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了?咸鱼?咸鱼那可不能吃啊,更不能吃了!”李信连忙摆手。
“哎呀!”来汇报工作的下属急得直跺脚。
“报!将军!诸多朝臣联袂上书,力求请见陛下,清君侧,拨乱反正!”
“什么?你说什么?”李信却好像根本听不见,“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将军!我们是中尉啊!保卫咸阳是我们的责任!”
“什么东西?我听不到。我只听陛下和公子的,没有陛下和公子的命令,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弓都拉不动了,肉也咬不动了,这些事儿就别来烦我了。”李信打了个哈欠,悠然自得地翘着脚,“我先睡一会儿,今天的太阳真好啊,照在身上暖暖和和的……”
中尉万事不管,廷尉有意放纵,不仅咸阳狱里越来越乱,城里斗殴的也是越来越多了。
不是大赦天下吗?那就赦好了。
不是要搞武举吗?那就带着武器到处乱跑呗。
没人管是吧?那可要就聚众捣乱、喝酒赌博、寻衅滋事了。
死刑是要交给陛下审核的,陛下现在又不在。
那就是说,不管干什么都不会死喽?
这哪行啊?
自商君变法以来,咸阳城什么时候乱成这个鬼样子过?
越来越多的朝臣觉得不满,私底下走动串联,频频出入廷尉府邸,联络李斯姚贾,给李信老将军送了两箱沉甸甸的金子,又笼络章台门守将,浩浩荡荡进宫求见。
“你们这是做什么?”公子好似被吓到了,手足无措道。
“臣等有要事叩见陛下!烦请公子不要阻拦!”廷尉强硬道。
“有什么事先上奏嘛……”公子弱弱道。
“臣的奏书每日一封,陛下只写了一个阅字,真的有看吗?朝中物议纷纷,人心惶惶,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廷尉振声,“自陛下登基以来,胡乱变法,恣意所欲,弱兵废律,不理朝政,致使咸阳动乱,民不聊生,六国旧民齐聚咸阳,诸子百家趁乱打劫,百姓苦不堪言,哪里还有过去的安定?臣等实在不能置若罔闻,因此前来请求觐见,还望公子见谅。”
公子默然听着,许久才问:“丞相和上卿,也是这个意思吗?”
李斯欲言又止,看向姚贾。
在韩非死亡的这件事上,他们两个是共犯。因为是共犯,所以自然有一些共同语言和共同利益。
姚贾巧舌如簧,只是道:“公子不要误会,臣等一心为国,只是想清君侧,诛小人,让咸阳恢复太平而已。”
“哦?此言何意?”公子好像不太明白。
“咸阳之所以动乱,是因为科举和律法松弛,只要不开科举,恢复秦法,自然就恢复了从前的井井有条。凡是于闹市动刀兵的一律斩杀,凡是对大秦口出怨言的六国旧民一律坑埋,除了法家之外,其他诸家全部驱逐,诛其首恶,焚其尸首与文章……如此,大秦便可永保太平。”姚贾侃侃而谈。
“臣等正是此意。”廷尉一附和,其他人也紧接着应声。
唯有李斯,勉强保持沉默。
众人慷慨激昂,说得唾沫乱飞,一副公子不答应就要逼宫的架势,把作为丞相和法家领头人的李斯架在那里,如同在架火堆上炙烤。
“丞相呢?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公子又问一遍。
李斯艰难地张了张口:“臣……臣想问问三川郡的水灾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问什么水灾?”姚贾奇怪地看着他。
“丞相与我们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这清君侧的奏书上亦有丞相的签名。公子不必再有疑虑。”廷尉上奏,斩钉截铁道,“臣等请斩魏征!停止科举!废府兵制!恢复秦法,遵循旧律!”
“臣等请斩魏征,停止科举,废府兵制,恢复秦法,遵循旧律……”
朝中几乎三分之一的重臣都在这里了,大礼叩首,齐声上奏,久跪不起。
公子却只看向李斯,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丞相,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的神情和语气,很微妙地与那一日北阙门的扶苏公子重叠,一样的温和,一样的从容。
李斯心念急转,张口结舌。
九月下旬的天气,他硬生生躁出一身汗来。
送命题,又来了。
他心里百转千回,背后冷汗涔涔,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字字斟酌,三思而后言。
“公子容禀,臣其实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无论是科举、府兵制,还是改革律法,臣都赞成,绝无异议。”
众人惊愕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临场反水的叛徒。
但只有李斯自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掺合!
