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身份不明的秦王殿下闻言取下了头盔,向陈玄礼粲然一笑:“我乃秦王李世民,前两日在洛阳俘虏了叛逆安禄山,特地送过来给长安诸君处置。军队不能进城吗?”
陈玄礼一时失去了声音,好像被志怪传说中的仙鬼夺取了舌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直到二凤又笑着问了一遍:“是不是不能带军队入长安?”
“是、是的……按规矩……”陈玄礼结结巴巴道。
“哦。”二凤很好说话,和蔼可亲地向后道,“那你们在这里等我。”
“那不成!万一有人起了歹心伤到你咋办?”尉迟敬德的大嗓门一吼,陈玄礼心肝都为之一颤。
“确实不妥,这个长安毕竟不是我们的长安,人手不够不安全。”秦叔宝也道,“怎么也得带个三五百的,保护你的安全。”
“听说朝中有奸臣,天子也宠信奸臣,若是有人进谏谗言,让禁军对你动手可怎么办?”王君廓想得更多,“长安毕竟是禁军的地盘,你心慈手软,倘若不忍心对天子动手,而致自己于危险之中,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是这个道理。”李世绩补了一句。
陈玄礼:“……”
我还在这里啊喂!你们就这么大声蛐蛐天子和禁军,没人管管我吗?
“天子也姓李,不至于对我动手的。你们放心。”二凤乐呵呵地安抚众将。
“我们不放心!”王君廓脱口而出。
他们迅速商议了一下,二凤好声好气地说服了大家,留翟长孙和三千玄甲军在城外,带着五百人和几位将军入城了。
陈玄礼:“……”
行吧。什么?规矩?不知道啊。他感觉再叭叭一句,尉迟敬德的马槊就要把他脑袋开瓢了。
二凤一进城,就受到了长安百姓的热烈欢迎。
大姑娘小媳妇的鲜花香囊手帕漫天乱飞,花瓣跟不要钱似的撒得到处都是。
都六月了,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这么多花?
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这扑面而来的花瓣雨,就被一个长者塞了个酒杯,里面还有紫莹莹的一汪酒水。
“陛下!尝尝咱家自己酿的葡萄酒!”
“陛下你好年轻啊!”
“陛下,这是我一大早采的莲花!”
“陛下吃果子吗?俺娘做的酥糖果子可好吃了,送给你!”
“陛下!我曾祖父腿脚不好没法出来,他托我向您问好,感谢您收复了洛阳!我兄长就在洛阳当县令,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这是我为陛下写的诗!临摹的飞白体!陛下您看看!”
……
陈玄礼僵硬地看着眼前狂热的人群,眼前一黑又一黑。
“你们刚刚不是说,你们带了武器,打起来会帮忙的吗?”他幽怨地问,“你们说的帮忙,就是用花瓣和香囊熏死他吗?还是用美酒佳肴撑死他?”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至少那些游侠儿确实是带了武器的。”有人振振有词道。
陈玄礼面无表情地转头看那些市井游侠,这帮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眼睛里cuacua冒光,争先恐后地挤到二凤面前,大呼小叫。
“我们也可以帮忙的,陛下!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大明宫我们也敢闯!”
“我们也敢!管它是玄武门还是什么门,我们都敢冲!”
陈玄礼:“……”
二凤:“……”
众将军:“……”
尉迟敬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摸摸脑袋,忍不住道:“我可能是耳朵出毛病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禁卫军面前说要闯大明宫?”
“那我耳朵也出毛病了,我也听见了。”秦叔宝道。
“我也……”程知节欲言又止。
“你们耳朵没出毛病,禁卫军都听见了。”王君廓感慨道,“真不知道如今的天子听了做何感想?”
“禁卫军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李世绩问。
“怎么没有?你看那几个嘴角都要翘上天了,偷偷扇了安禄山几个嘴巴子,然后凑到我们殿下边上去,帮他摘花瓣拿手帕酒杯去了。”王君廓乐道。
“嘿!那可不行!万一有刺客混进去咋办?我可不许他们抢我位置。”尉迟敬德刚聊了两句天,就发现自己位置被抢了,连忙挤过去再抢回来。
王君廓收了笑,叹了口气。
“怎么了?”二凤奇怪地问,“百姓热情,不好吗?”
“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百姓们太过热情,不肯放你走怎么办?”王君廓问了个很离谱又很刁钻的问题。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谁知道我们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二凤道,“叛乱平定了,就行了吧?”
