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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惊艳，不是隐忍，而是深刻的嫌恶与滔天的愤怒。
凌犀把她丢到寒潭七天七夜，不闻不问。
她从内火焚身，到眉眼结霜；从娇声连喘，到哭喊求饶；从拼命挣扎，到冻化僵硬；从情意热烈，到心如死灰。
七天后，药性一丝不剩，人也奄奄一息。
到最后两日，凌韵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者下一秒就要死了。
她在被无尽拉长的时间里，在错乱崩坏的意识里，逐渐坚定了一个判断――凌犀被她惹毛了，想让她死。
机体器官相继失去知觉的痛苦、刺骨的寒冷、死亡的重压、对此番肆意行事的懊悔、对师尊的怨恨，在那段如同永恒的时间里，无休无止地反复折磨她。
那些情绪也如同烙印在灵魂里的伤疤，哪怕她活了下来，知晓凌犀并未打算杀死她，也不再能轻易抹去。
那以后，这样的信念深深刻进她的心魂：她必须听凌犀的话，做一个冷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不然会没命。
真相或许不是这样的。许久后凌韵回想起那一天，才意识到，凌犀大概只是罚她，给她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并未打算让她死。
但她克制不住，每次准备犯规时，心底里生出的那股灭顶的恐惧……这或许也在凌犀残酷的计划之中。
虽然历经两千年的相处，对于凌犀的畏惧已经被冲淡，师尊对于她来说更多的是庇护的港湾，而不是随时会落下的屠刀。但那股子不能违逆他的惯性依旧没变。
更何况，凌韵永远不会忘记他被她缠住时的眼神。那是彻底绝情的拒绝，让她顿时打消一切绮念，至死都不可能再对他生出一丝肖想。
哪怕她跟珞矶牛皮吹破天，也不过打打嘴炮而已，从来不是认真的。
而且她发现，彻底放弃后，和凌犀的相处反倒轻松又坦然。
凌犀大概本就没把这近乎破裂的经历放在心上，也大概是满意她的识趣，依旧严厉负责地教导她，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重新模糊起与她的界限。
他们会在落花中舞剑，会深夜论道，在千年的相处中，偶尔也有互相喂食、为对方整理衣冠的暧昧瞬间。
不一样的是，这些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没有凌韵的设计，也没有让她再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比如现在。凌韵被肩头的触感唤回神志，意识到师尊正扶住她的肩膀，准备降落。
再惊艳的美男子，朝夕相对两千年也是会习惯的。再亲密的动作，多了也一样淡然。所以凌韵没有丝毫心跳加速，而是好奇地往脚下望去。
【……救命啊。】
凌犀心跳这回真的开始加速了。
脚下挤挤挨挨的人头，令人头皮发麻。
凌韵本不是社恐，但自从每一次社交都变成彻头彻尾的营业，她就变成了社恐。
――毕竟谁会喜欢上班呢！
现在下面的人山人海，等于是在告诉她，今天的工作任务异常繁重，请做好加班掏空的打算。
就在凌韵内心哀叹的时候，凌犀仿若察觉她的异样，忽然停下。
凌韵一惊，收好情绪。
虽然她相信经过千年的修炼，她早就能做到一边漫无边际地走神，一边戴稳清冷无情的完美面具。
可是凌犀强大敏锐，更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没把握不被他看穿。
下一刻。
指间穿过凉玉般细腻坚韧的东西。
凌韵垂眸一看，差点吓得破功。
男人修长精美如同神玉雕塑的手指，从她指缝间穿出来，与她十指相扣。
凌韵惊愕地抬头，却只对上一双寒凉的浅眸，以及其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个影子面无表情，冰洁高贵，表情里没有体现一丁点内心的震惊。
很好。凌韵下意识地想。
从凌犀眼眸里确定自己没有失态，已经成为她千年来的习惯。
不过这一次她是想让凌犀感受到自己的一点惊讶的。
凌韵努力牵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可惜效果不佳，只好配合歪头，终于成功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容颜尚稚嫩的清冷少女轻微一歪头，像是冰莲悄然展露柔嫩的植物触感，有种懵懂纯粹的勃勃生机。凌犀眼眸极为细微地柔和了一瞬，就像是另一朵冰莲对于同伴的回应，美得动人心弦。只可惜太快了，就连紧盯着他的凌韵也没能捕捉到。
凌犀稍微举了举紧牵她的那只手，语调一如既往地冷漠：“你的结丹大典，趁机向天下宣告你的身份。”
凌韵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
她的身份？借着结丹大典，宣告她无情道继承人的身份吗？