他不仅自己不想掺和,他还得让公子和陛下相信,这事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李斯抗住了巨大的压力,坚定道:“此事与臣无关,臣一心只支持陛下,陛下说什么,臣就做什么。还请公子明鉴。”
“李斯!你这个叛徒!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廷尉破口大骂。
“好!说得好!丞相不愧是丞相,果真聪明!这个丞相之位舍你其谁?”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臣惊慌失色,仓皇回头。
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跨进宫门,穿过银杏树叶间洒下的斑驳阳光,从从容容,褐裘而来。
那双笑吟吟的眼睛扫过群臣,灼灼生辉,不可逼视。
“陛下!”李斯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臣……臣等叩见陛下……”众臣紧急行礼。
蒙毅和子婴肃然地跟在来者后面,默不作声。
“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清君侧是吧,清谁?清魏征啊?还不快叫魏征过来听听,这么多人都想杀他呢。”李世民往李斯面前一坐,随口道,“这少府新造的椅子不错,章邯有功了。――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在聊什么?接着说,我听着呢。”
全场鸦雀无声,汗流浃背。
李斯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其他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
虽然这位陛下不像始皇那样气势凛然,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他常常带着笑意,好像愿意付出很多时间和耐心,来听臣子讲话。
但是,不知怎么,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丢出去,硬是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帅呆了陛下!】
【日夜兼程拼命往咸阳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潇洒的】
【战场上搏命差点被项羽一波带走的时候,也不是这么潇洒的】
【马上魏征来了,等没人的时候挨骂,可就不潇洒了】
【你们非得戳陛下痛点是吗?】
【李斯笑死我了,临阵反水,堪比意大利】
【我感觉他压根不想参与,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我还记得他看见二凤和扶苏笔迹时的表情呢,头脑风暴,努力绷住,假装无事发生】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回回叛乱都有李斯,他自己不反思一下吗?】
【反思什么,因为他是丞相,搞事情怎么能不搞他?】
【李斯也不容易啊,儿子死了都还不知道,在法家这么大的压力下,硬是顶住了】
【上次就算了,这次他要是还顶不住,他不死谁死?】
廷尉很耿直地把法家的诉求重申了一遍,言辞恳切,仿佛自己一心为国。
“哦,你对朕的改革意见很大是吧?”李世民难得用了“朕”这个字眼,微微一笑,慢慢悠悠道,“你们呢,意见都很大?”
“陛下,咸阳如今的乱象,确实和这武举有关,也与律法松弛有关。法律就如堤坝一般重要,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洪水决堤,那些暴民就会肆无忌惮,动辄反秦,如此永无宁日啊。”姚贾苦口婆心地规劝,听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放屁!贞观法律宽仁,百姓反唐了吗?】
【秦二世律法森严,满天下都是起义的,比星星还多】
【这不是偷换概念吗?】
【我想起高三班主任说我们下课睡觉目无法纪,在宿舍吃东西违反校规,应当严惩】
【那就不得不提校园怪谈了:床上不许有人,桌子上不许有东西,垃圾桶不许有垃圾】
【秦法可比这严苛多了,十家连坐】
“蒙恬将军的军队里有三十万人,人人都有武器,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军队生乱?”李世民慢条斯理道,“上卿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蒙将军治军有方,所率的都是大秦的军队。”姚贾低眉顺眼道。
“哦?上卿方才口口声声说是‘暴民’,却不知哪些人属于暴民呢?”李世民温温和和地问。
“自然、自然是那些六国旧民……”姚贾的声音低了下去。
“六国?”李世民轻笑,“六国在哪里?哪里还有六国?”
“……”姚贾意识到这是个语言陷阱,连忙住了口。
廷尉却回答道:“六国虽已不在,那些六国之人却还在,他们无一日不想颠覆大秦,重立六国旗帜。是以绝不可以改革律法,宽仁以待,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串通一气,反秦之风愈演愈烈!”
李世民面无余色,淡定道:“大秦统一天下多少年了?”
【我知道,十一年了!】
【好短的王朝】
廷尉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慷慨陈词的激昂被中途打断,莫名地回道:“已然十一年了。”
“十一年,六国的版图已经消失十一年了,廷尉却还对六国念念不忘,事事顾及所谓六国旧民,却又放任他们在城中作乱,甚至大开方便之门,任盗贼随意来去……”李世民冷笑,“这就是廷尉忠君爱国的方式吗?”
廷尉顿时哆嗦了一下,忙俯首道:“陛下!臣冤枉!城中秩序是由中尉负责的!”
