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方砚回过神来,看着前面骑着马的二爷,有心想问一句关于那一僧一道的事,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问出口。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外面已是银装素裹,荣国府内倒是张灯结彩了起来。
“嘭,嘭,嘭。”
随着烟火的炸开,给沉寂了多日的荣国府带来了几分新春的喜气。
小丫鬟们穿红着绿,被管事婆子们指挥着端来珍馐佳肴。
贾母坐在上首,其余荣国府内的大小主子围坐在周围。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甚良缘,把青春……”
听着戏班子口中咿咿呀呀唱着的昆曲。
贾琰看向远处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眼中含笑。
四目相对,却又都错开眼来。
今日除夕,众人具是衣着鲜亮,彩佩环鸣。
打眼望去,金银环佩,华彩缤纷,帐幔翩飞,香烟缭绕,琳宫绰约,珠光争辉,富贵繁华,一片娇声漫语,道不尽的喧嚣热闹,数不尽的富贵年华。
富贵之家,仆从往来,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椒兰,其乐融融。
却把春光耗尽,盼把富贵长鸣,如痴如醉,叹也!
“哎呦,我来迟了!”
娇笑声自远处传来,身穿彩绣洋裙,身披五彩缂丝银红鼠褂,凤冠霞衣的王熙凤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姗姗来迟。
“就等你呢,快些先入坐吧。”
瞧见她过来,贾母笑着开口道。
一旁的丫鬟搬来凳子,给她们二奶奶坐下。
平儿小心地护着自家奶奶坐下,王熙凤也是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贾母笑着抬眼看着众人,指向她道:“就这个凤辣子娇贵,如今我可等着我那又一个重孙子降世呢。”
众人听闻,又是一片笑声。
听着耳边的欢笑声,贾琰也是跟着一笑。
看着眼前的众人,贾琰抬头看向依偎在贾母身边的黛玉,眼中闪过一片温情。
富贵长空,歌舞升平,红楼梦里,顾盼佳人颜!
此情此景,让人心醉,就连贾琰也觉得只想就此沉浸在这片温柔乡,不愿醒来。
难得的,贾琰终于有些理解了贾宝玉这个弟弟,这样的富贵温乡,换作是谁都只想就此沉迷,哪还管什么科举仕途经济。
视线转过,坐在其身旁的贾宝玉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埋头不停夹菜。
瞧见他的模样,贾琰失笑一声。
若是荣国府没有抄家的劫难,贾宝玉当个富贵闲人,泡在这温柔乡,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想来也是让人着实羡慕的。
这般的富贵繁华,莫说是凡夫俗子,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是舍不得离开的。
……
一旁只顾埋头夹菜的贾宝玉,此时心中则是有些郁闷。
他的怡红院,近日十分热闹。
全府上下,数他院子里的小丫鬟最多,也数他的院子每次最是热闹。
麝月得了王夫人的吩咐,为着讨得他这位三爷的欢心,近日总是痴缠于他,非要贾宝玉这个三爷将她收到房里才能甘心。
为着这事,碧痕几人私下里总是骂她是狐媚子。
碧痕骂的最多,又瞧见袭人装聋作哑,就总爱在两人之间拱火。
一时贾宝玉的院子里,乌烟瘴气的,谁也不服谁。
麝月拿大,又有王夫人亲自开口将她提为通房,那日进到贾宝玉房中就被心烦意乱的贾宝玉给直接赶了出来,也是让其后的碧痕,绮霰看尽了笑话。
虽未成事,但她自居已是贾宝玉的人,拉拢了几个小丫鬟到自己身边,在袭人,碧痕几人面前总是高人一等,趾高气昂,甚至将其当成自己的丫头来使唤,自己却是半点活也不多干的。
碧痕几人气恼,看不过她这做派,总是多有拌嘴争吵,有时甚至当着贾宝玉的面几个丫鬟就直接掐了起来,把怡红院闹得乌烟瘴气的。
贾宝玉一向宠着他这院子里的丫鬟们,想要训斥几句,面对牙尖嘴利缠着自己不放的麝月,总是败下阵来。
他将丫鬟宠成了副小姐,怡红院里也一向是主子不像主子,丫鬟不像丫鬟的,他这三爷又一向好说话,此时再想管制,也是极难。
这几日因着麝月的事,可算是吃尽了苦头,叹悔之前太惯着她们都是晚矣。
――
昆曲唱到一半,也不知是小戏子们唱的哪里勾起了邢夫人的泪。
只听她抹了泪,向贾母提起还瘫躺在床上的贾赦道:“老太太可是不知,如今我们老爷躺在床上,精神头比起往日都是差上了不少。”
“自老爷醒来后,听闻老太太为着他的事哭晕过去了几场,老爷知道后感念老太太的恩情,口上总是挂念着老太太的身子。”
“这些时日,我伺候着我们家老爷,总听我们老爷叹悔从前没有多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弄得母子生分,如今他成了这个样子,想着在老太太跟前尽孝都是不能的了!”
