该小说结尾由吹竹亲自点评,一经刊载,在小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因为喜欢这篇文章的,不止有吹竹,还有众多文坛作家。
大家都被这种带着点冷幽默的犀利文风所蛰伏,接连几天,有人在不同的报纸杂志上写了《等候》的读书评论。
甚至有人,盛赞《风华》是港城培养作家最优良的土壤。
林遇梵看完这些报道,把报纸往边上一放,继续吃小核桃。
她今天没去上班,在家写了半天稿子,打了半天麻将。
差不多六点,贺晓晴下班后,亲自给她送了信来。
“吹竹寄给你的,凡壹大作家,请你签收。”贺晓晴笑眯眯做了个怪样子。
林遇梵展开信,原来吹竹想要跟她约稿。
不过这个吹竹总编辑可能以为凡壹是新人作家,所以给的稿酬非常低。
就好像那种,非常隆重地表示我很欣赏你,你很优秀,你是个人才,但最后给了你一份低工资的老板。
贺晓晴凑过来一起看,忍不住吐糟:“这个吹竹死老头是做梦吧!他还想你继续给他撰稿。梵姐,你打算什么打他脸!让他写个‘服’字!”
林遇梵并不着急打他的脸,或者这是个机会,一个把《风华》彻底扳倒的机会。
“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他写封回信,还是在你家附近,邮寄出去。”
贺晓晴略微不满:“你干嘛还要给他回信。”
林遇梵:“我现在打他的脸,对他来说,可能只是有些丢脸而已,我不止要他丢脸,我还要他付出代价。”
贺晓晴瞪大了惊喜的双眼:“梵姐,你说这话的时候,真让人心肠澎湃,你要他怎么付出代价?”
桂香也满是好奇地听着,她就想让那个所谓有文化的总编吹竹跌个狗吃屎!
林遇梵轻轻戳了一下晓晴的脑门:“天机不可泄露。”
“咦!”
“别‘姨’了,我是你姐。”林遇梵笑着起身进房写回信。
她回复吹竹,感谢他的欣赏,并表示自己写文章比较慢,长篇连载小说,压力颇大,没办法一口气写完长篇,只能边写边连载。如果吹竹总编能接受这种方式,她才考虑合作。
贺晓晴看了她的回信,颇为担心,“你不怕最后反而帮《风华》打败《万象》呀?”
林遇梵摇头:“我有这么大能耐吗?再说了,杂志市场还是挺大的,容得下《风华》,也容得下《万象》。如果不是《风华》一直针对我们,我们根本没必要打对台。”
“也是。”
几天后,吹竹回信答应了林遇梵边连载边交稿的条件,他想和凡壹见面详谈,被林遇梵以身体不方便婉拒,约定只通过书信联系便可。
一个星期后,凡壹的长篇小说《孔雀西南飞》第一章稿件被递给了米尔太太。
米尔太太看完,忍不住赞叹:“这文笔真独特,讲故事的能力好特别,以前没见过类似的文章。”
吹竹颇为得意:“是的。我不会看错文章,也不会看错作者。一篇文章写出来,作者有没有文化内涵,有没有讲故事的能力,我一眼就能看穿。”
米尔太太不想听他吹牛:“这个凡壹,如果合适,我们可以把他捧起来。”
“他应该是腿脚不方便,不能出门,只能靠写文章获取一些收益,能感觉出来,跟我们合作他很高兴,而我们支付他的稿酬,只是其他作家的二分之一。”
吹竹就差把“便宜、好用”说出口了。
米尔太太微微挑眉,难得表扬:“Good Job!这个人一定要好好培养,为我所用,现在《万象》势头这么猛,我们再不改变,港城文坛杂志销量第一、知名度第一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吹竹答应,一定会利用好这个凡壹,并继续努力挖掘其他新作者。
“这是个新方向,不断挖掘培养新人,把那些又贵又难搞还朝三暮四的所谓知名作家,都给压下去!”末了,米尔太太还不忘给吹竹灌迷魂药,“我看好你,吹竹。”
吹竹那个心花怒放,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等吹竹出去,米尔太太继续看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她随即拿起电话,“佐治,让财务经理马上来见我。”
几分钟后,财务经理敲门进来:“米尔太太,您找我?”
“这笔三万的账目是怎么回事?”