“这可不好说。”王君廓含糊道,“等会到了朝堂上,殿下务必要小心谨慎一点,决不能掉以轻心。”
二凤嘴上答应着,实则觉得没什么大事,他就是好奇现在的长安和朝廷什么样,就带着安禄山过来瞧瞧而已,又没打算抢皇位,大不了把俘虏一丢,他走就是了。
皇帝也是他后世子孙,还能对他动手不成?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了大明宫,跟溜溜达达回自己家一样,前呼后拥,谈笑自若,比李亨还像太子,比李隆基还像皇帝。
往兴庆宫这么一走,卸甲解刀,从从容容,风姿天成,看得满朝屏息,不敢直视,又忍不住一直偷看。
“你、你是……”李隆基控制不住地站起来,大惊失色。
他几十年的涵养瞬间破功,紧张得像个毛头小子。
“我乃秦王李世民。”二凤这句话说了好多遍了,张口就来,笑语盈盈道,“我把安禄山带来了,你把他的人头砍下来传给其他地方的叛军看,应该能更快地平息叛乱。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再……”
“大胆!你这个逆贼竟敢冒充太宗皇帝!禁卫军何在?还不拿下!”杨国忠大声呼喝。
全场一片死寂,静得宛如坟场。
陈玄礼汗湿后背,张口结舌,手紧紧地攥着长刀,指尖微微颤抖,却一动不动。
他当然可以不动,杨国忠是贵妃的兄长不错,也是大唐的宰相不错,但禁卫军只需要听从大唐天子的命令,就算是宰相,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也无权调动禁卫军。
李世民只微微而笑,漫不经心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李隆基:“如此对待有功之臣,这就是开元盛世、天宝风流吗?难怪会半道而折,祸害百姓。”
“休要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李隆基的脸色几度变幻,咬牙道,“你不过是趁乱起兵,冒充开国之君,意图谋反而已……”
陈玄礼的冷汗涔涔而下,而此时神色慌乱六神无主的,又何止他一个?
满朝文武,哪还有坐得住的?
“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李隆基喝道。
“果然。”王君廓一点也不意外,他自己性情狡黠,就容易多想,眼下看到这情景也算意料之中。
尉迟敬德二话不说,摆开了架势,虽然武器都留在了殿外,但随时准备夺两把武器,一把送他们秦王殿下,另一把再自己用。
秦叔宝和李世绩不动声色地移步,封锁了四面八方可能的危机,不需要多看一眼,就已经把最年轻的秦王护在了中间。
程知节啐了一口:“晦气!大唐怎么会有这么烂怂的皇帝?真是堕了我们殿下的威名。”
几位将军都准备好要反杀了,但禁卫军居然没有反应。
李隆基不可置信地望向陈玄礼:“爱卿为何还不动手?”
手无寸铁的二凤淡定地环顾四周,文官们把手里的笏板紧了紧,纠结地偷眼瞧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笏板扔给他,或者假装不小心掉到地上让谁捡走……
武将们上朝也是不带武器的,但他们神色挣扎得更厉害,绷紧了身体,仿佛随时准备动手,但又不能确定会对谁动手。
最艰难的是禁卫军,尤其是陈玄礼,活生生被架在火上烤,嘴唇哆嗦着,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臣、臣……”
他“臣”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举目四顾,惶惶不安地向周围寻求帮助。
“陈玄礼!”李隆基怒斥。
陈玄礼的手和心一同乱颤,却忽地对上了二凤的眼神。
秦王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向他一笑。
整个大明宫,好像都因为他的存在而亮了起来。
这让陈玄礼怎么下得去手?
正在这时,太子李亨开口了。
第90章 假如二凤穿越到安史之乱(7)
在这个紧张尴尬的时刻,太子李亨开口道:“父皇且慢,到底是叛逆还是有功,且给几位来客一个分说的机会,省得别人以为我们诛杀功臣,伤了臣子们的忠心。”
他考虑得还是比较有道理的,不管对方是谁,前脚刚收复洛阳,后脚就把安禄山父子的命送到长安来,结果当皇帝的却对这样的功臣说杀就杀了,你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让长安和洛阳的百姓怎么想?
但凡有点胆气的,都得戳着你脊梁骨骂。
李隆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不,他是太明白了,明白得太多了!
一看到这个所谓秦王的容貌气度,他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慌,刹那之间他就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危险。
不能让这个人再多说一句话,不能让他有机会赢得朝臣们的心,不能让他动摇自己的统治!
安禄山史思明他们都是叛逆,全天下所有的忠臣良将都会去全力去平叛,以大唐的军队和国力来说,叛乱迟早会平的,李隆基确信这一点。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凭什么敢说自己是秦王李世民?他哪来的这么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难道他真的是太宗皇帝吗?