说着邢夫人在贾母面前抹起了泪。
她这一哭,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瞧着上首贾母的脸色,没人敢在此时多话。
今日是除夕,大喜的日子,好端端的邢夫人又提起贾赦的事,也不怕惹了贾母的责怪。
贾母此时也是面色难看,但当听见贾赦躺在床上还记挂着她这个太太时,贾母脸色还是缓和了不少。
不管邢夫人说的是真是假,贾母与这个大儿子之间母子情分还是有的,若不然当日也不会为着这个儿子哭晕了几场。
此时听邢夫人说起这个儿子躺在床上,过的不好,贾母也不是滋味,心中一酸,被勾起了泪水。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贾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嘴上道:“他若是在屋里待的闷的慌,改日你便叫上下人将他抬到院子里晒晒日头,也不要总让他在屋里躺着,人都要跟着憋坏了。”
邢夫人听了,更是连声应下,擦了眼泪,又跟着在贾母面前说了好多贾赦的好话,直把贾母说的心都跟着软了几分。
往日里贾赦有诸多不对,此时在贾母心中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想起大儿子,贾母更是连声嘱咐邢夫人要好好照顾他们老爷,有什么缺的用着只管到她院子里来要。
听到贾母的话,邢夫人眼角露出一丝窃喜,忙跟着应承了下来。
她今日是特意到贾母身前示弱的,为的就是勾起贾母对这个儿子的母子情分,好让贾母不要自此忘了这个大儿子。
贾赦突然倒下,没了依仗,邢夫人近日心情很是惶恐不安,怕从此以后贾母真的忘了这个儿子,让二房的人又重新掌了荣国府,她好不容易到手的管家权也跟着飞走了。
听了身边心腹陪房的意见,邢夫人今日便在贾母面前哭起贾赦来。
如今见这一招果真见了效,邢夫人心中大喜,更是安定了不少。
只要贾母还念着这个儿子,往后他们大房就不用时常担心着被二房的人再将荣国府使了算计给夺了去。
……
看着前面在贾母面前好一通哭贾赦的邢夫人,贾琰和众人一样沉默地没有说话。
端起眼前桌上的白玉酒壶,倒满酒杯,自顾自喝起了酒
他不在乎荣国府到最后到底是谁当家,也从不去理大房和二房之间的哪些纷争,对于大伯母邢夫人的那些个小心思,贾琰更是从不放在心上。
他是贾政的次子,连长子都不算,便是随了王夫人的意,将荣国府的爵位抢了过来,这个爵位最后能不能落到他身上,都是两说,又何苦要去费这个功夫呢。
与其在荣国府里为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掳掉的爵位斗个不停,不如科举入仕,早些入朝为官,手上握些实权的好。
到时即便是没了这个爵位,也不至于被人给落井下石,报复欺辱了去。
守着表面的虚荣,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
贾家终归还是需要实权才能守得住这一份家业的,光靠着一个只剩虚名的爵位,败落只是迟早的事!
对于这一点,贾琰心知肚明。
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自从进入官场之后,大哥贾珠也应该是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才在成婚之后避开了府上的争斗,没有选择住在荣禧堂附近,而是另择了处院子住下。
第191章 出事,入狱
“老太太大事不好了,我们老爷被官府的人给带走了。”
贾琏哭跪在贾母面前,泣不成声。
邢夫人,王熙凤等人也是站在一旁哭个不停。
除夕过后,荣府上下难得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今早一批官兵的闯入,彻底打破了荣国府的平静。
“圣上有命,缉拿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押入监牢问审。”
官兵直接闯进荣国公府,带走了贾赦。
见贾赦被官府的人带走,身为儿子的贾琏阻拦不得,只能跑到贾母面前哭着求她老人家给想个办法。
贾母听闻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眼前一黑,差点又当场晕过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琏儿你先说清楚。”
贾母双手颤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贾琏,口中连声问道。
“来抓人的官差说有人向朝廷举报我们家老爷残害百姓,滥用私权,贪污受贿,勾结余党,现在已经押往监牢受审了,还请老太太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老爷啊!”
说起贾赦,贾琏更是哭道。
这么多罪状下来,若是不想办法救贾赦出来,在那监牢里,贾赦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听着贾赦的罪状,坐在上首的贾母身形颤动,狠狠闭上了眼。
这桩桩件件都是要把他们荣国府往死路上推呀!