虽然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她就是下一任道主，但说起来还差一个官宣。如今到了玄丹境，代表她已是九洲四海举足轻重的大能，确实是个合适的确立正式身份的时机。
……就只不过，手牵手是什么奇怪的仪式？
代表他要将无情道门全副信任地交到她手中？
凌韵不懂，凌韵也没敢问，因为好奇心属于不够稳重的表现。凌韵装作明白了的样子，淡定地握着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并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没出息，牵了个手就又对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动色心。
凌犀在她身旁，余光观察着她。
徒弟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声色不露的合格无情道人，哪怕听闻期盼了两千年的喜讯，也能面无波澜。
如此甚好。
这样，他才能放心昭告天下――她是他的继承人，也将是他的道侣。
两千年过去，终于可以兑现对她的承诺，也算了却一桩他的心事。
第2章
主殿里，凌犀凌韵师徒二人就像是天神的两个性别不同的化身，优雅从容不失高冷地答对着一波又一波前来贺喜的宾客。
尤其是身型较为娇小的少女，两千岁结丹，不出意外将会成为世上下一位问鼎道尊之位的大能。殿上嘈杂，殿外广场泱泱人声如海涛，细听去却是十句有八句在赞美凌韵的。
“符道、丹术、剑道和阵法都是大师级别，不愧是天道独宠的人物啊……”
“在下有幸和凌韵一起参加两千年前的仙门大比。那时我们还都是御气境，但当时的凌韵已然名声大噪。许多人不服，认为她只是拜了个好师尊，单论实力未必比其他人强许多。说实话，当时我也悄悄这么想过，然后所有人就被狠狠打了脸……”
“我也听过，是不是就是那一次凌韵越级挑战，以碾压式战胜灵台境对手，就连白色弟子服都未曾沾上一丝脏污……”
“还有试炼秘境的时候，凌韵碰都不碰烤妖兽菌菇汤那些粗俗的食物，把辟谷丹当饭吃，奢侈得吓人！”
“那叫高贵！还有呢，她不像其他人为了节省玄力尽量不使用除尘咒等法术，永远纤尘不染，尤其是别人都灰头土脸的，衬得她美若天仙，旁人连靠近都怕把她弄脏了……”
“大家都以为她玄力耗尽，没想到遇到凶兽时，也是她力挽狂澜，谁也想不到她作为一个御气境，玄力储备比灵台境还要多……”
凌韵耳力灵敏。那些小弟子在殿外悄然议论，悉数进了她耳朵。
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个完全虚假的自己，感觉还挺奇妙的。
用珞矶的话说，虽然她有一颗“天生合欢宗”的心，却在其他所有方面，严丝合缝地与无情道女神的人设契合，并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加深别人对她这样的印象。
就比如她前世生活在高科技的环绕中，不太能忍受丛林历练十天半个月不洗澡，再加上玄力确实有富余，便时常使用除尘咒。
却被弟子们传成洁癖，用的还是憧憬的语气，好像一个病理性的习惯放在她身上，忽然成了一件值得钦佩赞扬的事。
当然，她也确有值得称道之处。她的身体天生不易流汗不易染尘，常年在玄灵气充足的地方，食用天材地宝，还隐约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清香。
与此同时，她的胃口却很矫情，稍微气味刺激一点的食物，她远远闻到就要吐，所以同伴烧烤的时候她都躲得远远的，一来二去又被传成女神孤冷清姿。
离谱的还不止这些。
记得小时候，她看过粗制滥造的幻影春宫，曾揽镜自照，想要模仿幻影珠里女修的魅态。
可惜，她在眼尾抹上胭脂，却没见到期望中的妩媚，反倒有种上神落难的隐忍悲壮。
她尝试妖娆一笑，却只见镜中人冷冷略略勾起唇角，像神女对信众清高的施舍，又仿佛下凡的仙子不谙世事的纯然懵懂。
她挺胸顶胯，凹出个妖艳的姿势，回头一看，镜中身影仙姿绰约，翩若惊鸿，仿佛下一秒便能羽化登天。
这张冷傲高贵不可亵渎的面孔，这副纤细高挑的身体，永远无法做出夸张表情的面部肌肉，以及永远端庄笔直的脊骨，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为了修无情道而生的。
难怪一出生就被凌犀看中捡了回来。
天生仙姿，美貌倾城却无人敢亵渎，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虽然这就代表凌韵的路很窄，但想想她好歹是被凌犀捡去，而不是流落到什么烟花之地，凌韵坦然而知足，没什么抗拒地顺着上天给她安排好的康庄大道走到了现在。
所以，凌韵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倒也不全是被凌犀逼的。
……什么都不做就能被人当仙女膜拜着，很难有人愿意去主动打破这样的假象。
只是有时还是有点遗憾，无法尝试一点不同的人生。
凌韵漠然瞧着面前笑容俊朗，露出八颗雪白牙齿的小帅哥，心里这股遗憾水漫金山。