“那你是承认逃狱之事与你有关了?”李世民笑吟吟。
“臣……臣一时失察,力有不逮……实在是城中最近太乱……”廷尉当然不承认那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只能说是失职。
“有多乱?”李世民整好以暇地问,“自科举颁布下去,不过十几日,咸阳多了多少带武器的人,有谁知道?”
“这……大约七百……”廷尉支支吾吾。
“一共七百五十一人。”一个沧桑的声音悠悠传过来。
李信老将军耳也不聋了,人也不昏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地走过来,向李世民下拜。
他还没有拜下去,李世民就飞快地起身去扶。
【哈哈哈反应好快】
【这要是拜下去简直折寿】
【李信真的是二凤老祖宗吗?】
【这谁知道,反正都说是陇西李氏呗,一口咬定就是】
【管他是不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将军了,以陛下的性子扶一扶也正常】
“给老将军赐座。”李世民朗声道,“将军辛苦,竟还要劳累将军亲自跑一趟。”
“能帮上陛下的忙,臣乐意之至。”李信眉眼含笑,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心情很好地看李世民处理这场逼宫的闹剧。
【“亲自”,绝了,“亲自”都说出口了】
【哎呀,李信老将军心情美滋滋的,就差拿把瓜子花生磕了】
【多热闹啊,这可比春晚好看多了】
“七百五十一人,区区这么点人,就能把咸阳搞得民不聊生?你们是在说笑话吗?”
李世民顺口接上刚才的话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百万大军攻打咸阳呢?今天所有想清君侧的,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魏征是朕指定修订律法的,科举是朕决定的,兵制改革还是朕明确要改的。――如果你们不满,那不是对魏征不满,而是对朕不满。有什么质疑,全都冲着朕来好了。不用拿魏征当挡箭牌,朕是不可能杀他的,甚至不可能贬官。这律法,朕非改不可!”
【好刚啊,怎么能这么刚】
【晁错哭晕在厕所】
【带王安石一个】
【屈原不配占个位置吗?】
【历朝历代以来,改革失败被君主推出去祭旗的臣子,如果能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会很心酸吧】
【别说他们了,我们小领导犯错拿我顶缸,我都快郁闷死了,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领导呜呜】
【魏征来了,这段话没白说】
【二凤:看在刚刚这番话的份上,能不能少骂两句?】
魏征一句该听的话都没漏,在这种场合里,还是很给老大面子的,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掉头就喷这帮法家。
“陛下刚刚这番话说得对极了,不过是开个武举,有几百个人带着武器进城而已。就这么点小事,也能搞得全城鸡飞狗跳,乱象频频,这朝中的官员都是吃干饭的吗?不知道为君分忧,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尸位素餐,结党营私,趁乱逼宫……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是丞相吗?”
李斯脸都快绿了,脱口而出:“此事与我无关!”
“不是丞相,那又是谁呢?”魏征一步步走过第一排的臣子,停在姚贾面前,“是上卿吗?上卿当年游说六国,瓦解他们的联盟,也算是有相国张仪的遗风,为大秦的统一做出过贡献。哪怕后来故意设计害死韩非,也能巧舌如簧,为自己分辩。只是不知旧日的功劳,能不能抵过逼宫的大罪呢?”
姚贾的脸色更难看,连忙低头,深深跪伏道:“陛下!臣不敢!臣绝没有逼宫的意思!”
“不是逼宫的话,这么多朝臣堵在这儿是干什么?没事干,晒太阳啊?”魏征双手一摆,嗤笑道。
【陛下又开始看戏了】
【还拉着扶苏一起看】
【蒙毅代表军权,子婴代表宗室,他俩往这一站,这帮人就已经输了】
【还有李信老将军呢,代表老派的军方,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人家一直在】
【陛下这皇位其实稳得很,难怪他敢乱跑,还瞎折腾】
【李斯这次站队总算站对了】
魏征继续踱步,停到廷尉面前。两人一个站一个跪,声势上,廷尉就已经弱了一头。
“上卿不肯承认。那廷尉大人呢?你承不承认?”
廷尉猛然抬首,固执地望向李世民:“陛下!臣有话说!”
“你说。”李世民示意魏征让开,给他分说的机会。
魏征哼了一声,让出空间。
“军制不能改!律法也不能改!否则国将不国,我大秦随时会有灭国的风险!”廷尉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就是你刺杀魏征三次的理由?”李世民淡淡道,“也是你故意放出大盗的理由?”
“陛下!臣冤枉!”
廷尉僵硬在那里,正想要辩驳,却见李世民随手扔了一份证据过来,丢在他脚边。
打开一看,正是他手下买凶杀人的口供。
霎那间,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去,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这……这是诬陷!”廷尉咬死了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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