财务经理来的时候,就大概猜到米尔太太要问什么,他很是为难:“这是米尔先生支走的,他说用来周转,下个月董事长对账之前,他会把窟窿填上。”
三万元港币这么大一笔钱,不跟她知会一声就取走,她丈夫肯定是又去赌博了。
米尔太太一肚子怒火,又无从发泄,她负责管理经营,但她丈夫才是米尔传媒的总经理,他挪钱根本不用她同意。
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事情闹大了,她公公自然会收拾他。
*
赵立翔进行了两次脊椎修复手术,虽然算不上非常成功,但起码看到了向好恢复的希望。
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他开始进行康复训练。
康复训练既艰苦又要能持久忍耐疼痛,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
赵立翔哪里吃过这种苦,自己跟自己发过几次脾气之后,在王君瑶苦口婆心的安慰和劝说之下,他才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这天,林遇梵去医院做产检,赵之敖刚好没空,是王君瑶陪着她去的。
产检完毕,婆媳俩一起去康复病房看望赵立翔。
王君瑶边走边跟林遇梵说:“他这段时间情绪比以前好了很多,为了能坐起来,肯定是要吃些苦的,不然之敖给他花的钱就都白费了,他自己也白痛了。”
林遇梵已经开始显怀,走路的时候,怕有人不小心撞过来,她总是下意识用手抚在肚皮上,她安慰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肯定是能坐起来的。”
“菩萨也是这么说的。要是米仙能帮他算一算就好了。”
林遇梵知道她婆婆想要她去找米仙,“我们没有米仙的地址,她投稿没要稿酬的。想找她也找不到。再说了,她会算,又不是会治病,找她算了也没用。”
王君瑶有点怕林遇梵,只要林遇梵语气稍微强势一些,她马上就会自我检讨,“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瞎操心。”
来到赵立翔的病房外面,门口围了两个护士,在往里探头探脑。
王君瑶心中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在门口往里一看——
只见赵立翔抓着床两边的铁栏杆,一点一点,用手部力量辅助着腰部,慢慢爬了起来。
他旁边一个护士在不断激励他:“就是要这样,你看,我说你行的,你是不是行?!”
赵立翔笑了。
王君瑶激动地冲进去:“儿子,你坐起来了!儿子,你看看,你坐起来了!”
赵立翔满额头都是汗,他笑着点了点头,看见林遇梵进来,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实在太累,他又躺了下去。
“这是新来的护士吗?”王君瑶看向那姑娘。
“对。太太你好,我是新来的护士,我叫钱珍珍,我现在负责赵立翔的康复训练。”
林遇梵看向那人,她惊讶得差点脱口而出,怎么会是她?
这就是那个在海城,她和赵立翔还有孙敬喜,一起去喝咖啡,在咖啡厅里遇见的那个疑似共产党的女孩。
后来这个女孩还在当铺跟赵之敖有过交接。
她也是因为那次偶遇,才知道赵之敖身份不同寻常的。
林遇梵清楚记得那个女孩叫梁月,现在改名叫钱珍珍是为了掩饰身份吗?
不过,女孩的妆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要不是林遇梵眼尖,认得她下颌的一颗痣,那是真不敢确定眼前的钱珍珍就是梁月。
林遇梵相信赵立翔没认出梁月,毕竟去年他也只是匆匆见了梁月一面。
梁月这个钱珍珍的身份,很可能是赵之敖安排的。
钱珍珍朝林遇梵看过来,林遇梵当做没认对方,只微笑着跟王君瑶一起感谢护士姑娘的用心。
*
码头装运完新的一批转运物资,王六邓宽和龙井三人上了一辆吉普车。
王六感叹:“最近物资转运的比较顺利,听说共产党没空管这些,都忙着在内地搞解放战争呢。每隔几天就解放一座城市,有句成语叫什么摧什么来着……”
龙井拧着脖子表示:“听不懂你说什么。”
邓宽问:“是不是摧枯拉朽?!”
王六:“对对对,摧枯拉朽!可能这个词用得也不恰当。反正你们能明白什么意思就行。”
邓宽问他们:“你们家乡都解放了吗?”
王六感叹:“刚解放,共产主义,分田地,反正我们家是穷人,无所谓,我们不亏。”
邓宽边弄着装枪的皮套,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龙井:“龙井,你老家呢?现在什么情况?”
龙井不假思索:“我们那边去年就解放了。”
“你家人有没有分到土地?”
龙井笑了笑:“我跟家里没什么联系,我妈死的早,我爸后娶的这个女人也不把我当人看,我懒得跟他们联系。我是听老乡说暂时还没什么改变。”
邓宽收起手枪皮套,“你在这边还有老乡?以前没听你说过。”
“有啊,六哥知道的。去年我们刚来的时候,有个郑县同乡会,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消息,特意跑过来要我加入,坑了我5块钱。”经过一段泥土路,外面灰尘滚滚,龙井把车窗摇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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