这些罪名若是都成立,别说是救不救回来贾赦,恐怕他们荣国府都要跟着抄家了。
“不行,荣国府决不能在她的手上被抄家!”
想起故去的丈夫贾代善,贾母强稳住心神,睁开眼看着底下的一众儿孙。
锐利的目光扫过底下几个孙子,视线落在听到消息最后赶过来的贾政夫妻身上。
略过王夫人,环视一周,贾母方才开口道。
“一笔写不出一个贾字,如今咱们府上遭了劫难,你们身为贾家的子孙后代,也应同气连枝,不能让外人给落井下石了去。”
“老二你说是不是!”
说着,贾母直接将视线转到贾政身上。
“太太放心,如今大哥遭了难,身为弟弟,儿子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被贾母犀利的眼神盯着,贾政作揖直接表明了态度。
“儿子一会就修书,送到琰哥儿他们舅舅那里。”
听到贾政的回复,贾母欣慰地点点头。
王子腾如今位高权重,如果能得他出手相救,贾赦未必没有得救的可能。
而王夫人在听闻后,更是一秒变脸,手中狠狠绞紧了帕子,瞧着坐在上首的贾母和丈夫贾政,脸上恨意一闪而过。
“凭什么大老爷出了事,还要自己娘家哥哥出手相救,她看老太太就是偏心,大儿子犯了罪,都还要保着这个儿子。”
有了贾政的承诺,贾母略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理会二儿媳妇的那些个小心思。
而是又转头看向跪在下首的贾琏道:“你现在就去拿了我的诰命牌子,去史家求见你两个表舅去。”
听到贾母让他去史家求救,贾琏不敢耽误,直接起身,胡乱抹了泪,取了诰命牌,慌慌张张地命人套了马,带着人一路直奔京中史家而去。
贾琏走后,贾母又将视线定格在其余几个孙子身上。
贾珠自是不必多说,一早得了消息后,就找了人,托人准备给这个大伯在朝中说情。
而被贾母的眼神看过来的贾琰,神情不变,垂头恭敬作揖道:“孙儿在国子监里也认识了几个家中人脉通达的同窗,想必能托他们探探大伯如今在监牢里的消息。”
贾宝玉这个一向体贴的孙子,更是在旁连连点头,上前劝慰着他们祖母。
听着几个孙子的话,贾母心中满意。
危难关头,几个孙子能够同仇敌忾是贾母内心深处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隔着空间距离,抬头望向这个坐在上首的祖母。
看着这位高坐高台的老太太。
贾琰明白,贾母一直都是那个稳居高台的国公夫人。
除了是几个孙子的祖母外,贾母国公夫人的身份一直都没有变过。
而用偏心来定义这个一直身处高位的国公夫人是一件十分不准确的判断。
与其说她更偏心哪个儿子的话,不如说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荣国府的利益高于一切。
不管大房二房私下如何争斗,最后又由谁来掌家,她永远是那个高居首位的国公夫人!
而国公夫人要悍卫的永远是这座富丽堂皇的荣国公府的地位。
在危难关头,其余的都要靠后,这也是永远都不能用感情来衡量的东西。
亲孙子不可以,嫡亲外孙女也不可以!
一直明白着这一点的贾琰,移开视线,垂下头来。
贾赦的事他其实一早就得了消息,但他没有出手阻止。
当刘承Z的两个哥哥,在查到事情还与他的大伯有关,就急忙托刘承承传消息给他,询问他要不要帮着遮掩时,贾琰没有选择帮着这个大伯洗脱遮掩罪行。
或者说从一开始贾琰就根本没有想过要阻止,贾母,王夫人她们有着自己的立场,贾琰也同样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立场。
荣国府早就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与其拼命往里面添加筹码,试图延缓这这棵枯树的腐烂,不如一开始就撒开手来,推翻重塑的好。
荣宁两府这些年犯下的罪孽太深,太多了,在此之前,必需有人来为此赎罪,而贾赦只是第一个。
瞧着屋内还一直为着贾赦的事,而哭个不停的邢夫人,贾琰冷漠地垂下双眼,跟着众人的脚步一同离开了贾母的院子。
不是不救,而是有的人从一开始根本就不值得去救。
在这个时代待的越久,贾琰越觉得自己属于人性的那一面麻木的越多。
封建制度会吞没这里的每一个人,贾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但同化的代价太大了,大到他不敢去想那一天的到来。
有时候贾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是荣府二爷,还是一个一直漂浮在上空安静地旁观着这一切的异世游魂?
贾琰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就像他默认了贾母此刻的行为一样。
贾赦可以死,荣国府也可以倒下,但他想要护着的人最后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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