不不不,如果他真的是……
李隆基不敢去想,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否则的话,他的皇位还怎么坐得稳?
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他的祖宗,绝对不能!
“还分说什么?难不成你相信他的鬼话连篇?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李隆基忍不住道,催促着,“陈玄礼!还不速速将逆贼拿下!”
压力给到了陈玄礼这边,他哆哆嗦嗦地拔着刀,面色惨淡,几乎要哭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有人高声道。
二凤淡定地看着热闹,把这些人和哥舒翰告诉他的情报一一对应,不断在心里加着标签。
皇帝:李隆基,和李世民他爹一个样,是非不分,小心眼,权力欲旺盛,喜欢玩弄心术,也喜欢诛杀有功之臣。
太子:李亨,看上去比李隆基好那么一点,但有一种装腔作势的感觉,邀买人心,感觉不是很真诚。
宰相:杨国忠,另一个裴寂,可能还不如裴寂,宠臣加外戚,霍乱朝纲,该死。――他得找个机会把这货给除掉。
中枢的最高领导都是这种货色,大唐的百姓们真可怜。
李世民琢磨着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他离杨国忠有几步,怎么假装不经意地带走这个佞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替他说话。
这个人和假惺惺的李亨不一样,他年轻气盛,雄赳赳气昂昂地越众而出,径直走到陈玄礼旁边,以身犯险,挡住陈玄礼的刀。
“臣相信他就是太宗皇帝!”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心里猜测是一回事,真的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世民讶异地看过去,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应当是宗室,不然他不会在这个年纪就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不过说到这里,这些大臣们上朝的时候都是站着的,不知道是特殊情况,还是礼仪发生了改变。
仅仅从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皇权变得更强硬,朝堂氛围也更森严了。
“你相信?”李隆基怒视着他,“李你是疯了吗?”
他就是李啊。李世民心道,太子的儿子,挺果敢的小伙子,和太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辕北辙,不错,挺顺眼的。
“我没有疯!正因为我没有疯,我才相信!如果他真的是叛逆,真的有不臣之心,既然已经拿下了洛阳,就应该趁机占领,效仿安禄山称帝为王,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可是他没有!”李慷慨激昂,“他不仅没有占领洛阳,还把安禄山父子都带过来了。他甚至没有自己杀了他们立功,而是留着给朝廷处理!从头到尾,他一点都不居功!试问这个世间,哪有这样的叛逆?”
“是呀是呀。”有朝臣小声附和着。
“那么大一个洛阳,人家都没要呢。”
“要不是……帮忙,潼关差点失守。”
“潼关要是一失守,整个长安就要落入叛军手里了,咱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在?”
“这位……实实在在地拯救了大唐啊。”
“一心为了大唐着想,拨乱反正,毫不贪功,说是圣人再世也不为过……”
大唐将皇帝称为圣人,这人一点也不含蓄的一语双关,引来了同僚们的侧目,但竟无人去反驳他。
“住口!无知小儿,你懂什么?”李隆基气急败坏地训斥李。
“建宁王肯定是被叛逆蛊惑了,陛下需快快处置逆贼,以免更多人被其蛊惑。”杨国忠立刻道。
“诶?可我只说了两句话。”李世民无辜地嘀咕,“我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蛊惑人心的本事,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纷纷惊讶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不忍心拆他台。唯有心直口快的尉迟敬德嘴巴比脑子快,接茬道:“你不是一直都有吗?”
“有吗?”李世民疑惑地眨了眨眼。
“有啊!”尉迟敬德言之凿凿,“你那时候把被冤枉的我松绑,带到你卧室,还给我送金子,说你很信任我,相信我是清白的,当时把我感动得呀……”
“咳。”王君廓低咳了一声,紧绷的情绪都被打乱了,无奈道,“这个时候提这个干什么?”
“反正也打不起来了。”尉迟敬德随口道。
武将的本能告诉他,周围杀气不足,禁卫军那个犹犹豫豫的死样,拿着刀怕也砍不下来,有这耽搁的功夫,够他夺三回武器了。
――没有在羞辱某元吉的意思,就事论事。
李世民忍俊不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好笑。但想起从潼关到洛阳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那些百姓们褴褛的衣衫和殷切期望的目光,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才一百三十五年,大唐就要步隋末后尘了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懒得去争辩什么,朗声道:“河北还在叛军手里,那地方民风彪悍,容易起杀伐,又是安禄山的老地盘,你现在急着杀我,是指望史思明明天暴毙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隆基像一只爪牙钝化的老鹰,明明已经糊涂昏聩,却还以为自己像年轻时一样能鹰击长空,翱翔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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