【就是设想一下啊，如果我失忆了，修为还在，不小心流落到合欢宗，仗着实力得到半个宗门男子的青睐，那才叫赛神仙的日子啊。】
珞矶讽刺地笑了一下：【你尽管设想，凌犀会保证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的。】
【要是凌犀死了呢？】
珞矶：？年轻人，你还真敢想！
【也不是毫无可能吧，凌犀比我大好几万岁，总有那么一天他没了我还在……】
【求求你别说了，凌犀身上气息有点恐怖。】
【嗯？他又听不到我跟你的对话。】
凌韵刚说完这句话，肩头就多了一只手，凌犀揽着她原地旋转90度，轻飘飘地把她从刚才的小帅哥面前带走。
十四岁就因收到情书而被罚禁闭的凌韵立时了然：师尊嫌她对男修态度太好了，不够孤高冷傲。
就特么离谱。
凌犀的防备可能也不全是没有道理。在场的不少男修还有一部分女修，看凌韵的目光都含着狂热的崇拜。凌韵丝毫不怀疑，只要她对其中某些人态度稍微好一点，他们就会缠上来，再也甩不掉。
但现在的做法实在有些矫枉过正了。就说她眼神一扫看到的好几个漂亮小哥哥――夭寿了，她其实也很垂涎他们啊！
其实吧，真正的高质量男性真的不会丢弃尊严死缠烂打，而且她都是个两千岁的成年人了，她真的有能力鉴别舔狗、渣男和好男人啊！
何况有资格进入殿内当面道贺的，哪个不是品才俱佳的天之骄子，有必要像防狼一样防着吗？
凌犀到底为什么对于她和男性的交往如此严防死守？掌门师叔可是说了，无情道门祖上曾有师徒结成道侣，历来也没有斩断情缘的规矩，凌犀自己多年来清心寡欲完全是因为他喜欢。
他喜欢孤家寡人就自己寡去好了，凭什么还要捆绑她一起啊！
“阿韵。”
身侧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
“时辰快到了，可都准备好了？”
凌韵立即收了满腹牢骚，高贵冷艳地看向身边的执事弟子。执事弟子头埋得低低的，回话：“只差散发了。”
散发，束道髻，于大典上由师尊亲手戴上道冠，象征一个修士正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能。
凌犀瞥了那弟子一眼，朝他伸出手。
执事弟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凌犀这是在朝他要梳子，想要替凌韵散发，顿时有点惶恐：
“这，道尊，这不合规矩……”
“咳，你小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虚华道尊何时用守规矩了？”
旁边的执事堂宿尘长老忙给那弟子使眼色。
凌犀凉凉看了宿尘一眼。
凌韵一脸平静：
【噗，珞矶啊，他骂凌犀不守规矩。】
珞矶：【……】
执事弟子打了个哆嗦，立即诚惶诚恐地把那把碧玉梳双手奉上。
碧玉发梳在凌犀的手里显得特别小巧，又衬得男人的手指润白修长，节寸分明，好看得人想舔。
【龌龊！】
珞矶在脑子里大喊。
【这就龌龊了？】
凌韵轻笑，脑海突然飘过某次在幻影珠里看过的内容，也是这般修长如玉的手指，沿着肌肤滑下，缓缓触碰……
【停停停！停止你脑子里的幻想！这都是不能描述的内容！】
珞矶羞得捂脸，【你有毛病吧，我还是个孩子啊！】
【一万多岁的孩子？】
【都说了在器灵里――】
【――看过的活春宫比我看的幻影珠都多的孩子？】
【……咳咳。】
器灵哑火了。
凌韵也没心和他吵嘴了，因为凌犀已经当着一大偏殿众人的面，洒然迈出一步靠近她，将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头发。
那双灵巧的手灵巧地拆开她的发，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他是不是拆什么都这么快。
碧玉梳材质温凉，轻缓地滑过她柔顺的发丝，然后将它们挽成一个优雅的道髻，让人忍不住想象他的手是不是做什么都这么巧。
眉宇惊灼俊朗如画的男人，隔着不足一尺的距离漠然俯视着她，目光如月辉倾泻，洋洋洒洒地将她笼罩，好像一种凉柔而冷漠的征服。
凌韵的呼吸不由变浅，识府里的小人吧唧一下腿软瘫成泥。
【说真的，少看点幻影珠，对肾不好。】
【我是修士。】
【我的意思是，对脑子不好。这世界没有精神科，得病的人最终都会走火入魔。】
【闭嘴吧你。】
和珞矶插科打诨，凌韵成功转移注意力，倒是把波澜不惊诠释得淋漓尽致。
唯有凌犀发现了她的走神。
凌韵头发被扯了一下，吃痛得差点“嘶”出一声，及时控制好表情，瞪向凌犀。
她好像眼花了，她好像看到凌犀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似乎在笑？
大概看错了，凌犀脸上是没有冷笑和不笑以外的第三种笑容的。
他总不至于是在对她冷笑。
凌犀已经迅速帮她挽好发，系上素带，只等大典上正式戴上道冠。
“各位长老，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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